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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骡的寻找 第五章 人与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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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或是他饱经磨难的心灵,此时正在对抗另一个入侵者?

自己是否分裂成了两个人?

他模模糊糊看见程尼斯站在面前,还伸出一只手来。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就要将核铳交出去了。

当他手臂的肌肉正要收缩,准备有所行动时,身后的门却打开了。他连忙回过头去。

在广大的银河中,或许有许多面貌相似的人,会让别人在普通的情况下认错。此外,在某些特殊场合中,也有人会将根本就不相像的人混淆不清。然而,这两种情形都绝不可能发生在骡身上。

普利吉心中所有的怒火,也无法抵挡住一股冰冷的精神洪流,陡然冲入他的体内。就体格而言,骡无法在任何情况下占得优势,如今也不例外。

他现在的穿着令他看来十分滑稽。由于身上包着很厚的衣服,使他显得比平常臃肿,可是仍旧比普通人还要瘦弱。他的脸大半被遮着,那个特大号的鹰钩鼻露在外面,被寒冷的空气冻得通红。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雪地迷失数日、刚刚才被救回来的人——再没有比这个更恰当的比喻了。

他一进门就说:“把核铳抓紧,普利吉。”

此时程尼斯耸耸肩,自己找了位子坐下。骡转身对他说:“此地的情感氛围似乎极为杂乱,而且有明显的冲突。你说除我之外,还有人跟踪你们,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普利吉突然插嘴问道:“阁下,在我们的星舰上放置超波中继器,是不是您授意的?”

骡将冷漠的双眼转向普利吉:“当然。整个银河系中,除了行星联邦之外,还可能有别的组织拥有这种装置吗?”

“他说……”

“好,他在这里,将军,不需要你来转述他的话。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些什么,程尼斯?”

“是的,阁下,不过我显然是搞错了。我本来以为,超波中继器是某个被第二基地收买的人放置的,而我们被引到这里来,是出于某些人的阴谋,我正准备要还击呢。此外,我还有一个感觉,感到将军多少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现在不这么想了。”

“似乎就是如此。否则的话,刚才进门的就不会是您了。”

“奸吧,那么,让我们来理清这个问题。”骡将厚实又附有电热装置的外套脱去,继续说道:“你不介意我也坐下吧?现在——我们在这里非常安全,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任何人闯进来。在这个冰封的星球上,不会有任何一个本地人想要靠近这个地方,这一点我能够向你们保证。”他用冷酷的语调,强调着自己的力量。

程尼斯却故意表现出厌恶:“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是不是有人会来奉茶,还会有舞娘出来表演呢?”

“恐怕没有。你的理论到底是什么,年轻人?你说第二基地的人正在追踪你们,用的却是只有我才拥有的装置,还有——你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这很明显,阁下,为了要解释所有已知的事实,似乎只能说我的脑子被灌输了一些概念……”

“也是那些第二基地的人干的?”

“不可能有别人,我想。”

“那么你并没有想到,如果某个第二基地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因而强迫、驱策,或是诱骗你到第二基地自投罗网——我想你认为他用的是与我类似的方法,可是我要提醒你,我能够植入他人心中的只有情感,而不是概念——反正,你并没有想到,如果他能够做到这种事,他就几乎没有必要用超波中继器追踪你。”

程尼斯猛然抬起头,却被元首的大眼睛吓得一阵心悸。普利吉则在喃喃自语,从他松弛的肩膀上,可以看出他已经完全放松了。

“对,”程尼斯回答:“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果他们不得不跟踪你,就表示他们不可能有办法左右你。而你在完全不受他们支配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找到这里。这一点你想到过没有?”

“这点我也没有想到。”

“为什么?难道说你的智商突然降低了那么多吗?”

“我现在只能以一个问题来答复您,阁下。您是不是也要加入普利吉将军的阵营,跟他一起来指控我是个叛徒?”

“如果我的答复是肯定的,你有办法为自己抗辩吗?”

“我的理由刚才都已经跟将军说过了。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叛徒,知道第二基地的下落,您就可以令我回转,直接从我心中探得那个秘密。而如果您认为有需要跟踪我,那么代表我在事先并不知情,因此也就不是一个叛徒。我就准备利用这个矛盾,来答覆您刚才提出的那个矛盾。”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我并不是一个叛徒。”

“这一点我必须承认,因为你的论证无懈可击。”

“那么现在我可否请问您,为什么您要暗中跟踪我们?”

“因为对于所有已知的事实,其实还存在着第三种解释。你和普利吉两个人,都分别以个人的观点解释了部分而非全部的事实。而我——如果你们愿意多花点时间听我说——我可以将一切都解释得很圆满。我尽量长话短说,所以你们听来应该不会觉得厌烦。坐下来,普利吉,把你的核铳交给我。我们不会有危险的,不论是屋里屋外,都再也不会有人想攻击我们。事实上,就连第二基地也不会了。而这都是你的功劳,程尼斯。”

房间中的照明是罗珊通用的电力白炽灯,仅有的一个灯泡吊在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映出了三道人影。

骡说:“既然我感到有必要跟踪程尼斯,显然我期待能够有些收获。由于他以惊人的速度直奔第二基地,我们可以做一个合理的假设,那就是我所期待的事情果真发生了。然而,我却没有直接从他那里获得任何情报,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我,这些都是事实。当然,程尼斯知道真正的答案,而我心里也很明白。你懂了吗,普利吉?”

普利吉以顽固的口气说:“阁下,我不懂。”

“那么让我来解释一下。知道第二基地的位置,又能够不让我探得这个秘密的,其实只有惟一的一种人。程尼斯,恐怕你并不是真正的叛徒,事实上,你根本就是第二基地的人。”

程尼斯用双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从愤怒而僵硬的嘴唇中吐出了一句:“您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演绎式的推论今天已经两度触礁了。”

“我当然也有直接的证据,程尼斯,这相当简单。我曾经告诉过你,说我的手下被人暗中动了手脚,而主使者显然第一必须是非回转者,第二是与事件中心极为接近的人。这个范围虽然很大,可是却并非没有界限。你过去实在太成功了,程尼斯,大家都太喜欢你,你的一切都太顺利了。所以我怀疑——”

“于是我征召你主持这次远征,而你并没有拒绝。我曾注意观察你的情感变化,发现你完全没有感到困扰。你的胸有成竹表演得太过火了,程尼斯。对于这么重大的任务,任何一个正常人,不论他的能力多么强,都难免会现出几丝犹豫。可是你心中就是没有这种反应,这代表你如果不是白痴,就是受到外力的控制。”

“要想知道真相其实非常容易,我趁着你松懈的时候,突然将你的心灵一把抓住,并且在同一瞬间将悲痛的情绪注入,随即又将它解除。而你马上就显露出了愤怒,几乎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简直可以发誓那是一种自然的反应,不过那却只是我最初的想法。因为当我左右你的情感时,在你露出愤怒的反应之前,有那么一刹那的工夫,你的心灵竟然试图反抗,而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反应。”

“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抗我,即使是那么短暂的时间,除非他具有与我类似的精神控制力。”

程尼斯的声音听来低沉而苦涩:“哦,是吗?那又怎么样?”

“那就代表你死定了——因为你的确是第二基地的人。这是你惟一的下场,我相信你早就知道了。”

于是程尼斯又看到了一把指着自己的核铳,然而,这次控制铳口方向的并不是普利吉,而是一个与他一样成熟、一样强固的心灵。他可以轻易按照自己的意志左右普利吉,可是对于骡的心灵却无能为力。

而他能够用来扭转局势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很难以笔墨形容。因为笔者与普通人无异,只具有普通的感官;也跟普通人一样,没有控制他人情感的能力。

简单地说,在骡的拇指将要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程尼斯的心中转了无数的念头。

骡的精神如今被坚毅果断的决心占据,绝不会有半分犹豫。从骡决心射杀程尼斯,到他将被高能光束分解殆尽的这段过程,假如程尼斯事后有兴趣计算一下,将会发现可资利用的时间仅有五分之一秒。

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

而在那么短暂的时间中,骡发觉程尼斯大脑的情感势能陡然高涨,不过自己的心灵并未感到任何冲击。与此同时,一股纯粹而令人战栗的恨意,却从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

就是由于这个新来的情绪,将他的大拇指从扳机旁边弹开。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做到这一点。几乎在他改变动作的同一时刻,他也完全体认到了这个新的情势。

说时迟那时快,若从戏剧的观点而言,这个变化实在该用慢动作呈现。且先说骡,他的拇指离开了核铳,但是双眼仍旧紧盯着程尼斯;再说程尼斯,他全身紧绷,几乎下敢张口喘气;此外还有普利吉,他倒在椅子上全身痉挛,每一块肌肉都拼命抽搐,每一条肌腱都扭曲变形,训练有素的木然脸孔化作一张死灰的面具,上面布满了可怕的恨意,令人根本认不出他是谁。而他的双眼则紧紧地、直直地、目不转睛地盯在骡身上。

程尼斯与骡只交换了一两个字——仅仅一两个字,对他们这种人而言,已经完全能够表露情感与意识,足以达到相互了解与沟通的目的。然而由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先天性的限制,想要叙述这一段经过,必须将他们所交换的讯息转换成文字,包括刚才已经进行过的,以及即将进行的“对话”。

程尼斯紧张地说道:“你现在已经腹背受敌了,第一公民。你无法同时控制两个心灵,因为其中之一来自第二基地,所以你只能任选其一。普利吉已经脱离回转状态,我刚刚把他的心灵枷锁打开了。他如今又是当年的普利吉,那个将你视作自由、正义与一切神圣事物的公敌,曾经试图行刺你的普利吉。此外他也知道,在过去五年间,你将他贬为一条摇尾乞怜的走狗。现在我压制住他的意志,不让他有所行动,可是假如你将我杀掉,那就没有人控制他了。在你还来下及将铳口转向,甚至以你的意志重新攫取他之前——他就会把你解决。”

骡对于他所说的这些都毫不怀疑,因此仍然保持纹丝不动的姿势。

程尼斯又说:“倘若你转移注意力去控制他或杀掉他,或是做出任何行动,你就来不及回过头来再阻止我。”听到这里,骡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程尼斯继续说道,“把核铳抛开吧,让我们两人公平地对决,然后你就可以把普利吉要回去。”

“我犯了一个错误,”骡终于开口,“当我面对你的时候,不该让任何第三者在场,这样做引进了太多变数。我想,我必须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

他随手将核铳抛在地上,又用脚将它踢到房间的另一角。与此同时,普利吉也瘫成一团沉沉睡去。

“当他清醒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骡轻描淡写地说。

从骡的拇指准备按下扳机,到他将核铳丢弃为止,这整个情势的逆转,其实只过了一点五秒的时间。

但是在意识几乎无法察觉的范围,程尼斯及时从骡的心灵中发现了一丝飘忽的情绪——那仍是信心十足的得意之情。

这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轻松自在,实际上却刚好相反——他们体内每一根职主管情感的神经,全都紧张得不停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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