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天(2/2)
这番深情表达换来阿吉拉尔骑士同样真切的回应,只是他的一举一动显得格外严肃。
我判断这两位朋友肯定会共进晚餐,于是到候见厅里弄了块临时桌布,然后再去找吃的。饭菜端上来后,托莱多骑士命我去他的膳食总管那里取两瓶法国汽酒。我把酒带过来,然后打开瓶塞。
在我忙来忙去的这段时间里,两位朋友已经说了很多话,回忆了很多往事。我开完酒后,正轮到托莱多说话,他是这样说的:“我们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真不知道,我们的友情为何会如此深厚。你身上明明具备这世上的所有美德,但我还是喜欢你,当你是天底下最坏的家伙。我这话可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我在马德里还没有结交任何一个知己。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唯一的朋友,说实话,换成爱情,我可不见得会这样始终如一地待人。”
“对待女人,”阿吉拉尔问道,“你的原则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跟以前一样?不,不完全一样。”托莱多回答道,“过去,我是一个接一个、尽可能快地更换情人,但我觉得这样会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我现在是第一个还没结束,便开始和第二个交往,而第三个人选也已确定。”
“这么说,”阿吉拉尔接着问道,“你从来就没打算放弃你这种浪荡不羁的生活方式?”
“坦诚地说,我确实没打算放弃,”托莱多说道,“我倒是担心我过不了这样的生活。马德里的女士都很黏人,喜欢缠着人不放,弄得我只能守规矩,没法遂自己的心愿。”
“我们的骑士团是个军事机构,”阿吉拉尔说道,“但也是个宗教机构。我们曾像僧侣和教士那样对上帝许过愿。”
“或许你说的有道理,”托莱多说道,“但这跟女人发愿对丈夫忠贞不贰没什么区别。”
“可是,”阿吉拉尔说道,“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在彼世遭受惩罚呢?”
“我的朋友,”托莱多说道,“一个基督徒在宗教方面应有的操守我都具备。我认为,这方面的种种说法一定存在误解和偏差。想想看,法官乌斯卡里斯的妻子就来我这里待了一个小时,如果为这点事她就要在彼世永受火刑,那算什么鬼道理?”
“宗教教义告诉我们,”阿吉拉尔说道,“还有其他赎罪的地方。”
“你是想说炼狱吧,”托莱多说道,“说起炼狱,我想我已经有过体验了。那是在我爱上那个该死的伊内丝·纳瓦拉的时候,她是我遇到过的脾气最古怪、最挑剔、最喜欢吃醋的女人,因为她,我后来再也不碰装腔作势的女人。但是,我的朋友,你怎么不吃又不喝呢?我已经喝光了我这瓶酒,而你的杯子还一直是满的。你在想什么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刚才在想,”阿吉拉尔说道,“我今天看到过太阳。”
“啊!你这话我是相信的,”托莱多说道;“因为作为你的对话者,我今天其实也看到过太阳。”
“我刚才还想,”阿吉拉尔说道,“我希望明天还能再看到太阳。”
“你当然会看到,”托莱多说道,“除非明天有雾。”
“这可不一定,”阿吉拉尔说道,“因为今天夜里我可能会死去。”
“必须承认,”托莱多说道,“你在马耳他学了些非常有意思的饭桌上的说话方式。”
“唉!”阿吉拉尔说道,“人肯定都是要死的,无非是时间不确定罢了。”
“听我说,”托莱多说道,“你这些挺好玩的说话新套路,是跟谁学的?应该是个非常有趣的生意人吧。你是不是常请他一起吃晚饭?”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阿吉拉尔说道,“这话是我的告解神父今天早上对我说的!”
“你今天才到的马德里,”托莱多问道,“但你早上一到就去忏悔了,那你是不是要来找谁决斗?”
“正是如此。”阿吉拉尔说道。
“太好了,”托莱多说道,“我好久没动过刀剑了。我来做你的帮手吧。”
“这恰恰是最不可能的,”阿吉拉尔说道,“你是这世上我唯一不能请来帮忙的人。”
“老天啊!”托莱多说道,“你和我哥哥又开始了该死的争斗!”
“正是如此,”阿吉拉尔说道,“我要求莱尔纳公爵道歉,但他坚决不肯答应。我们约好今晚挑灯夜战,地点是曼萨纳雷斯河的大桥下面。”
“老天啊!”托莱多带着痛苦的口气叹道,“难道我注定要在今夜失去一位兄长或是一个朋友?”
“有可能兄长、朋友一起失去,”阿吉拉尔说道,“我们今夜的格斗是要血战到底的。我们用的不是长剑也不是短剑,而是每方左手各持一把匕首。你知道,匕首这种兵器会带来非常残酷的结果。”
托莱多是个一受刺激就很容易动感情的人。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间,他满脸的喜色就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极度绝望的神情。
“我已经预料到你会很痛苦,”阿吉拉尔说道,“起先我是不打算来看你的,但我内心里听到一个从上天传来的声音,它命我把彼世的刑罚与苦难说给你听。”
“啊!”托莱多说道,“别再对我讲教理劝我改邪归正了!”
“我只是个战士,”阿吉拉尔说道,“我可不懂传教,但我既然听到了来自上天的声音,我就必须服从它的命令。”
此时,我们听到夜里十一点的报时声。阿吉拉尔拥抱了朋友,然后对他说道:“听我说,托莱多,我有种神秘的预感,我今夜将会死去,但我希望我的死能帮助你获得救赎。我想把格斗一直拖到夜里十二点,到那个时候请你多加留意。假如死人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让活人听到他想说的话,那么请你相信,你的朋友会把彼世的情况说给你听。切记,到夜里十二点整的时候,你一定要多加留意。”阿吉拉尔再次拥抱朋友,接着便起身离开。
托莱多扑倒在床上,泪如雨下,我退回到候见厅守候。这一切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我深感好奇。
托莱多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表,然后又回到床上继续哭。夜色深沉,透过百叶窗木条间的缝隙,几道远处闪电的余光映照进房间。雷雨将至,悲伤的气氛中平添几分恐怖。午夜的钟声响了。随后,我们听到百叶窗外传来三下敲打声。
托莱多打开百叶窗问道:“你死了吗?”
“我死了。”一个阴森可怖的声音回答道。
“炼狱真的存在吗?”托莱多接着问。
“确实有一个,我就在那儿。”刚才那个声音接着答道。紧跟着我们又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
托莱多摔倒在地,前额沾满灰尘。他很快起身,拿起外套出了家门。我一路跟着他朝曼萨纳雷斯河走去。可是,还没等赶到大桥,我们就被一群人拦住了。他们当中有几个人高举着火把,托莱多认出兄长。
“别再往前走了,”莱尔纳公爵对他说道,“你会看到你朋友的尸体的。”
托莱多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眼看他身边全是他自己的人,我便掉转头朝教堂的大门走去。到了以后,我开始思考我们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萨努多神父过去也一直告诉我,炼狱是真实存在的,因此,再听到这样的说法,我不至于太过惊讶,整件事也就没有在我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我和往常一样安然入睡。
第二天,第一个走进圣洛克教堂的人是托莱多,但他脸色苍白,神情沮丧,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他做了祈祷,然后找了位告解神父。
故事说到这里,有人打断吉普赛人首领。他被迫向我们告辞,我们也就各自散去。
[1] 译注:马耳他骑士团的等级按所辖领地划分大致可以分成五级:大团长(grand rand prieur)、封地骑士(andeur)、封产骑士(tenanc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