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野牛(2/2)
我想,爸爸迟早会用这些钱为世界末日做准备。我想象屋顶上的太阳能电池板像一副扑克牌一字排开。“我们需要自给自足。”我想象爸爸拖着电池板穿过巨大的房子时,会这样说。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爸爸会花费数十万美元购买设备,从山上寻找水源。他不想依赖政府,他知道巴克峰一定有水源,只要他能找到。山脚下会出现足球场那么大的裂缝,在曾经是森林的地方留下一片荒芜,到处是断裂的树根和倒下的树木。当他爬进一台履带式机器,撕碎一片缎子般的麦田时,可能嘴里还高喊着“得自力更生啊”。
城里外婆在母亲节那天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科罗拉多州调研。我立刻动身前往爱达荷州,但在路上我才意识到自己无处可住。就在那时,我想起了安琪姨妈,想起我父亲告诉所有愿意倾听他的人,说她把他的名字列入了恐怖分子观察名单。母亲已弃她而去;但愿我可以把她找回来。
安琪住在我外公的隔壁,所以我又一次将车停在白色尖桩栅栏旁。我敲了敲门。安琪像外公一样礼貌地招呼我。过去五年里,显然她从我父母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我的传言。
“我跟你做笔交易,”我说,“如果你把爸爸说的关于我的一切都忘掉,我就把他说的关于你的一切都忘掉。”她笑了,闭上眼睛,头向后仰的样子几乎让我心碎,她长得太像我母亲了。
我一直住在安琪那里,直到葬礼。
在葬礼的前几天里,母亲的兄弟姐妹们陆续回到他们儿时的家。他们是我的姨妈和舅舅,但其中一些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的舅舅达里尔——我几乎不认识他——提议兄弟姐妹们到熔岩温泉一家广受好评的餐厅共度一个下午。我母亲拒绝参与。父亲不来,她是不会来的,而父亲不想再与安琪有任何瓜葛。
那是五月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挤进一辆大货车出发了,开始了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不安地意识到,我已经取代了母亲的位置,与她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一起外出追忆她的母亲——我并不太了解的外婆。很快我意识到,我的不了解对她的孩子们来说倒是件好事。他们充满了对她的回忆,喜欢回答有关她的问题。随着每个故事的讲述,外婆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但他们的共同回忆塑造出来的这个女人与我记忆中的全然不同。就在那时,我意识到我过去对她的评判是多么残酷,对她的看法是多么扭曲,因为我曾经一直透过父亲苛刻的有色眼镜来看她。
开车回去的路上,黛比姨妈邀请我去犹他州做客。达里尔舅舅也附和她。“希望你来亚利桑那州。”他说。一天之内,我已经重获了一个家庭——不是我的,是她的。
葬礼在第二天举行。我站在角落里,看着我的兄弟姐妹们陆续走进来。
泰勒和斯蒂芬妮来了。他们决定在家教育七个孩子,而据我所见,孩子们所受的教育程度非常高。卢克紧随其后,带着一大群孩子,我没能数清。他见了我,穿过房间,跟我短暂地聊了几分钟。我们两个谁都没提我们已有五年没见面,也都没提为什么。我很想问他,你相信爸爸说的关于我的话吗?你相信我很危险吗? 但我没有问。卢克为我父母打工,他没有受过教育,需要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强迫他站边只会以心痛而告终。
理查德当时正在攻读化学博士学位,他和卡米以及他们的孩子们从俄勒冈州赶来。他从教堂后面对我微笑。几个月前,理查德给我写过信。他说他很抱歉相信了爸爸的话,说他希望在我需要帮助时能提供给我更多帮助,说从此以后,我可以依靠他的支持。我们是一家人,他说。
奥黛丽和本杰明选择了后面的长椅。奥黛丽很早就来了,当时教堂空无一人。她抓住我的胳膊,低声说,我拒绝跟父亲见面是严重的罪过。“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她说,“不虚心听他的劝告,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这是多年来姐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而我没有回应。
葬礼开始前几分钟,肖恩、埃米莉、彼得以及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女孩来了。自他杀死迭戈的那晚以来,这是我首次与他共处一室。我很紧张,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整个葬礼期间他都没看我一眼。
我的大哥托尼和我父母坐在一起,他的五个孩子分散坐在长椅上。托尼拿到了普通同等学力证书,曾在拉斯维加斯开过一个成功的货运公司,但公司未能在经济萧条中挺住。现在他为父母打工,肖恩、卢克和他们各自的妻子,以及奥黛丽和她的丈夫本杰明都是如此。现在想来,我意识到除了理查德和泰勒,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经济上依赖着我父母。我的家人从中间一分两半——三个离开了大山,四个留了下来。三个获得博士学位,四个没有高中文凭。裂痕已经出现,而且越来越深。
一年之后,我才再次回到爱达荷州。
从伦敦起飞前几个小时,我写信给母亲——像往常一样,以后我也将一如既往地这样做——问她是否愿意见我。她再一次迅速回复。她不会见,永远不会,除非我愿意见父亲。她说,单独见我,是对丈夫的不尊重。
有那么一刻,这一年一度的朝圣之旅似乎毫无意义。我正在考虑是否要离开,这时收到另一条消息,是安琪姨妈发来的。她说外公已经取消了第二天的计划,甚至连每星期三固定要去的神殿也不去了,因为他想在家等着,万一我路过呢。安琪还加上一句:再过十二个小时左右我就能见到你啦!但看看谁在计算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