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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拉斯克斯的故事(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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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想亲自见证我的第一堂舞蹈课,并想让我母亲陪他一起观看。得到这样的关注,佛朗库尔深受鼓舞,完全忘记了自封的高贵人士身份,做了一篇相当长的演讲,大谈特谈被他称为艺术的舞蹈。接着,他发现我走路有明显的“内八字”倾向,便提醒我注意,想让我把这当作一种可耻的习惯,一种与骑士气质完全不相称的习惯。我于是尽量抬起脚尖向外侧扭,虽说这个办法与平衡的原理相悖,但我也只好试着这样走路。即便如此,我还是始终无法让佛朗库尔感到满意,他一再要求我把脚尖放低。最后,他对我的笨拙彻底失去耐心。他一把抓起我的手,想拉着我,带我一步一步地迎面朝他走过去,可他拽我的这一下实在是太猛了,我又正扭着脚尖,身子根本站不稳,我顿时摔了个嘴啃地,疼痛难忍。我觉得佛朗库尔怎么也该对我说声抱歉,但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反倒冲我发起火,对我说了些极为难听的话,要是他西班牙语水平更好点,他就会知道,有些话是多么不堪入耳。整个休达城里的人都非常和善,我早已习惯这种气氛,佛朗库尔的言辞在我听来是完全不能容忍的冒犯。我带着一身傲气走到他面前,抽出他的口袋提琴,扔到地上,然后当众发誓,绝不会跟一个如此粗鲁的人学舞蹈。

我父亲并没有对我发火。他神情庄重地站起身,抓住我的手,将我一直带到院子尽头的一间禁闭室。他把我关进房间,并对我说,想出来就必须学舞蹈。

我一直是个自由成性的人,蹲牢房一开始对我来说自然是件不堪忍受的事。我号啕大哭,哭了很久。正哭着,我突然看到一面方形的大窗户,这也是这间禁闭室里唯一的窗户,我于是就数起窗户上的玻璃。纵列上有二十六块,横边上也是这么多。我想起了安塞尔莫神父给我上的算术课,不过他只教到乘法运算。我把纵列上的玻璃块数与横边上的块数相乘,我惊讶地发现,正好得出来所有玻璃的总数。于是,我的啜泣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痛苦的感觉也减退了许多。我用其他方式重新运算,时而截除掉一组玻璃,时而截除两组,有时截除的是横边,有时截除的是纵列。我于是开始明白,所谓的乘法,其实就是重复的加法,而所谓的面积,完全可以通过长度求出数值。我又拿地板上铺的石方砖来验证我的心得,同样获得了成功。泪水就此止住,我由悲转喜,兴奋得心头怦怦直跳。时至今日,我在描述这一幕的时候,内心仍难免会有几分激动。

将近正午,我母亲来看我,还给我带了一大块黑面包和一罐水。她泪光闪闪地哀求我,希望我遵照父亲的心意,好好听佛朗库尔讲课。等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完,我拉起她的手,深情地吻了一下。随后,我请她给我带点纸、带支铅笔,并请她不要再为我的境遇担忧,因为我在这间禁闭室里过得很开心。我母亲一脸惊讶地离开,然后托人把我要的东西带给我。于是,我怀着种难以名状的热情,投入到各式各样的运算中。我坚信,我随时都有可能完成最伟大的发现。实际上,我对数的种种属性原本是一无所知的,因此,每个发现对我来说确实都能算得上是大发现。

但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正腹中空空。我撕开黑面包,发现我母亲在面包里塞了只烤鸡,还有一大块咸肉。她的体贴,再加上我吃饱饭后的满足感,使我有了新动力继续投入运算。天黑后,有人给我送来了一盏灯,我借着灯光一直工作到深夜。

第二天,我把窗户的玻璃方格每条边都一分为二,我随后看出,一半的一半是四分之一。接着,我又把方格的每条边分成三等份,这样我得到的单位值是九分之一。于是,我一下子领悟了分数的意义。当我用两个半乘以两个半的时候,我对分数的理解就更深入了,这相当于是在边长为二的正方形之外,再加上一个数值为二又四分之一的直角多边形。我再接再厉,继续尝试探索数的属性。我看出,如果我将一个数与其自身相乘,然后再将乘积也与自身相乘,最后得出来的结果,与原数三次与其自身相乘得到的值是一样的。由于当时还不懂代数,所以我无法用代数语言表达我这些精妙的发现,但我自创了一套独有的符号标记法,这套标记法是根据窗户上的玻璃方格造出来的,同样简洁明了。

最后,等到我坐禁闭的第十六天,我母亲在给我带中饭的时候对我说道:“我亲爱的孩子,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佛朗库尔的身份被确认了,他是个逃兵,你父亲对逃兵这种人是深恶痛绝的,于是就命他乘船离开休达。所以我觉得,你很快就可以从牢里出来了。”

听到自己将被释放的消息,我并没有什么表情,这让我母亲深为惊讶。她走后没多久,我父亲也来了,他向我保证,我母亲所言句句为实,但他又补充道,他已经写信给自己的朋友卡西尼和惠更斯[1],请他们分别把巴黎和伦敦最流行的舞曲曲谱和舞步图解寄过来。此外,他弟弟卡洛斯每次进屋时的那些动作举止,同样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他也非常想让我学会这套本领。

正当他说着的时候,一本本子从我口袋里掉出来,我父亲看到后便拾起来。本子上写满数字,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让他感到极为惊奇。我一一向他解释,并把我这些天的各种运算都说给他听。他听了后越发感到惊奇,但神情中还夹杂着某种满足感,这全被我看在眼里。我父亲把我的所有发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向我问道:“我亲爱的孩子,既然这是一面每边各有二十六块玻璃的方窗户,那么,我先在底边上加两块玻璃,而且我还想让整面窗户保持正方形的形状,最后一共要加多少块玻璃?”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相当于横边和纵列各多了一组有五十二块玻璃的长方形,此外,在它们相交处,还有一组由四块玻璃组成的小正方形。”

听到这个回答,我父亲喜不自禁,但他还是极力想掩饰自己的心情。接着,他又问我:“假设我在底边上加一条无限短的线段,并保持窗户为正方形,那么,最后会是什么情况?”

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样的话,会多出一横一竖两组长方形,它们的长度都和原先窗户的边长相等,但宽度与那条无限小的线段相等;至于在这两组长方形相交处的那组正方形,由于它的边长是无限小的,我就无法将它说清了。”

听到这里,坐在椅子上的我父亲身体朝椅背上一靠,双手合十,抬眼望天,然后说道:“哦,我的上帝啊,您看到了,他猜出了二项式的运算法则,而且,要是我让他继续研究下去,他说不定连微分的运算法则都能无师自通!”

我父亲此时的模样让我甚感惊恐。我把他的领带解开,然后向外呼叫求援。他慢慢恢复神志,接着,他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对我说道:“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啊!快把你这些运算抛在脑后吧,去学萨拉班德舞,我的朋友,你快去学萨拉班德舞吧!”

我自然不可能再被关禁闭了。当天晚上,我绕着休达的城墙散步,一边走,心里一边重复着我父亲的话:“他猜出了二项式的运算法则,他猜出了二项式的运算法则!”

可以说,从此开始,我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或多或少留下了在数学领域取得进步的痕迹。尽管我父亲当初曾发誓绝不允许我学习数学,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一本艾萨克·牛顿爵士写的《普遍算术》突然出现在我脚下,我当然能猜得出,这本书是我父亲故意落在地上的。有几次我还发现,他的工作室敞开着,里面并无一人,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不能放过。

但我父亲偶尔也会故态复萌,仍想把我培养成一个适应上流社会生活的人。他亲自向我示范,在进房间时要原地转圈,还要嘴里哼小曲,摆出一副肤浅的样子。但接着,他又噙着泪水对我说道:“我的孩子,你天生就做不了放浪不羁的事,你将来的日子不会比我以前幸福。”

在我坐禁闭的日子过去五年后,我母亲又怀孕了。她生下来一个女儿,大家把她叫作布兰切,这是为了纪念那位美丽但又一度过于轻浮的贝拉斯克斯公爵夫人。尽管这位夫人不想让我父亲给她写信,但他认为,这个孩子出世的消息还是有必要告知她。可是,在收到对方的回信后,他往日的痛楚再度涌上心头。我父亲年事已高,情感上出现这样的波动令他深受煎熬。

此后又过去了十年。在这十年里,我们的生活没有出现任何波澜。尽管日子过得大同小异,但对我父亲和我来说,生活的内容始终丰富多彩,因为我们每天都会学到一些新知识,内心始终非常充实。我父亲对我的生活方式甚至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持保留态度。毕竟,教会我数学的不是他本人,而他当年已尽力让我只学萨拉班德舞。因此,到了这个时候,他没有任何需要自责的地方,他开始坦然地和我讨论一切与精密科学相关的话题,并深得其乐。每次和他谈话后,我都会满怀热情,加倍努力地投入到我的研究当中。但就在我全神贯注研究学问的同时,我出现了对其他事心神恍惚的倾向,这一点我已经向诸位提到过。而我的心神恍惚有几次让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具体情形我会在故事说到那一刻的时候再交代。特别是有一次,我不知不觉走出休达城,然后发现自己被一群阿拉伯人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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