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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教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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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我的幻觉。泰勒从不回家。想到这里,我放声大笑,发出尖利的咯咯声。一旦离开这个家,只有疯子才会回来。现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了更多粉色和黄色的斑点,就好像我身处一个雪花水晶球。很好。这意味着我马上要昏过去了。对此我充满期待。

肖恩放开我的手腕,我又摔倒了。我抬起头,看见他的目光正盯着楼梯间看。这时我才意识到那真的是泰勒。

肖恩后退一步。他是趁爸爸和卢克离家外出干活才下的手,这样就没人能对他的体力提出挑战。碰上他的弟弟——没那么凶恶,但也自有其强大之处的弟弟——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发生什么事了?”泰勒又问。他眼睛盯住肖恩,慢慢走过来,像接近一条响尾蛇。

母亲停止了哭泣。她很尴尬。泰勒现在是局外人了。他已离家那么久了,已被归为不能分享我们秘密的一类人中。这件事我们也该向他隐瞒。

泰勒走上楼梯,朝哥哥走去。他紧绷着脸,呼吸很轻,并未流露一丝惊讶。在我看来,泰勒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以前也这么做过,那时他们还小,力量悬殊更大。泰勒不再向前,但目不转睛地怒视着肖恩,好像在说: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现在结束了。

肖恩开始小声说起我的衣服和我在城里做的事。泰勒挥挥手,打断了他。“我不想知道,”说完,他转身对我说,“走吧,离开这里。”

“她哪儿也不能去。”肖恩晃动着那串钥匙,又说了一遍。

泰勒将自己的车钥匙扔给我。“走吧。”他说。

我朝泰勒的车跑去,那辆车停在肖恩的卡车和鸡舍之间。我试图把车倒出来,但踩油门太用力,轮胎打滑了,沙砾飞溅。第二次尝试成功了。汽车迅速向后绕了一圈。泰勒出现在门廊时,我已经开上车道,准备冲下山。我摇下车窗。“别去上班,”他说,“他会到那里找你。”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时,肖恩不在。母亲在厨房调配精油。早上的事她只字未提,我知道我也不该提。我上床睡觉了,但几个小时后我仍没睡着,这时我听见一辆小皮卡轰鸣着冲上山坡。几分钟后,我卧室的门嘎吱一声开了。我听见灯啪的一声亮了,看见灯光在墙上跳跃,感受到他的重量压在我床上。我转过身来面对他。他把一个黑色天鹅绒盒子放在我旁边。我没有碰,他打开盒子,取出一串乳白色的珍珠。

他说他看清了我走的路子,那很不好。我在迷失自我,变得和其他女孩一样,轻浮,想要操纵别人,试图用外表去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想到了我的身体,想到它发生的一切变化。我几乎不知道对它有何种感觉:有时我确实希望别人能注意它,赞美它,但我马上想起了珍妮特·巴尼,感到一阵厌恶。

“你很特别,塔拉。”肖恩说。

是吗?我想相信事实如此。泰勒几年前也曾说过我很特别。他给我读了《摩门经》里的一段经文,讲的是一个头脑冷静的孩子,善于察言观色 。“这让我想起了你。”泰勒当时这么说道。

这段文字描述的是伟大的先知摩门,这一事实让我感到困惑。女人永远不可能成为先知,但泰勒告诉我,我让他想起了最伟大的先知之一。现在我仍然不清楚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我当时的理解是,我可以相信自己:我身上有某种东西,某种先知们具有的东西,它不论男女,也不分老少,是一种内在的、不可动摇的价值。

但现在,当我凝视着肖恩在我的墙上投下的影子,意识到我日渐成熟的身体,意识到它的邪恶,以及我想用它作恶的欲望,那段记忆的意义发生了变化。突然间,这种价值有了条件,似乎可以被拿走或浪费。它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一种赐予。真正有价值的不是我,而是让我变得身份模糊的表面上的约束和仪式。

我看着哥哥。那一刻,他似乎更成熟、更睿智了。他见过世面,领略过世俗的女人,所以我请求他,不要让我成为那样的女人。

“好吧,鱼眼睛,”他说,“我会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脖子瘀青,手腕浮肿。我头痛——不是脑袋里面痛,而是整个脑子痛,仿佛这个器官本身柔软脆弱。我去上班了,但早早回了家,躺在地下室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等着疼痛结束。我躺在地毯上,感受着大脑怦怦直跳。这时泰勒发现了我,他斜靠在我脑袋附近的沙发上。见到他我并不开心。让泰勒看到我在家里被拽着头发拖着走,比这件事本身更糟糕。如果在让它继续下去和让泰勒回来阻止它之间选择,我宁愿选择让它继续。显然我会这样选择。那时反正我马上就要昏过去了,然后很可能会把它忘掉。再过一两天,可能甚至会感觉它没有真实发生过,只是一个噩梦。再过一个月,只留下噩梦的回声。但是泰勒看到了,让这件事变得真实起来。

“你想过离开吗?”泰勒问道。

“去哪里?”

“上学。”他说。

我眼睛一亮。“我打算九月上高中。”我说,“爸爸不会乐意,但我想去。”我以为泰勒会感到高兴,但他一脸苦相。

“你以前也这样说。”

“我会去的。”

“也许吧,”泰勒说,“但只要你住在爸爸的屋檐下,他不允许,你就很难离开,很容易一年年拖下去,这辈子就去不成了。如果从高二开始,你还能毕业吗?”

我们都知道我做不到。

“是时候离开了,塔拉,”泰勒说,“你待得越久,离开的可能性就越小。”

“你觉得我需要离开?”

泰勒没有眨眼,也没有犹豫。“我觉得对你来说,这儿是最糟糕的地方。”他声音很轻,但他说这些话的感觉像是喊出来的。

“我能去哪儿?”

“去我去的地方,”泰勒说,“去上大学。”

我哼了一声。

“杨百翰大学接收家庭教育的孩子。”他说。

“我们是吗?”我说,“家庭教育的孩子?”我试着回忆最后一次看课本是什么时候。

“招生委员会除了我们告诉他们的,什么都不会知道,”泰勒说,“如果我们说你在家上学,他们会相信的。”

“我不会被录取的。”

“你会的,”他说,“只要通过act [21] ,一个很烂的考试。”

泰勒起身要走。“外面有一个世界,塔拉,”他说,“一旦爸爸不再在你耳边灌输他的观点,世界就会看起来大不一样。”

第二天,我开车去城里的五金店,为卧室的门买了一把滑动螺栓锁。我将它放在床上,然后拿起从店里买的电钻,开始安装螺丝。我以为肖恩不在家——车道上没见到他的卡车——但是当我拿着电钻转过身来,他正站在我房间的门口。

“你在干什么?”他说。

“门把手断了,”我撒了谎,“风一吹门就开。这把锁便宜,但很管用。”

肖恩摸着厚厚的钢,我敢肯定他看得出来,锁一点儿也不便宜。我静静地站着,被恐惧和怜悯麻痹。那一刻,我恨他,想当着他的面呐喊。我想象他因为我的话和他的自我厌恶而一蹶不振的样子。即便在那时,我也明白事情的真相:肖恩比我更恨他自己。

“你用的螺丝不对头,”他说,“安在墙上和门上的螺丝需要长些。否则马上就崩掉。”

我们来到工作间。肖恩转悠了几分钟,拿着一把钢螺丝出来了。我们走回房间,他装上了锁,自言自语哼着歌,面带微笑,咧嘴时露出了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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