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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产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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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金盏花吗?”助产士问,“我还需要半边莲和金缕梅。”

她坐在厨房流理台前,看着母亲在我们的桦木橱柜里翻找。她们之间的台面上放着一台电子秤,母亲偶尔会用它给干树叶称重。那是春天,尽管阳光明媚,早晨还是有一丝寒意。

“我上周做了一批新鲜的金盏花酊剂,”母亲说,“塔拉,快去拿来。”

我取回酊剂,母亲把它和干药草一起装在一个塑料食品袋里。“还需要别的吗?”母亲大笑着说,音调很高,很紧张。助产士让她感到害怕,每当害怕时,母亲就会变得轻飘飘的,而每当助产士做出一个缓慢而坚定的动作,她都晃来晃去。

助产士浏览了一下清单。“够了。”

她又矮又胖,四十多岁,有十一个孩子,下巴上长着一个黄褐色的疣。她的头发和田鼠一个颜色,是我见过的最长的。当她把绷紧的发髻解开时,头发如瀑布般垂落至膝处。她面容阴沉,嗓音粗重而威严。她没有执照,也没有证书。助产士完全是她自我认证的,但这就足够了。

母亲将做她的助手。记得第一天我看着她们,暗自比较。母亲有着玫瑰花瓣般的皮肤,头发卷成柔软的波浪,在肩膀周围跳来跳去,眼皮闪闪发亮。母亲每天早上都化妆,如果来不及化妆,她一整天都会为此道歉,就好像不化妆给所有人都带来了不便。

助产士看上去仿佛已经有十年没在意过外表了,而她的举止让你感觉注意到这点很愚蠢。

助产士怀里抱着母亲的草药,点头道别。

助产士下次来我家时,带着她的女儿玛丽亚。玛丽亚站在她母亲旁边,模仿她的动作,一个婴儿背在她九岁的精瘦的身体上。我满怀期待地盯着她。我没见过多少像我一样不上学的女孩。我慢慢靠近她,试图吸引她的注意,但她全神贯注地听她母亲说话,她母亲正在解释如何用痉挛树皮和益母草调治产后子宫收缩。玛丽亚点头表示赞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母亲的脸。

我独自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走廊,来到自己房间,但当我转身要关门,发现她站在那里,仍然背着婴儿。小宝宝肉嘟嘟的,她不得不使劲弯着腰才背得住他。

“你要去吗?”她说。

我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我总会去,”她说,“你见过生孩子吗?”

“没有。”

“我见过很多次了。你知道婴儿‘臀位’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回答,感觉像是在道歉。

母亲第一次去协助生产,在外面待了两天。然后她从后门飘了进来,脸色苍白,近乎透明,飘移到沙发上,浑身直打哆嗦。“太可怕了,”她低声说,“连朱迪也说自己被吓到了。”母亲闭上了眼睛,“可她看上去 并不害怕。”

母亲休息了几分钟,直到恢复了一些颜色,才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分娩过程漫长又折磨人,当婴儿终于降生时,产妇已经严重撕裂。到处都是血。大出血不止。就在这时,母亲才意识到脐带一度缠住了婴儿的喉咙。婴儿全身发紫,一动不动,母亲还以为他死了。母亲讲述这些细节时,面无血色,像鸡蛋一样苍白,最后她坐下来,用双臂环抱住自己。

奥黛丽泡了甘菊茶,之后我们让母亲上床睡觉。那天晚上爸爸回家时,母亲又把这件事给他讲了一遍。“我做不到,”她说,“朱迪可以,但我不行。”爸爸把胳膊搭在她肩上。“这是上帝的召唤,”他说,“有时候上帝要求我们做的事充满艰难。”

母亲不想当助产士。这自始至终都是爸爸的主意,是他自力更生计划的一部分。没有什么比我们依赖政府更令他厌恶的了。爸爸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完全自给自足。待他一筹到钱,他就计划修建一条从山上取水的管道,然后在农场各处安装太阳能电池板。这样,在世界末日,当其他人都生活在黑暗中,喝水坑里的水,我们还有水和电。母亲是草药师,所以她能照料我们的健康;如果她学会助产,就能在孙子孙女出生时接生了。

第一次接生过后几天,助产士来看望母亲。她带着玛丽亚,玛丽亚又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你母亲第一次接生就不顺利,真是太糟糕了。”她笑着说,“下一次就容易多了。”

几周后,这个预言应验了。那是午夜时分。因为我们没有电话,助产士打给了山下奶奶。奶奶爬上山来到我家,又累又气,大喊着让母亲去“扮医生”。她只待了几分钟就把全家人都吵醒了。“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不能和别人一样去医院,我真不明白。”她大叫着,砰的一声关上门走了。

母亲拿上她的小手提袋和装满酊剂黑瓶的工具箱,缓缓走出家门。我很担心,一晚上没睡好。但第二天早晨母亲回到家时,头发乱作一团,眼睛下面有黑眼圈,咧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是个女孩。”她说。然后她上床睡了一整天。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母亲随时都会离开家,再哆哆嗦嗦地回到家,为终于了了一桩事而松了一口气。当树叶开始凋落时,她已经帮忙接生了十几个孩子。到冬天过完,已有几十个孩子。春天,她告诉父亲,她干够了,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如果她迫不得已,她会接生孩子的,但现在她不想干了。

听到她说这话,爸爸脸色一沉。他提醒她这是上帝的旨意,这会保佑我们的家人。“你需要成为一名助产士,”他说,“你需要独自一人接生孩子。”

母亲摇了摇头。“我不行,”她说,“再说了,人家都去找朱迪,谁会雇我呢?”

挑战上帝的意志,给她自己带来了厄运。不久,玛丽亚告诉我,她父亲在怀俄明州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我妈妈说接生的活该由你母亲接管。”玛丽亚说。一个激动人心的形象在我想象中成形,我扮演玛丽亚的角色,成了助产士的女儿,自信、博学。但当我转过身来看着站在我身旁的母亲时,那个形象瞬间蒸发了。

助产在爱达荷州并不违法,但尚未得到批准。如果分娩出了问题,助产士可能会面临无证行医的指控;如果出了大事故,助产士可能会面临过失杀人的刑事指控,甚至要坐牢。鲜有哪个女人甘愿冒此风险,所以助产士很稀缺:朱迪离开去怀俄明州的那天,母亲成了方圆百英里内唯一的助产士。

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开始陆陆续续来到我家,请求母亲为她们接生孩子。母亲一想到这个就皱眉。一个女人坐在我们家褪色的黄沙发边缘,眼睛低垂,解释说,她的丈夫失业了,家里没钱去医院。母亲静静地坐着,眼神专注,双唇紧闭,整个表情瞬间凝固。接着她的表情缓和了,小声说:“我不是助产士,只是个助手。”

那个女人又来了好几次,一次次坐在我们家沙发上,讲述她以前生孩子的顺利过程。每当爸爸从废料场看到那个女人的车,他总是借口要喝水,从后门悄悄溜进屋,然后站在厨房里,一边不紧不慢、一声不吭地小口啜饮,一边向起居室方向竖起耳朵偷听。每次那个女人离开后,爸爸都难以抑制他的兴奋。最后,也许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绝望,也许是因为爸爸的喜悦,也许是两个因素的共同作用,母亲让步了。

生产过程很是顺利。接着这个女人有个朋友也怀孕了,也叫母亲去接生。然后那个女人也有个朋友要生孩子。母亲雇了一个助手。没过多久,她便要接生那么多的孩子,我和奥黛丽整天都陪她开车在山谷里转悠,看着她做产前检查,开草药药方。某种程度上她成了我们的老师,因为我们很少在家上课,她以前也从未教过我们。她给我们解释所有的疗法和缓和剂用法。如果某人的血压过高,应该服用山楂以稳定胶原蛋白,扩张冠状动脉血管;如果哪个产妇过早宫缩,需要用姜泡澡,增加子宫内氧气的供应。

助产士的工作改变了我母亲。作为一名有七个孩子的成年女性,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毋庸置疑地成为掌控局面的那个人。在成功为一个婴儿接生后的几天里,有时候,从她某次有力的扭头,或者画得浓重专横的眉毛上,我能察觉到她有了朱迪那样强大的气场。她不再化妆,也不再为没化妆而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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