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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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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岁月不饶人哪。你住的离这儿还不到一英里远,但我们多久没见了?别怪我话糙,比乌龟王八的一辈子都久。”

“你变化不大。”

他端详我一会儿。

“你也一样,”他说,但听上去言不由衷。这么一个怪人发出的声音竟是再正常不过的男中音,且没有任何口音。你本以为他会发出菲利普·莫里斯旧商业广告里约翰尼那样的声音。

他问:“你一直在这一带?还是特意来找我?”

“我先去了普根酒吧。他们告诉我你或许在这儿。”

“我很荣幸。当然,你来纯粹是为了看看老朋友。”

“不全是。”

“我们干嘛不找个桌子坐下?我们可以聊聊过去的时光和死去的朋友们。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男孩”丹尼偏爱的这些酒吧都在冰柜里备了一瓶俄罗斯伏特加酒。他就喝这种酒,并喜欢冰的,但他的酒杯里不放叮当作响会稀释酒的冰块。

我们在酒吧后面的一个隔间里坐下,一位矮个女招待迅速送来他的最爱和我的可乐。“男孩”丹尼低头看看我的杯子,然后抬头望着我的脸。

“我正在戒酒。”我说。

“很有道理。”

“我猜是吧。”—棒槌学堂·e书小组—

“节制,”他说,“我跟你说,马修,那些古老的希腊人还真什么都知道。节制。”

他把酒喝掉了一半。他一天喝掉八杯那样的酒都会安然无恙。就算一天一夸脱酒全灌进那个不足一百磅的躯体里,我也没见他露出任何醉态。

他从不蹒跚摇晃,从不吐字不清,只是喝个没完。那又怎样?跟我有何相干?

我呷着可乐。我们坐在那儿,讲着故事。如果说“男孩”丹尼有职业的话,那就是搜集信息。你告诉他的一切都会在他的脑子里归档,通过把琐碎的资料拼凑起来后再四处流传,他就能赚到足够的钱让他的鞋子锃亮,杯子满溢。他会安排人们会面,从中收点劳务费。他在很多短期企业都有有限的投资,尽管其中大部分企业都多少有些违法,但他总是能做到不惹祸上身。

在我还当警察时,他就是我最好的消息来源之一,他这个线人不收费,只是要点信息当作报酬。

他说:“你记得卢·鲁登科吗?他们叫他‘帽子卢’,”

我说我记得。

“听说过他妈的事吗?”

“她怎么了?”

“一个很好的乌克兰老太太,还住在东第九大街或第十大街,我记不清了。守寡多年。她肯定有七十岁了,或许将近八十了。卢多大了,五十?”

“可能吧。”

“无所谓。关键是这个和蔼的小老太太有一个男朋友,一个跟她同岁的鳏夫。他每星期去她那儿两三次,她给他做乌克兰菜,如果能找到一部不是充满做爱镜头的电影,他们就会一起去看。总之,一天下午,他来了,兴奋异常,因为他在街上捡了一台电视机。有人把它当作垃圾扔掉了。他说人们都疯了,把这么好的东西扔掉,他擅长修理东西,刚好她的电视坏了,这台电视还是彩色的,而且比她那台大一倍,或许他能帮她修好。”

“然后呢?”

“然后他把插头插上,打开开关看看情况如何。结果,它爆炸了。他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只眼睛,而鲁登科太太呢,电视机爆炸时,她就站在它前面,当场毙命。”

“那是什么,炸弹吗?”

“你猜对了。你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故事了?”

“我肯定是漏掉了。”

“呃,那是五、六个月前的事儿了。据警方判断,有人在那台电视机里装了炸弹,然后把它送给别人。也许是帮派干的,也许不是,因为那个老头只记得在哪个街区捡的电视机,那能说明什么?总之,无论谁收到那台电视机,都会产生怀疑,把它同垃圾一起扔掉。结果,它炸死了鲁登科太太。我见到过卢,有趣的是,他不知该冲谁发火。‘错在这个他妈的城市,’他对我说,‘就是这个他妈的该死的城市’。但那有什么意义?你在堪萨斯腹地住得好好的,突然,龙卷风来了,把你的房子卷到阿拉斯加州去了。那是天意,是吧?”

“大家都这么说。”

“在堪萨斯,上帝用龙卷风。在纽约,它用做过手脚的电视机。无论是谁,上帝还是其他人,都会就地取材。再要一杯可乐吗?”

“现在不要。”

“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在找一个皮条客。”

“第欧根尼3寻找诚实的人。你则有更大的寻找余地。”

“我在找一个特殊的皮条客。”

“他们都很特殊。有的简直就是变态。他有名字吗?”

“钱斯。”

“哦,当然。”“男孩”丹尼说,“我知道钱斯。”

“你知道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吗?”

他皱起眉,拿起自己的空杯子,然后又放下。

“他在哪儿都待不长,”他说。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事实如此。我想一个人总该有个窝吧。我不是在这儿,就在普根酒吧。你在吉米·阿姆斯特朗酒吧,至少我上次听说是这样的。”

“现在还是。”

“怎么样?尽管我没见到你,我还是在关注着你。钱斯,让我想想看。今天是星期几,星期四?”

“对。哦,是星期五凌晨了。”

“别那么精确。介意我问个问题吗,你找他干什么?”

“我想跟他谈谈。”

“我不知道他现在哪儿,但我或许知道十八或二十个小时之后他会在哪儿。如果那个女孩过来,帮我再要一杯酒,行吗?你也再来一杯吧。”

我努力引起那个女招待的注意,让她给“男孩”丹尼再拿一杯伏特加酒。

她说:“好的。再给你倒一杯可乐吗?”

每次坐下来,我的小酒瘾就断断续续发作,现在,我喝酒的愿望就十分强烈。一想到还喝可乐,我就反胃。我告诉她这回要姜汁汽水。她把饮料端来时,“男孩”丹尼还在打电话。她把姜汁汽水放在我面前,又将伏特加放在他那边。我坐在那儿,努力不去看那杯酒,但我又无处可瞧。我希望他回到桌子这儿来,把那杯该死的东西喝掉。我深深地吸气,又呼出去,呷着我的姜汁汽水,努力不去碰他的伏特加。最后,他终于回来了。

“我说对了,”他说,“明天晚上,他会去麦迪逊广场花园。”

“尼克斯队4回来了,我以为他们还在巡回比赛呢。”

“不在主赛场。实际上,我想那儿要开个摇滚音乐会。钱斯会去菲尔特拳击场看周五晚上的比赛。”

“他常去?”—棒槌学堂·e书小组—

“不常去,有一个叫基德·巴斯科姆的次中量级拳击手在预赛中名列前茅,钱斯对年轻人挺有兴趣。”

“他在他身上下注了?”

“可能吧,也许只是职业兴趣。你笑什么?”

“想想看,一个皮条客竟会对一个次中量级拳击手产生职业兴趣。”

“你从没见过钱斯?”

“没见过。”

“他可不是一般的皮条客。”

“我也开始这么觉得了。”

“问题是,基德·巴斯科姆肯定会去比赛,但并不意味着昌斯肯定会去看,不过我看可能性很大。你想跟他谈谈,花钱买张票就可以了。”

“我怎么知道谁是他呢?”

“你从没见过他?对,你刚才说过的。你即使见到他也认不出来?”

“在看拳击比赛的观众堆里当然认不出他来。里面一半是皮条客,一半是拳击手,我根本认不出。”

他考虑着这个问题:“你要跟钱斯谈的这个事儿,”他说,“会惹火他吗?”

“我希望不会。”

“我指的是,如果有人把他指给你看,他会恨这个人吗?”

“我看他没理由这样。”

“那么,马修,你要付的就不是一张票的价钱,而是两张。庆幸吧,这不是主赛场的拳王争霸赛,而是晚上拳击场的一场小比赛。拳击台旁的位置才不过十或十二美元,就算远处的位置是十五美元,那我们的票钱最多不过三十元。”

“你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不呢?三十元买票,五十元买我的时间。我想你的预算承受得起吧?”

“如果非得这样的话,那就得承受。”

“跟你要钱我很是抱歉。如果是看田径运动会,我不会收你一分钱的。但我向来不喜欢拳击。要是曲棍球比赛的话,我至少要收一百元,或许这能让你感到安慰。”

“那我该谢天谢地了。你在那儿等我吗?”

“就在门口。九点——那样的话,我们的时间会很充裕。怎么样?”

“很好。”

“我会看看能否穿点与众不同的衣服,”他说,“好让你一眼认出我。”

1“埃弗罗”头:非洲黑人的一种头型,呈圆形,非常浓密且紧凑卷曲。

2橱窗购物:指只看不买。

3第欧根尼:古希腊哲学家,犬儒学派的代表人物。约活跃于公元前4世纪,生于锡诺普(现属土耳其),卒于科林斯。他的真实生平难以考据,但古代留下大量有关他的传闻轶事。又名戴奥真尼斯,出生于一个银行家家庭,是古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

4尼克斯队:美国职业篮球队之一,其主场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体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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