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德·托雷斯的故事(1/2)
我是塞哥维亚法官堂埃马纽埃尔·德·诺努尼亚的长女。我十八岁时被许配给退伍上校堂恩里克·德·托雷斯。此时,我母亲已身故多年。成婚两个月后,我又失去了父亲。我于是和丈夫把我妹妹接到我们家住,埃尔维拉·德·诺努尼亚当时还不满十四岁,但她的美貌已成为很多人议论的话题。我父亲几乎没留下什么遗产。至于我丈夫,他原本家产倒很殷实,但根据家族的安排,我们需要为五位马耳他骑士支付年金。此外,家族里有六位女亲戚在修道院里做修女,她们的开销也是由我们提供的。因此,到了最后,我们要是光凭收入,就只能紧巴巴地过日子。幸亏朝廷在我丈夫退伍后给他定了年金,有了这笔钱,我们的日子才算好过一些。
当时在塞哥维亚,不少原本显赫的贵族家庭日子过得同样拮据,甚至还不如我们。出于共同的需求,这些家庭掀起一股提倡少消费的节俭潮流。请客串门之类的事于是变得非常稀少。女士们的消遣变成靠在窗前看街上的风景,骑士们的活动地点也相应地换到街头。弹吉他的人不少,吟咏诗文的人则更多,反正这些事情都是什么钱也不花的。过奢侈日子的人也有,比如说做羊驼毛织物生意的商人。我们是没办法效仿他们的。为了报复,我们就鄙视他们,嘲笑他们,给他们安上各种荒唐的故事。
随着我妹妹一天天长大,我们家门前这条街上的吉他声也一天比一天多。有的人会在别人弹琴的时候吟咏诗文,还有的人干脆一边弹琴一边自己吟咏诗文。城里的丽人们都对这条街的景象嫉妒到了极点,但作为众人争相致意的对象,我妹妹却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她基本上都是深居闺中,从不在窗前露面;为了防止别人说我们失礼,我便守在窗前,每一段表演结束后,我都向表演者说上几句感谢的话。这样的社交礼仪我认为是不能疏忽的。不过,最后一位弹奏者一离开,我就会带着外人难于想象的轻松喜悦,赶紧把窗户关起来。每到此时,我丈夫和我妹妹都已经在餐厅里等我吃饭了。我们的晚饭很简单很清淡,我们就轮番取笑这些求爱者,以此作为调料。这些人一个也没有逃过我们的嘲讽,我想,要是我们的话被他们在门口偷听到,那第二天绝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出现了。我们的话确实不够厚道,但我们乐在其中,有时吃完饭还会接着讲,一直讲到夜里。
有一天,我们在吃晚饭时又谈起这个偏爱的话题,但埃尔维拉略显严肃地对我说道:“姐姐,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每天晚上,等那些乱弹琴的家伙全离开大街,客厅里的灯也关上后,总会传来一两首谢吉第亚舞曲的声音,这位边弹边唱的人更像是个专业的艺术家,而不是普通的爱好者。”
我丈夫表示确有此事,他也听到过舞曲。我本人对此也有印象,便随声附和。接着,我和我丈夫就拿一位新求爱者的表现来取笑我妹妹。不过,我们都感到,她在接受这些玩笑的时候,神情并不像平日里那样自然。
第二天,在和各位弹琴吟诗的人一一道别并关上窗户后,我像往常一样关了灯,但留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我妹妹所说的音乐声。一开始的序曲曲调工整,技法无比娴熟。接着,我听到两首歌,第一首唱的是神秘世界里的种种乐趣,第二首唱的则是欲说还休、暗生情窦的爱情,等这两首歌唱完,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走出客厅时,我看到我妹妹也在门口倾听。尽管在她面前我完全不动声色,但我注意到,在吃晚饭时,她满脸心事,一副浮想联翩的模样。
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位神秘的演唱者依旧天天唱他的小夜曲,我们早就习以为常,总是把歌听完才开始吃饭。
如此执着的态度,如此神秘的气氛,埃尔维拉为之深感好奇,但并没有因此萌动情意。就在这段时间内,塞哥维亚来了位能带动大家一起头脑发热、挥霍财产的大人物。他是罗韦拉斯伯爵,曾在宫中效力,现被逐至此,单是他在宫中的经历,就足以让外省人把他当作大人物了。
罗韦拉斯生于韦拉克鲁斯[1]。他母亲是墨西哥人,出嫁后给男方家里带来一笔巨大的财产,由于当时在美洲出生的西班牙人深受朝廷器重,他便远渡重洋,想求一个最高贵族的称号。您可以想象得出,他是个生于新世界的人,对旧世界里的规矩知之甚少。但他出手气派,行事铺张,让人惊叹不已,而国王本人也很喜欢他的纯朴天真。不过,之所以说他纯朴天真,是因为他总是用各种溢美之词,给予自己高度评价,但听多了之后,大家的态度就变成嘲笑和讥讽。
当时,在年轻的贵族当中流行着一种风俗,他们每个人都会挑一位女士做自己的梦中情人。因为贵族的女士往往有代表自己的色彩,他们就会穿上这种颜色的衣服,要是有合适的场合,比方说各类骑术比赛时,还会配上由这位女士姓名首字母组成的图案。
罗韦拉斯是个心气极高的人,他亮出来的字母图案代表的是阿斯图里亚斯公主。国王觉得他的举动挺有意思,但公主本人感到深受冒犯。事后,一位王室警卫把伯爵从家里带走,随后将他押进塞哥维亚城堡内的牢房。他在牢房里度过了一周,接着,整座塞哥维亚城便成了他的大监狱。虽说流放的缘由并不太光彩,但伯爵的天性就是能把什么事都转化为吹嘘的资本。因此他乐于和别人谈他失宠的事,而且他在话中故弄玄虚,有意让别人以为,公主和他有暧昧之实。
罗韦拉斯的自高自大体现在各个方面。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做任何事都必定会成功。他最自负的几件事分别是斗牛、唱歌和跳舞。唱歌和跳舞这两项才能,并没有人会不礼貌地主动与他较量,但牛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可是伯爵有武侍协助,因此依然觉得自己是不可战胜的。
我之前对您说过,我们家并不敞开大门迎客。但首次登门的客人,我们一直是接待的。我丈夫出身显赫,又有军营里的经历,罗韦拉斯觉得,有必要从我家开始,在塞哥维亚城里结交朋友。我是在客厅的一块迎宾台上接待他的,他坐在外面与我交谈,按照我们这个省的习俗,作为女流,我们要与来做客的男性保持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罗韦拉斯非常善谈,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他正说着的时候,我妹妹进了屋,并在我身边坐下。埃尔维拉的美让伯爵深感震撼,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词不达意的话,然后问我妹妹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埃尔维拉回答说,她并不偏爱某一种颜色。
“女士,”伯爵接着说道,“既然您想表达的是您漠不关心的态度,那我只能坦承我极度忧伤的心情,从今往后,象征忧愁的褐色就是我的颜色了。”
这样的恭维方式让我妹妹很不习惯,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罗韦拉斯便起身向我们告辞。当天晚上我们听说,他这一天拜访了多户人家,谈的话题全与埃尔维拉的美有关;第二天我们又听说,他定制了四十条镶着金边或黑边的褐色缎带,以示仰慕。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之前每天晚上都会传来的动人歌声消失了。
罗韦拉斯已经了解到,在塞哥维亚,贵族家庭不会接待旧客,他于是决定每天傍晚来我们家窗下,加入其他那些同样如此厚待我们家的绅士的队伍。由于他并没有成为西班牙最高贵族,而那些年轻绅士们也大都享有卡斯蒂利亚的爵位,因此他们觉得彼此属于同一个级别,就用平等的礼数对待他。但财富的差异渐渐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后来,每当他弹起吉他时,其他人都会安静下来。从此,不论是我们窗下的音乐会,还是他们之间的交谈,罗韦拉斯都成了绝对的主导者。
但这种优越感并不足以让罗韦拉斯满足。他极度渴望在我们面前办一场斗牛表演,此外还想和我妹妹共舞一曲。他于是相当夸张地向我们宣布,他会派人从瓜达拉马运来一百头牛,还会让人在斗兽场附近铺设出一块小广场,大家在斗兽场看完斗牛的表演后,可以在小广场上整夜舞蹈。这寥寥几句话在塞哥维亚引起巨大的反响。所谓巨大的反响,就是我在刚提到罗韦拉斯时所说的,因为他,所有人都开始头脑发热、挥霍财产。或许说所有人都挥霍财产有些不妥,但至少也可以说,因为他的出现,所有人都开始大笔花钱了。
斗牛的事情传开的那一天,我们看到,全城的年轻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奔忙起来。为了这场表演,他们做起各种精心的准备。男人们纷纷定制带有金饰的礼服或鲜红的外套,女人们怎么做的,您可以自己先猜猜看。她们先试遍自己的所有衣服,换了各种发型,这自不待言;接着,她们又请裁缝和帽店老板到家里来,有现钱就付现钱,现钱不够就暂时赊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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