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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十九章 放射性之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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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做?将她从气闸抛出去?杀了她,把她剁碎,然后给我们加菜?”

裴洛拉特说:“喔,宝绮思。”

崔维兹则说:“真黑心,实在太过分了。”由于笛声早已响起,他们一直以接近耳语的音量交谈。崔维兹默默听了一会儿,笛声完全没有任何破绽或犹豫。“等一切结束后,我们一定要将她送回索拉利,还要确保索拉利和银河永远隔离。我个人的感觉是应该将它毁灭,我对它既不信任又感到恐惧。”

宝绮思想了一下,然后说:“崔维兹,我知道你有一项特殊本领,能做出正确的抉择,但我也知道,打从一开始你就十分厌恶菲龙。我猜也许只是因为你在索拉利遭到了羞辱,因此对那颗行星和其上居民怀有深切的恨意。由于我绝不能干扰你的心灵,我无法百分之百确定这点。但请别忘了,假如我们未带菲龙同行,我们如今仍会留在阿尔发——成了死尸,而且已经被埋掉了。”

“这点我知道,宝绮思,伹即使这样……”

“她的智慧应该受到赞赏,而不是妒嫉。”

“我并不妒嫉她,我怕她。”

“怕她的智慧?”

崔维兹若有所思地舔了舔嘴唇。“不,并不尽然。”

“不然怕什么?”

“我不知道,宝绮思。如果我知道,我也许就不必怕了,可是我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害怕。”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彷佛在自言自语。“银河中似乎充满我不了解的事物。为什么我要选择盖娅?为什么我必须找到地球?心理史学有一项遗漏的假设吗?倘若真有的话,那又是什么?而最令人费解的一点,是菲龙为何令我坐立不安?”

宝绮思说:“不幸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说完她就起身离去。

裴洛拉特望了望她的背影,然后说:“不会事事不如人意的,葛兰。我们离地球越来越近,一旦我们抵达地球,所有的迷团将迎刀而解。目前为止,似乎没有任何力量企图阻止我们前进。”

崔维兹对裴洛拉特猛眨眼睛,同时低声说:“我倒希望有。”

裴洛拉特说:“是吗?你为何这么希望?”

“坦白说,我乐意看到生命迹象。”

裴洛拉特双眼睁得老大。“你发现地球具有放射性了?”

“并不尽然。不过它的表面温热,比我预期的温度高一点。”

“这样很糟吗?”

“不一定,它的温度可能较高,但并不代表一定不可住人。它有很厚的云层,成分绝对是水蒸气,所以说,虽然我们从微波发射计算出的温度偏高,那些云气,连同丰沛的普通海洋,仍然可以维持生命。我还不能肯定,不过——”

“怎样,葛兰?”

“嗯,假如地球真有放射性,那就能解释它的温度为何比预期的高。”

“可是这种推论不能反过来,对不对?如果它的温度比预期的高一点,不一定表示它就具有放射性。”

“没错,没错,并不成立。”崔维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光用想的什么用处,詹诺夫。再过一两天,我就能得到更多资料,到时我们就能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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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绮思走进舱房的时候,菲龙正坐在便床上沉思。发现宝绮思进来,菲龙只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

宝绮思平静地说:“怎么了,菲龙?”

菲龙答道:“为什么崔维兹那么讨厌我,宝绮思?”

“你为什么认为他讨厌你?”

“当我接近他的时候,他会用不耐烦的眼光——是不是该说不耐烦?”

“也许是吧。”

“他会用不耐烦的眼光看着我,而且他的脸孔总是微微扭曲。”

“崔维兹承受的压力很大,菲龙。”

“因为他在寻找地球?”

“对。”

菲龙想了一会儿,说:“当我想让什么东西动的时候,他就特别不耐烦。”

宝绮思噘了噘嘴。“喂,菲龙,难道我没告诉过你绝对不能那样做,尤其是崔维兹在场的时候?”

“嗯,可是昨天,就在这间舱房里,他站在门口,我没注意到,我不知道他正在盯着我。那只不过是裴的一支胶卷书,我试重要让它站起来,我没有做任何危险的事。”

“那会使他神经紧张,菲龙,我要你以后别再做那种事,不管崔维兹有没有看到。”

“是不是他自己做不到,所以会神经紧张?”

“大概吧。”

“你做得到吗?”

宝绮思缓缓摇了摇头。“不,我不能。”

“我那样做的时候,不会使你感到紧张,也不会使裴感到紧张。”

“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知道了。”菲龙突然改用强硬的语气。宝绮思吓了一跳,不禁皱起眉头。

“你知道什么,菲龙?”

“我不一样。”

“当然,我刚才说过,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的形体不一样,我还可以让东西运动。”

“这是事实。”

菲龙带着叛逆的口吻说:“我一定要让东西运动,崔维兹不该生我的气,你也不该阻止我。”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这是练习,是磨练——这样说对吗?”

“不完全对,应该说锻链。”

“对,健比总是说,我必须训练我的……我的……”

“转换叶突?”

“对,使它们越来越强壮。然后,等我长大了,我就能驱动所有的机器人,甚至包括健比。”

“菲龙,在你还没这样做的时候,由谁来驱动所有的机器人?”

“班德。”菲龙随口答道。

“你认识班德?”

“当然,我跟他见过许多面。我是下一任的属地领主,班德属地将来会变成菲龙属地,健比这样告诉我的。”

“你是说班德来到你……”

菲龙吃了一惊,嘴巴张成一个完美的椭圆。她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吃力地说:“班德从来不会到……”她一口气没接上,喘了喘才继续说:“我看到的是班德的影像。”

宝绮思以迟疑的口吻问道:“班德待你怎么样?”

菲龙用稍带困惑的眼光望着宝绮思。“班德总是问我是否需要什么,是否感到舒适。可是健比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从不需要任何东西,也始终感到很舒适。”

她垂下头来,凝视着地板,然后用双手蒙住眼睛,又说:“可是健比不动了,我想那是因为班德——也不动了。”

宝绮思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班德负责驱动所有的机器人,如果健比不动了,其他的机器人也都不动了,那一定是因为班德不动了。是不是这样?”

宝绮思哑口无言。

菲龙说:“不过等你带我回索拉利后,我就会驱动健比和其他所有的机器人,到时候我又会快乐了。”

说完她哭了起来。

宝绮思说:“跟我们在一起你觉得不快乐吗,菲龙?哪怕只是一点点?偶尔一下子?”

菲龙拾起头,沾满泪水的脸孔正对着宝绮思。她一面摇头,一面以颤抖的声音说:“我要健比。”

宝绮思心中顿生一股强烈的同情,她伸出双臂将孩子抱在怀中。“喔,菲龙,我多么希望能让你和健比团圆。”她突然发觉自己也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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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走进来,看到两人哭成一团。他猛然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宝绮思轻轻推开菲龙,想要摸出一小张面纸擦乾眼泪。她才摇了摇头,裴洛拉特立刻以加倍关切的语气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绮思说:“菲龙,稍微休息一下,我会想想办法,让你感觉好过一点。记住,我和健比一样爱你。”

她抓住裴洛拉特的手肘,将他拉到起居舱中。“没事,裴——没什么事。”

“不过菲龙有问题,对不对?她仍想念健比。”

“想念得很厉害,而我们根本帮不上忙。我可以告诉她我爱她——我真的很爱她。这么聪明、这么乖顺的孩子谁能不爱?而且聪明得吓人,崔维兹甚至认为她聪明得过分。她曾经见过班德,你知道吗——或者应该说,见过它的全讯影像。不过,她对那些记忆没什么感情,她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非常冶漠,好像跟她毫不相干,而我晓得是为什么。除了班德是属地原来的主人,菲龙将是下一任主人之外,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其他关系。”

“菲龙了解班德是她的父亲吗?”

“应该说是她的母亲。既然我们同意将菲龙视为女性,那么班德也是。”

“都一样,宝绮思吾爱。菲龙是否明了这着亲子关系?”

“我不知道她对这点了解多少,她当然有可能知道,但她始终没表露出来。可是,裴,她推论出班德已经死了,因为她终于明白健比停摆是停电的结果,而负责提供电力的是班德——这实在令我害怕。”

裴洛拉特体贴地说:“为什么害怕,宝绮思?这毕竟只是逻辑推论罢了。”

“从班德的死亡,就能推出另一个结论。索拉利的居民是长寿而孤立的外世界人,死亡必定是罕见而遥远的事件。他们目睹自然死亡的经验一定极其有限,对菲龙那种年纪的索拉利儿童而言,也许根本是一片空白。假如菲龙继续思索班德的死,她就会开始怀疑死因为何。我们这几个陌生人当时在那里,这个事实当然会让她导出一个明显的因果关系。”

“那就是我们杀了班德?”

“不是我们杀了班德,裴,是我干的。”

“她不可能猜到。”

“可是我必须告诉她实情。她原本就对崔维兹很恼火,而崔维兹显然是我们的劣谟,她自然会认为班德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裴,我怎么能让崔维兹背这个黑锅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宝绮思?那孩子对她的父——母亲毫无感情,她爱的只是她的机器人,健比。”

“可是她母亲的死导致那机器人的死。我差点就要自己招认了,有股强烈的力量在驱策我。”

“为什么?”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用我的方式解释,可以在她自己发现真相之前安慰她。否则,如果她藉着推理得到答案,缓箢我们对这件事百口莫辩。”

“但我们有申辩的正当理由啊,那是种自卫行为。假使当时你不采取行动,下一刻我们就是死人了。”

“我的确该那样说,但我无法对她解释,我怕她不相信我。”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你认为当初我们如果没带她走会比较好吗?现在这种情形令你很不快乐。”

“不,”宝绮思生气了:“不要那样说。假如我现在坐在这里,想到我们曾经遗弃一个无辜的幼童,而且由于我们的作为令她惨遭无情的屠杀,那会使我更不快乐、更痛苦。”

“在菲龙的世界里,那就是解决之道。”

“好了,裴,别陷入崔维兹的思考模式。孤立体有办法接受这种事,而且不会多加深思。然而,盖娅的行为准则是拯救生命,并非毁灭生命——或是坐视生命遭到毁灭。我们都知道,各种生命都必须不断死亡,好让后起的生命有存活的机会,可是绝不该无缘无故、毫无价值地死去。班德的死虽无可避免,仍然令我难以承受,菲龙要是也死了,那我绝对会受不了。”

“啊,”裴洛拉特说:“我想你说得没错——不过,我找你不是因为菲龙的问题,而是为了崔维兹。”

“崔维兹怎么了?”

“宝绮思,我很担心他。他正等着揭开地球的真面目,我不确定他受得了这个压力。”

“我可不怕,我相信他有颗强健坚固的心。”

“我们每个人都有极限。听我说,地球那颗行星的温度比预期的高——这是他告诉我的。我怀疑他认为地球温度过高,不可能有生命存在,尽避他一直想说服自己事实并非如此。”

“或许他是对的,或许温度没有高到那种水平。”

“此外他还承认,这种温度可能是放射性地壳造成的结果,但是他也拒绝相信这点——在一两天内,我们就会达到够近的距离,那时便会真相大白。假如地球果真具有放射性呢?”

“那么他就得面对现实。”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是该用什么精神力学的术语。万一,他心灵的……”

宝绮思等不到下文,便以挖苦的口气说:“保险丝烧断了?”

“对,保险丝烧断了。你现在不该帮他做点什么吗?比如说,让他保持心理平衡,不至于失去控制?”

“不行,裴。我不相信他那么脆弱,而且盖娅做过一项坚决的决定,绝不去干扰他的心灵。”

“但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他拥有一种罕见的气正确性”——不论你要如何称呼它。在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他若是发现整个计划化为泡影,必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虽然不一定会损坏他的脑子,却有可能毁了他的‘正确性’。那是一种极不寻常的特质,难道不会同样异常脆弱吗?”

宝绮思沉思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嗯,或许我该看着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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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十六小时中,崔维兹隐约感到宝绮思一直尾随自己的脚步,而裴洛拉特也有这种倾向。话说回来,在一艘如此袖珍的太空艇中,这不是什么特殊的现象,何况他还有其他事要操心,因此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他坐在电脑前面,发觉另外两人正站在门边。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怎么样?”他以很小的声音说。

裴洛拉特掩饰得很拙劣,他说:“你好吗,葛兰?”

崔维兹说:“问宝绮思,她紧盯着我好几个钟头了。她一定是在刺探我的心灵——有没有,宝绮思?”

“不,我没有。”宝绮思以平静的语气说:“伹你若是感到需要我的帮助,我倒可以试试看——你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我为何需要?请便吧,两位。”

裴洛拉特说:“请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

“猜吧!”

“是不是地球——”

“没错,正是。每个人坚持要我们相信的那件事,竟然千真万确。”崔维兹指了指显像屏幕,画面上呈现的是地球的夜面,后方的太阳完全被蚀去。在布满繁星的天空中,地球看来像个实心的黑色圆盘,边缘围绕着一道断断续续的橙色曲线。

裴洛拉特说:“那些橙色光芒就是放射线吗?”

“不是,那只是经过大气折射的阳光。假如大气层中没那么多云气,它看起来应该是橙色实线构成的圆形。我们根本看不见放射线,各种放射线都被大气吸收了,就连伽玛线也下例外。然而,它们的确会造成次级辐射,相较之下虽然十分微弱,电脑还是有办法侦测出来。那些辐射肉眼仍无法看见,但是电脑每次接收到其中的粒子或波动,都能产生一个可见光的光子,再将地球影像以假色显示。看——”

黑色圆盘各处都出现了暗淡的蓝色光点。

“上面的放射性有多强?”宝绮思低声问道:“强到足以显示没有人类生命存在吗?”

“任何种类的生命都没有。”崔维兹说:“这颗行星绝对无法居住,连最后一个细菌、最后一个病毒都早已绝迹。”

“我们可以去探索一番吗?”裴洛拉特说:“我的意思是穿着太空衣。”

“不出几个小时,我们就会受到无药可救的放射线伤害。”

“那我们该怎么办,葛兰?”

“怎么办?”崔维兹仍面无表情地望着裴洛拉特,“你知道我想怎么办吗?我想带你和宝绮思——还有那孩子——回到盖娅,让你们永远留在那里。然后我准备回端点星去交还太空船;然后我准备向议会辞职,那应该会使布拉诺市长非常高兴:然后我准备靠退休金过活,让银河自求多福。我再也不会过问谢顿计划、基地、第二基地或盖娅。银河自会选择自己的前途,在我有生之年它绝不会毁灭,我又何必关心身后会发生什么事?”

“你这话绝不是当真的,葛兰。”裴洛拉特赶紧说。

崔维兹瞪了他一会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没错,我没有当真。可是,噢,我多希望能照我刚才说的去做。”

“别再提那些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让太空船继续绕着地球轨道飞行,休息一下,从这些震惊中恢复过来,然后,再想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只不过——”

“不过什么?”

崔维兹突然迭声应道:“下一步我能做什么?还剩下什么可找?还能找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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