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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之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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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上浏览器,盯着屏幕后面的壁纸。那还是我小时候的印花壁纸。它在我梦中出现多久了?我回来是为了悔过自新,挽救人生。但这里没有什么可拯救的,也没有什么可把握的。只有流动的沙粒,转瞬即逝的忠诚,以及不断变化的历史。

我想起那个梦,那座迷宫。我想起那些高墙,它们是用粮袋和弹药箱砌成的,也是用我父亲的恐惧和偏执、经文和预言筑成的。我曾经想逃离迷宫,逃离其中令人迷惑的弯道和不断变换的路径,去寻找珍贵之物。现在我明白了,珍贵之物就是迷宫本身,就是我在这里的生活留下的一切:一个我永远无法理解其规则的谜团,因为那些根本不是规则,而是一种意图围困我的牢笼。我可以留下来,寻找曾经的家;我也可以现在就走,在墙壁移动、出口关上前离开。

我走进厨房时,母亲正在把饼干放进烤箱。我环顾房子四周,在脑海中搜寻。我对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需求呢? 只剩一件东西了:我的回忆。之前我把它们放在床底下的一个盒子里。我找到了它们,将它们放到车子后座上。

“我要开车去兜风。”我对母亲说。我努力保持平稳的声音。我拥抱了她,然后久久注视着巴克峰,记下每个线条、每个影子。母亲已经看见我把日记本拿到了车上。她一定猜出那意味着什么,一定感受到了其中的离别之意,因为她把父亲叫回来了。他给了我一个僵硬的拥抱,说:“我爱你,你知道吗?”

“知道,”我说,“那从来不是个问题。”

这是我跟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开车一路向南,我不知道要去哪里。马上就是圣诞节了。我决定去机场搭下一趟飞往波士顿的航班,这时泰勒打来电话。

我已经几个月没有跟这个哥哥联系了——在奥黛丽事件后,再跟哥哥姐姐们谈心似乎已经毫无意义。我确信母亲会把她讲给艾琳的故事告诉每个哥哥、每个亲戚:我被恶魔抓走,被附了身,十分危险。我没猜错:母亲已经 警告过他们了。但她犯了一个错误。

我离开巴克峰后,她慌了。她担心我会联系泰勒,如果我这么做,他可能会同情我。她决定先行一步跟泰勒取得联系,否认我可能告诉他的任何事情,但她打错了算盘。她没有停下来想想,这种毫无来由的否认听上去会是怎样。

“肖恩当然没有捅死迭戈,也没有拿刀子威胁塔拉。”母亲让泰勒放心,但泰勒从未听说过此事,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没有跟他谈起过,这一点让他并不放心。泰勒和母亲道别后不久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问我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以为他会说我在撒谎,但他没有。我花了一年时间去否认的事实,他几乎立刻就接受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信任我,但接着他给我讲了他自己的故事,我才想起来:肖恩曾经也是他的 哥哥。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泰勒开始用独有的非对抗性的微妙方式去试探父母。他暗示说,也许事情处理得不对,也许我并没有被魔鬼附身,也许我一点儿也不邪恶。

我本可以从泰勒的帮助中得到安慰,但是记忆中姐姐的做法太过刺痛,于是我不信任他。我知道如果泰勒与我的父母当面对质——真正面对他们——他们会迫使他在我和他们之间做出选择,是选我还是选其他家人。从奥黛丽那里,我吸取了教训:他不会选择我。

哈佛的奖学金项目到春天便结束了。我飞到中东,德鲁正在那里完成福布莱特奖学金项目。我费了好大劲设法瞒住德鲁,不让他知道我的情况有多糟糕。至少我以为自己瞒住了,但很可能没有。毕竟,当我半夜从他的公寓里醒来,一边尖叫一边狂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绝望地想逃时,是他跟在我后面追。

我们离开安曼向南驶去。海豹突击队击毙本·拉登的那天,我们在约旦沙漠里一个贝都因人 [7] 营地。德鲁会说阿拉伯语,消息传来时,他与我们的导游交谈了好几个小时。“他不是穆斯林,”我们坐在冰冷的沙地上,看着篝火渐渐熄灭,他们对德鲁说,“他不了解伊斯兰教,否则不会做出那些可怕的事。”

我看着德鲁跟贝都因人交谈,听着从他嘴里发出的奇怪而流畅的声音,为自己不可思议地置身其中而感到震惊。十年前双子大楼倒塌时,我还从未听说过伊斯兰教;现在我却蹲在距离沙特阿拉伯边境不到二十英里、被称作“月亮谷”的瓦迪拉姆沙漠里,喝着甜茶,吃着中东薄饼。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穿越的距离——物理上的和精神上的——几乎让我无法呼吸,让我思考起自己是否已改变得太 多。我所有的学习、阅读、思考和旅行,是否已将我变成一个不再属于任何地方的人?我想起那个女孩,那个除了她的废料场和大山,一无所知的女孩。她曾经盯着电视屏幕,看着两架飞机驶入奇怪的白色柱状物。她的教室是一片垃圾,她的课本是废铜烂铁。然而她却拥有我所没有的珍贵东西。尽管我现在拥有很多机会,或者也许正因为这些机会,我才失去了那个珍贵之物。

我回到英国,继续学业。回剑桥的第一个星期,几乎每晚我都梦游着跑到街上大喊大叫,然后醒来。头痛连日不绝。牙医说我磨牙。我的皮肤严重破损,有两次完全陌生的人在街上拦住我,问我是不是过敏了。没有,我说,我一直就这样。

一天晚上,我和一个朋友就一件小事吵了起来,不等我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将自己塞进墙角,环抱膝盖,试图阻止心脏从身体里跳出来。朋友冲过来帮我,我便高声尖叫。一小时后我才让她碰我,才让自己离开墙边。第二天早上,我意识到,这就是恐慌症发作。

之后不久,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我并不以那封信为荣。信中充满了愤怒,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在对父母大喊“我恨你们”。信中充斥着诸如“暴徒”和“暴君”之类的字眼,连篇累牍,全是一系列的挫败感和谩骂。

我就是用这种方式告诉父母,我要与他们断绝关系。在谩骂和怒火之间,我说我需要一年时间为自己疗伤;之后也许我会回到他们疯狂的世界,试着去理解它。

母亲恳求我换别的方法。父亲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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