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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骡 第十一章 新娘与新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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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妲对赫汶恒星的第一印象是一点也不壮观。她的先生也早就说过——它是位于虚空的银河边缘,一颗毫无特色的恒星,比银河尽头任何一个稀疏的星团都还要遥远。虽然那些星团发出的光芒稀稀落落,然而赫汶恒星却更为黯淡无光。

杜伦心里很明白,以这颗红矮星作为婚姻生活的前奏曲,实在是太过平凡无趣。所以他噘着嘴,以颇有自知之明的口吻说:“我也知道,贝,这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改变,对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从基地来到这个地方。”

“简直是可怕的改变,杜伦,我真不应该嫁给你。”

他脸上立时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在还没来得及恢复之前,贝妲就以特有的“惬意”语调说:“好啦,小傻瓜。我知道你就要把下唇拉长,装出你独有的垂死天鹅状——每次我轻轻抚摸你的头发,摩擦出好多静电,在你把头埋到我的肩膀之前,总是会现出那种表情。你想引诱我说些傻话,是不是?你希望我会说:‘杜伦,不论天涯海角,只要有你相伴,我就永远幸福快乐!’或者是说:‘亲爱的,只要能和你长相厮守,即使在星际间的深邃太空,我也觉得有家的温暖!’你承认吧。”

说完,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在他的牙齿就要挨近时,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他只好说:“如果我认输,承认你说的都对,你是不是就能开始准备晚餐?”

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回他没说话,只是回报着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在别人的眼中,她并不能算是绝代美女——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不过每个人都难免会多看她一眼。她的直发虽然有些单调,却乌黑而后丽;嘴巴纵使稍嫌大了些,但是她有一对致密的柳眉——眉毛上面是白皙稚嫩、没有一点皱纹的额头;下面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分外热情迷人。

她的外表看来坚强刚毅,似乎对人生充满了务实而理性的态度。然而在她内心深处,仍然藏有小小的一潭温柔。如果有谁想要强求,一定会无功而返。只有最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应该如何汲取——最要紧的是,绝对不能将这个意图表露出来。

杜伦随手调整了一下控制台上的按键,决定稍微休息一会儿。在下一次跃迁、再“直飞”数个毫微秒差距之后,才需要做人工飞行。他靠在椅背上向后望去,看到贝妲在贮藏室,正在选取食品罐头。

能娶到贝妲,他感到相当自得——过去三年以来,他一直在自卑感中惴惴不安地挣扎。他如今的表现,只是一种心满意足的敬畏,象徽着他的骄傲与满足。

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乡巴佬——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乡巴佬,他的父亲还是一名叛变的行商。而她却是道道地地的基地公民——还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基地公民,她的家世可以直溯到伟大的侯伯·马洛。

冰于这些因素,使得杜伦心里始终有些忘忑。将她带回赫汶星,住在一个岩石世界的洞穴都市中,本身就是很糟糕的一件事。然而更糟的是,她还得面对行商对基地、漂泊者对都市人的双重传统敌意。

晚餐过后,完成了最后一次跃迁!

赫汶恒星本身是一团火红的猛烈光焰,它唯一的一颗行星——赫汶星——表面映着斑驳的红色光点,周围是一层迷蒙的大气,整个世界有一半处于黑暗之中。贝妲靠在巨大的显象台前,看着上面蛛网般交错的座标曲线,赫汶星不偏不倚地位于座标的正中心。

她突然以严肃的口气说道:“我真希望当初能先见见你父亲,如果他不喜欢我的话……”

“如果真的这样,”杜伦轻描淡写地同答:“你会是第一个让我爸爸讨厌的美女。在他还没有失去一条手臂之前,还在银河各处浪迹天涯的时候,他……算啦,如果问他这种事情,他会对你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直到你的耳朵都长出茧来。后来,我总觉得他不断在添油加醋,因为他每次重复同样的故事,细节都会多少有些不同……”

现在赫汶星已经向他们迎面扑来,可以看见下面的内海以沉重的步调不停地旋转,青灰色的海面在稀疏的云层间时隐时现。还可以看到崎岖嶙峋的山脉,沿着海岸线延伸到远方。

当太空船更接近地面时,海面看来不再平滑如镜,呈现出满是波浪的皱褶。当他们在地平线尽头转向时,又瞥见了拥抱着海岸的众多冰原。

在激烈的减速过程中,杜伦以含糊的声音问:“你的衣服锁紧了没有?”

其实贝妲早已将整套衣服锁紧。这种特制的太空旅行衣贴身而吸汗,内部具有加温装置,锁紧后,里面的海棉泡可以抵抗加速度的作用。贝妲丰腴的脸庞,现在已被压挤得又红又圆。

太空船在一阵叽嘎的响声之后,降落在一个没有任何高原的开阔平地上。两人走出太空船,四周围是外银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股寒意陡然袭来,强风在旷野中打着转,令贝妲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杜伦抓住她的手肘,两人跌跌撞撞地跑过平整的广场,朝远方漏出一线灯光的方向跑过去。

他们刚跑到一半,就有数名警卫迎面而来,经过几句简单的问话,警卫带着两人继续向前走。岩石制的闸门一开一关之后,强风与寒气便消失了。这个岩洞的内部既暖和又明后,还充满了嘈杂鼎沸的喧闹声。

杜伦掏出证件,让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海关人员一一查看。结果海关人员只瞄了几眼,就挥手让他们继续前进。杜伦对他的新婚妻子耳语道:“爸爸一定事先帮我们打点好了,通常都得花上五个钟头才能出关。”

他们穿出了岩洞之后,贝妲突然大叫道:“喔,我的天……”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宽广的洞穴都市,整个都市各个角落都明后如白昼,仿佛是沐浴在一个年轻的太阳之下。当然,这里绝不可能有什么太阳,本来应该是天空的地方,全都充满着弥散的明后光芒。温暖的空气浓度适中,还飘来阵阵绿色植物的香气。

贝妲说:“哇,杜伦,这里好漂后。”

杜伦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他满心欢喜,微笑着道:“嗯,这里……贝,当然,这里跟基地一切都不一样,不过它是赫汶最大的城市——你知道吗?有两万居民——你会喜欢上这里的。只可惜此地没有游乐宫,不过却也没有秘密警察。”

“喔,杜,它简直像是一个玩具城市,放眼望去不是白色就是粉红——而且好乾净哟。”

“没错——”杜伦陪着她一起瞭望这座都市。建筑物大多只有两层高,都是用本地出产的平滑矿石建成。这里没有基地常见的尖顶建筑,也看不见旧时王国那种庞大密集的社区房舍——有的只是各有特色的小型住家,在泛银河的集体生活型态中,表现出了当年个人主义的遗风。

此时杜伦突然叫道:“贝——爸爸在那里!就在那里——我指的那个方向,小傻瓜,你看不见他吗?”

她的确看到了,但是对她而言,那只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她看见那人疯狂地挥着手,五指张开着,好像在空气中猛抓什么东西似的。不久之后,一阵巨雷般的吼叫声传了过来。

于是贝妲尾随着丈夫,冲过一大片密植的草坪。走到一半,她才看到前面还有一个小蚌子,那人满头白发,几乎全部被身旁高大的独臂人遮住。而那独臂人仍然在挥着手,仍然在大声叫着。

杜伦高声喊道:“那是我父亲的同父异母兄弟,你知道,就是曾经去过基地的那一位。”

四个人在草坪上会合,大家又说又笑乱成一团。最后,杜伦的父亲发出一声兴奋的长啸,才结束了混乱的场面。然后他拉了拉短上衣,又调整了一下镶有金属浮雕的皮带——那是他唯一愿意接受的奢侈品。他的眼睛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不停游移,然后带着轻微的喘息说:“你实在不应该挑这个烂日子回来的,孩子!”

“什么意思?噢,今天是谢顿的生日,对不对?”

“没错,所以我只好租一辆车,硬逼着蓝度开到这里来。像今天这种日子,你即使拿枪挟持公共交通工具,司机也不愿意从命。”

现在他的眼光凝注在贝妲身上,对她温和地说:“我这里有你的水晶像——的确很不错,但是我现在可以确定,拍摄这个水晶像的人只有业余水准。”

说着他就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立方体。在光线的照耀下,里面出现了一个彩色的、栩栩如生的笑脸,活脱是一个迷你的贝妲。

“那个啊!”贝妲说:“我真不懂杜伦为什么会寄这种丑怪的东西给您。真奇怪,您怎么还肯来接我?”

“你现在还觉得奇怪吗?以后叫我弗南就好了,我不喜欢那些虚伪的礼数。所以,我想你也可以挽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到车位去。直到刚才,我还一直认为我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我想我会改变这个看法,我必须改变这个看法了。”

此时杜伦轻声问他叔叔:“这些日子我的老头过得怎么样?他还有没有再继续猎艳?”

蓝度听了微微一笑,带起了满脸的皱纹。他答道:“情况允许的时候,杜伦,他还是照追不误。有些时候,当他想起自己的下一个生日是六十大寿,就缓箢他不禁垂头丧气。不过他只要大吼几声,把这个可怕的想法赶出心中,就会重新恢复往日的雄风。他是一个典型的老式行商,可是你呢,杜伦,你又是在哪里找到这么标致的老婆?”

年轻人听到这个问题,不禁咯咯笑了起来,他把两手抱在胸前,回答说:“叔叔,你要我把整整三年的追求史,一口气就说完吗?”

必到家以后,贝妲在小小的客厅中,吃力地脱下了连帽的太空旅行大衣,甩了甩头,让头发自然地垂下。然后她坐下来,双腿交叉,迎接着对面红脸大汉向她投注的欣赏目光。

“我知道您在试着估量我,乾脆让我自己说吧。年龄:二十四岁;身高:五尺四寸;体重:一百一十磅;王修科目:历史。”

贝妲已经注意到,弗南总是喜欢侧着身子站立,以便掩饰他失去的那只手臂。不过此时弗南却向她探过身来,对她说:“既然你提到了——体重:一百二十磅才对。”

当她面红耳赤之际,他大声笑得好开心,随即转身向大家说:“根据女人的上臂,就能够精确地估计出她的体重——当然,这需要足够的经验。贝,你想要暍一点酒吗?”

“我还想要点别的呢。”说完她就跟着弗南离开了客厅。杜伦并没有跟她去,他忙着在书架旁边翻找新书。

饼了一会儿,弗南独自回来,对儿子说:“她等一下就会下来。”

然后他把自己庞大的身躯,重重塞进角落的大椅子里,再将关节硬化的左腿搁上前面的凳子。杜伦转头面向着他,发觉笑容已从他的红脸上消失了。

哎南又继续说:“很好,孩子,你回家了,我很高兴你能回来。我也很喜欢你的女人,她看起来不像一个爱哭爱闹的绣花枕头。”

“我跟她结婚了。”杜伦回答得很乾脆。

“嗯,那就完全另当别论了,孩子。”他的眼神陡然间变得阴郁,又说:“你这样子将自己的未来绑死,实在是一种不智之举。我比你多活了几年,这方面当然比你更有经验,却从来没有干过这种傻事。”

蓝度本来站在角落一言不发,现在突然插嘴道:“拜托,弗南萨特,你怎么能这样比较?六年前你的太空船迫降失事,你才乖乖地在这里住了下来,在此之前,你没有在任何地方住得够久,从来也没有达到能够结婚的法定期限。而你出事之俊,又有谁要嫁给你呢?”

独臂老人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怒气冲冲地答道:“多得很呢,你这个满头白发的糟老头……”

杜伦赶紧发挥急智,将话题扯开:“爸爸,这主要是一个法律上的形式。这样子会有许多方便。”

“绝大多数是方便了女人。”弗南忿忿不平地说。

“即使是如此的话,”蓝度帮腔道:“仍然应该让孩子自己来决定。对于基地人而言,婚姻是一种古老的风俗。”

“基地人的作风,全都不值得老实的行商仿效。”弗南好像有一肚子不满。

杜伦又插嘴道:“我的妻子可是基地人。”

他轮流看了看父亲与叔叔,然后悄声说:“她回来了。”

晚餐之后,话题有了很大的转变。弗南为了替大家助兴,讲了三个自己亲身的经历,其中血腥、女人与生意的比重各占三分之一,当然免下了有夸大不实之处。客厅中的小型电视幕一直都开着,播出的是一出古典戏剧,不过音量调得很小,也根本没有人看。

现在蓝度坐在长椅上,挪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透过他长烟斗徐徐冒出的烟,看着跪坐在柔软的白色皮毛毯上的贝妲。这条皮毛毯是很久以前一次贸易任务中带回来的,只有在最重要的场合才会铺起来。

“姑娘,你说你读的是历史?”蓝度以相当愉快的口气问贝妲。

贝妲点点头:“我读得不好,辜负了师长的期望,不过多少学到一点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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