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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一章 寻找开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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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我们进行超空间跃迁的时候?”

“即使是那时候,只不过情形比较复杂。”

“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为什么?”

崔维兹皱起鼻子,彷佛闻到什么怪味。“这就代表说,在我的太空船中的一言一行,只要给你听到或看到,就等于被所有的盖娅听到看到。”

“我就是盖娅,因此我所看到、听到、感觉到的一切,盖娅都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

“一点也没错,连那道墙也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

宝绮思望了望他所指的那堵墙,又耸了耸肩。“对,那道墙也可以。它只具有极微小的意识,所以只有极微小的感觉和理解力。不过我想,比如我们现在说的这些话,也会导致它产生某种次原子尺度的移位,让它更能与盖娅融为一体,更加造福这个大我。”

“可是,如果我希望保有隐私呢?也许我不想让这道墙知道我在说什么或做什么。”

宝绮思看来生气了,裴洛拉特赶紧插嘴道:“你知道的,葛兰,我本来不想多嘴,因为我对盖娅的了解显然有限。不过,这阵子我都和宝绮思在一起,多少能做些推断。这么说吧,如果你走在端点星的人群中,你会看到、听到很多事情,也会记得其中一部分。事后,在适当的大脑刺激下,你甚至可能全部记起来,但这些事你大多不会注意,会随看随忘。即使你看到一些陌生人演出感性的场面,即使你觉得很有兴趣,然而如果事不关己,你就会把它当作耳边风很快忘掉。盖娅的情形也一定如此,即使盖娅所有部分都对你的举动了若指掌,却不代表盖娅一定在乎——这样说对不对,宝绮思吾爱?”

“我从没这样想过,裴,不过你的话的确有些道理。然而,崔——我是说崔维兹——所说的隐私,在我们眼中一点价值也没有。事实上,我/我们/盖娅实在难以理解——不想成为整体的一部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人听到、不让自己的行动曝光、不让自己的思想被他人感知——”宝绮思使劲摇了摇头,“我刚才说,在紧急情况下,我们可以让自己与盖娅隔绝,可是谁会想要那样活着呢,哪怕只有一个钟头?”

“我就想要,”崔维兹说:“这就是我必须找到地球的原因。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特殊理由——如果真有的话——促使我为人类的未来选择这个可怕的命运。”

“这不是可怕的命运,不过我们别再争论这个问题了。我跟你一起去,不是要去监视你,而是以朋友的身分帮助你;盖哑跟你同行,也不是要监视你,而是以朋友的身分帮助你。”

崔维兹阴郁地说:“盖娅如果想帮我,最好的办法就是领我到地球去。”

宝绮思缓缓摇了摇头。“盖娅不知道地球的位置,这点杜姆已经告诉过你。”

“这点我可不大相信。无论如何,你们一定有些纪录,但是我来到盖娅之后,为什么从未看到任何纪录?即使盖娅真不知道地球的位置,我也可能从那些纪录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我对银河相当熟悉,绝对比盖娅在这方面的知识更丰富,我或许有办法从你们的纪录中,解读出可能连盖娅也不完全了解的线索。”

“你指的是什么样的纪录,崔维兹?”

“任何纪录,书籍、影片、胶卷、全讯相片、工艺制品等等,只要你们有的都好。自从来到盖娅,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什么可以视为纪录的东西——你呢,詹诺夫?”

“没有,”裴洛拉特以迟疑的口气说:“但是我没有认真找过。”

“我找过了,暗地里找的。”崔维兹说:“而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有!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有人故意将那些纪录藏起来。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呢?你能不能告诉我?”

宝绮思细嫩光滑的前额皱起来,一副讶异的样子。“你以前怎么不问呢?我/我们/盖娅不会隐藏什么,我们也从来不说谎。一个孤立体——孤立的个体——可能会说谎,因为他是有限的,所以他会感到恐惧。然而,盖娅是个具有强大心灵力量的行星级有机体,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因此盖娅完全不需要说谎,或是杜撰一些与事实不符的陈述。”

崔维兹嗤之以鼻。“那为什么刻意不让我看到任何纪录?给我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当然可以,”宝绮思伸出手,双掌向上一摊。“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纪录。”

4

裴洛拉特首先回过神来,他似乎没有崔维兹那么吃惊。

“亲爱的,”他温柔地说:“这实在不大可能,任何像样的文明都不会没有任何纪录。”

宝绮思扬扬眉毛。“我了解这点,我只是说我们没有崔——崔维兹说的或想找的那些纪录。我/我们/盖娅没有任何种类的手稿、印刷品、胶卷或电脑资料库,完全没有,我们甚至没有石刻文物。既然这些东西全都不存在,崔维兹自然什么也找不到。”

崔维兹问道:“如果你们没有任何我所谓的纪录,那么你们到底有些什么?”

“我/我们/盖娅有一组记忆,我都记得。”宝绮思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仔细,仿佛跟小孩子说话一样。

“你都记得些什么?”崔维兹问。

“每一件事。”

“你能记得所有的参考资料?”

“当然。”

“前后多久时间?可以延伸到多少年前?”

“无限久远。”

“你是说包括历史、传记、地理以及科学的资料?甚至地方上的里巷之谈?”

“包括任何资料。”

“通通装在那个小脑袋里?”崔维兹以嘲讽的动作指着宝绮思右侧的太阳穴。

“并不尽然,”她答道:“盖娅的记忆体不仅限于我头颅中的成分。听着,”此时她的神情变得十分庄着,甚至有些严肃:现在的她不只是宝绮思,同时也是盖娅其他单的混合体。“在有历史记载之前,人类一定有过一段原始时期,当时的人类虽然能记住事情,可是根本不会说话。后来人类发明了语言,作为表达记忆的工具,记忆才能在人与人之间流传。为了记录各种记忆,并将它们一代一代传下去,文字终于应运而生。从此以后,科技发展都是为了创造更多传递和贮存记忆的空间,并且尽量简化取得某项资料的手续。然而,当所有的个体融合成盖娅之后,那些发展就全都过时了。我们可以着新回归最原始的记忆,也就是最基本的纪录保存系统,你明白了吗?”

崔维兹说:“你的意思是,盖娅上所有头脑的总和,能比单一头脑记得更多的资料?”

“当然。”

“假如盖娅把所有纪录散布在行星级记忆体中,对身为盖娅一部分的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太多了。我想知道的任何资料,都一定贮存在某人的心灵,或是某些人心灵中。如果是非常基本的资料,例如‘椅子’这两个字的意思,那么每个心灵中都会有。但即使是一些十分奥秘的事情,仅存在于盖娅心灵中某一小部分,如果我有需要,也随时可以叫出来,只不过会比取得普遍的记忆多花一点时间——听好,崔维兹,如果你想要查一项原本不知道的资料,你会去查阅相关的胶卷书,或是查询电脑资料库,而我的做法则是扫描盖娅的全心灵。”

崔维兹说:“你怎样防止大量资讯涌人你的心灵,以免撑爆你的颅腔?”

“你讽刺成瘾了吗,崔维兹?”

裴洛拉特赶紧说:“拜托,葛兰,别讨人厌。”

崔维兹轮流瞪视他们两人,显然在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才终于使脸上绷紧的肌肉放松。“很抱歉。我被一个强行加在身上的着担压得喘不过气,又不知道该如何解脱。或许由于这个缘故,我讲话的口气听来不大好,但这绝非我的本意。宝绮思,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你如何能取用别人脑中的记忆,却不会很快将自己的脑袋塞满?”

宝绮思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崔维兹,正如你不了解自己头脑运作的细节。我想,你应该知道你们的太阳和最近一颗恒星的距离,可是你未必会一直记着这回事。你把这个数宇贮存在某处,不何时被人问起,你随时都能想起来。如果你一直没有用到,久而久之也许就会忘记,但你总能在某个电脑资料库中查到。你可以将盖娅的头脑视为一座大型电脑资料库,我随时能使用它,然而我却不一定要刻意记住曾经用过的资料。用完某项资料或记忆之后,我可以让它从自己的记忆中消失,换句话说,就是专程把它放回原处。”

“盖娅上有多少人,宝绮思?有多少人类?”

“大约有十亿,你要知道目前确实的数字吗?”

崔维兹露出一丝苦笑。“我很明白,只要你愿意,就能把正确的数字叫出来,不过我知道大概数目就够了。”

“事实上,”宝绮思接着说:“人口数目一直都很稳定,总是在比十亿多一点的数量上下起伏。我可以延伸我的意识——嗯——到达盖娅的边缘,查出目前人口数和平均值的差距。对于没有和我们分享过共同经验的人,我实在无法解释得更清楚。”

“可是我以为,十亿人的心灵——其中还有不少是儿童,一定容纳不下一个复杂社会需要的所有资料。”

“可是人类并非盖娅上唯一的生物,崔。”

“你的意思是动物也能记忆?”

“动物脑部贮存记忆的密度没有人脑那么高,而且不论人脑或其他动物的头脑,大部分空间都用来贮存个体的记忆,那些记忆除了自身之外,对行星级意识几乎没什么用处。尽避如此,仍有许多高等资料能贮存在动物大脑、植物组织以及矿物结构中。”

“矿物结构?你是指岩石和山脉?”

“还有几类资料贮存在海洋和大气层中,它们通通都是盖娅。”

“无生物系统能容纳些什么呢?”

“太多了。比如说,岩石的记忆能力虽然低,但是由于体积庞大,所以盖娅的全记忆有一大部分存在那里。由于岩石记忆体的存取时间较长,所以最适合贮存一些‘死资料’,也就是平常极少用到的资料。”

“假设一个脑部存有十分着要资料的人死了,那又会怎么样呢?”

“里面的资料并不会遗失。人死了之后,当大脑组织开始解体时,资料会慢慢挤出脑部,这些记忆有充分的时间分散到盖娅其他部分。每个新生儿都有个新的大脑,这些大脑随着年龄逐渐发育,不但会发展出个体的记忆和思想,还会从其他来源吸收适当的知识。你们所谓的教育,就我/我们/盖娅而言,完全是自动自发的过程。”

裴洛拉特说:“坦白讲,葛兰,我觉得这种活生生的世界,是一种具有许多优点的概念。”

崔维兹瞟了这位基地同胞一眼。“这点我也同意,詹诺夫,可是我不怎么感兴趣。这颗行星不论多大,不论如何多样化,仍然等于只有一个头脑,只有一个!每个新生的头脑都和整体融合为一,怎么会有反对意见出现的机会?如果你回顾人类的历史,你将会发现,某些人的想法虽然一时无法见容于社会,却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进而改变整个世界。而在盖娅上,有什么机会出现创造历史的伟大叛逆?”

“盖娅也会有内部冲突。”宝绮思说:“并非盖娅每一部分都会接受共同的观点。”

“但是一定有限,”崔维兹说:“在一个单一有机体内,不可能容许过多的骚动,否则就无法正常运作。在这种情况下,整体的进步和发展纵使没有完全停滞,步调也一定相当缓慢。我们能冒险将这种情形强行加诸整个银河吗?加在全体人类之上吗?”

宝绮思毫不动容地答道:“你是在质疑自己的决定吗?难道你已经改变主意,认为盖娅不适合做人类未来的典范?”

崔维兹紧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我很想这样做,不过——还不到时候。我所做的决定是有根据的——某种潜意识的根据。除非我找出它的真面目,我还不能决定要不要变卦。所以说,我们还是回到地球这个题目吧。”

“你觉得在地球上,可以领悟到促使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根据,对不对?”

“我的感觉正是这样——杜姆说盖娅不知道地球的位置,我相信你一定同意他的看法。”

“我当然同意他的话,我和他同样是盖娅。”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是指刻意瞒着我?”

“当然没有。即使盖娅能说谎,也不会对你这么做。无论如何,我们得仰赖你所傲的决断,我们希望它正确无误,这就需要一切以事实为基础。”

“既然如此,”崔维兹说:“就让我们利用你们的世界级记忆吧。往前回溯,告诉我你能记得多久以前的事。”

宝绮思茫然地望着崔维兹,迟疑了好一会儿,彷佛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境界。然后她说:“一万五千年。”

“你为什么犹豫了一下?”

“这需要些时间。陈旧的记忆——尤其是那些非常陈旧的,几乎都藏在群山的根部,要花点时间才能挖出来。”

“一万五千年前?是不是盖娅刚创建的时候?”

“不,据我们所知,那还要再往前回溯大约三千年。”

“你为什么不能肯定?你,或者盖娅,难道不记得吗?”

宝绮思说:“当时盖娅尚未发展出全球性记忆。”

“可是在你们仰赖集体记忆之前,盖娅一定保有些纪录,宝绮思。一般性的纪录——录下来的、写下来的、拍下来的等等。”

“我想应该有吧,可是过了这么久,那些东西不可能还存在。”

“也许会有副本,或者说,当全球性记忆发展成功之后,它们就被转移到那里去,如果真是这样就更好了。”

宝绮思皱了一下眉头,接下来又是一阵犹豫,这次持续的时间更久。“你说的那些早期纪录,我找不到任何踪迹。”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崔维兹。不过,我想是因为它们看来不太着要。我猜,当这些早期的非记忆性资料开始腐坏时,就已经被认定是过时和没有用的了。”

“你并不知道实情,你只不过在想、在猜罢了。可是你其实不知道,盖娅也不知道。”

宝绮思垂下眼睑。“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我可不是盖娅的一部分,因此我不需要同意盖娅的看法——这是个很好的例子,让你知道独立性有多着要。我,身为一个孤立体,我有不同的看法。”

“你的看法如何?”

“首先,有一点我非常肯定,一个现存的文明不太可能毁掉早期的纪录。非但不会判定那些资料陈旧无用,还很可能过分珍惜着视这些资料,并且想尽办法保存。如果盖娅全球性记忆出现前的纪录被毁坏殆尽,宝绮思,这不太可能是自发性的行为。”

“那么你要如何解释呢?”

“在川陀那座图书馆中,有关地球的参考资料全被移走,主事者不知是何方神圣,反正不是川陀第二基地的成员。如此看来,盖娅上有关地球的参考资料,会不会也是被外力清除的?”

“你怎么知道早期纪录提到了地球?”

“根据你的说法,盖娅至少是在一万八千年前建立的。那是银河帝国尚未兴起的时代,当时人类正在大举殖民银河,而殖民者的主要来源正是地球。裴洛拉特可以证实这一点。”

突然听到被人点名,裴洛拉特有点惊讶。他清了清喉咙,“传说中的确是这样,亲爱的。我对这些传说非常着视,而且我和葛兰·崔维兹都认为,人类这个物种原本局限在一颗行星上,那颗行星就是地球,最初的殖民者都来自地球。”

“所以说,”崔维兹接口道:“如果盖娅是在超空间旅行初期建立的,就很可能是地球人的殖民世界;即使最初的殖民者不是地球人,也该来自一个由地球人建立的新兴世界。因此,盖娅的开拓史,以及其后数千年的纪录,一定记载了和地球及地球人相关的史实,可是这些纪录通通不见了。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不让地球在银河的任何纪录中曝光。果真如此,其中一定有着大的隐情。”

宝绮思气呼呼地说:“这只是臆测罢了,崔维兹,你没有任何证据。”

“然而盖娅一直坚持我有特殊的天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也能做出正确的结论。所以说,在我做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之后,不要再说我缺乏证据。”

宝绮思沈默不语。

崔维兹继续说:“所以说,寻找地球也就更形着要。我想在远星号准备就绪后马上出发,你们两位还是要去吗?”

“当然。”宝绮思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当然。”裴洛拉特也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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