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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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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太朝我翻翻眼睫毛,好像她是路易丝·布鲁克思 266 之流似的,“哎,伙计,我做这道填字游戏时卡住了,纵九,‘k’字母打头……”

克莱尔:我看着警局的潜水员往密歇根湖的深处游去。这是个多云的早晨,很闷热。我站在邓普斯特街的码头上,五辆消防车,三辆救护车,谢瑞丹大道上还有七辆警车。灯光闪烁个不停,总共十七名消防员、六名助理医生、十五名男警官、一名女警官。这个又矮又胖的女人,脑袋像是被警帽压扁了似的,一直重复着愚蠢的陈词滥调。她的本意是安慰我,可我真想把她推下码头。我抱着亨利的衣服,此刻是清晨五点,已经来了二十一名记者,包括一些电视台的,他们有自己的转播车、麦克风和摄像师,一些文字记者还带了摄影师。一对老年夫妻在现场看热闹,谨慎又好奇。我竭力不去回想警方的描述:亨利从码头的尽头跳了下去,被警车探照灯的光柱照到。我努力不去想。

两位新来的警察往码头前面走去,和一些早已在那儿的警察交谈了会儿,然后年长的那位朝我走来。两撇老派的八字胡,在顶端形成了尖角。他自我介绍,迈克斯队长,他让我想想我丈夫自杀的动机可能会是什么。

“嗯,我认为他不会自杀,队长。我的意思是,他是个游泳健将,或许他仅仅是游到了,呃,魏尔米特或其他什么地方去了”——我胡乱地往北面一指——“现在他随时都会回来……”

队长疑惑地看着我,“他是否一直有深夜游泳的习惯?”

“他常常失眠。”

“你们是不是刚吵过架?他是不是很失落?”

“没有,”我说谎了,“根本没有那回事。”我望着水面。我知道我的话听上去没有一点说服力。“我当时睡着了,他一定是想去游泳,又不想惊动我。”

“他有没有留字条?”

“没有。”我正绞尽脑汁地想要编出一个更好的理由,附近岸边突然传来一阵水声。哈利路亚!来得正是时候。“他在那儿!”亨利在水里站了起来,一听见我的呼唤,便潜入水中往码头这边游来。

“克莱尔,这是怎么啦?”

我跪在码头上。亨利看上去很疲倦,很冷。我轻声说:“他们都以为你淹死了。有人说亲眼看见你从码头上跳下去了。他们在这里搜寻你的尸体,已经两个小时了。”

亨利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却也很逗趣。他又一次招惹了警方。所有的警察都围到我身边,沉默地朝下望着亨利。

“你就是亨利·德坦布尔?”队长发问了。

“是的。介意我先上岸么?”大家跟着亨利往岸边去,亨利在下面游,我们则在码头上以同样的速度走。他爬出水面,站在沙滩上,浑身上下滴着水,活像只湿淋淋的老鼠。我把他的衬衫递过去,他接过擦干了身体。他把其他衣服穿好,很镇定,等待警方下一步的决定。我真想过去亲吻他,然后再宰了他,颠倒过来也可以。亨利双手抱起我,他又冷又湿。我斜靠着他,感受他的冰凉。他也斜靠着我,感受我的温暖。警察提了些问题,他很有礼貌地一一回答,大多都是伊云斯顿的警察,也包括少数刚好路过摩顿格鲁和斯格齐地区的警察,幸亏没有芝加哥警方,他们认识亨利,还会逮捕他。

“警方让你从水里出来时,你怎么没有任何反应?”

“我戴着耳塞,队长。”

“耳塞?”

“防止水流到耳孔里去。”亨利装模作样地在口袋里掏了一遍。“我不知道放到哪去了。我游泳时总是戴耳塞的。”

“你为什么在凌晨三点游泳?”

“我睡不着。”

诸如此类的问题,亨利摆出各种支持性的论点,他的谎言滴水不漏。后来,警方无奈地开给他一张五百美元的罚单,理由是在湖滩开放时间以外游泳。警方放了我们,我们往汽车那儿走去,记者、摄影师、摄像师们一拥而上。无可奉告,出来游泳而已。请你们不要拍照。“咔嚓咔嚓”。最后我们终于走到汽车前,它孤零零地停在谢瑞丹街上,还插着钥匙。我发动了车子,摇下我这边的车窗。警察、记者,还有那对老年夫妻仍站在草地上,看着我们。但我们没有相互对视。

“克莱尔。”

“亨利。”

“对不起。”

“我也是。”他侧过头来看看我,碰了碰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我们静静地向家驶去。

二〇〇〇年一月十四日,星期五(克莱尔二十八岁,亨利三十六岁)

克莱尔:肯德里克领着我们,穿过铺着地毯、贴着隔音墙板的走廊,进入会议室。会议室里没有窗子,只有一条绿地毯,一张光亮可鉴的黑色长桌,周围是一圈软垫旋转椅。一块白色的写字板,几支记号笔,门上方的一面钟,一只咖啡壶,一些配套的杯子,咖啡伴侣和糖。我和肯德里克坐在桌边,亨利却在屋子里转个不停。肯德里克摘下眼镜,用手指按摩起他精巧的鼻翼。门开了,一位年轻的身穿手术服的西班牙裔男人,推着一辆车走进房间。推车上是一只被布盖住的笼子。“您要放哪儿?”这个年轻人问道,肯德里克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把推车也留下吧。”他耸耸肩走了出去。肯德里克来到门口,拧下某个开关,整间房间里的灯光昏暗下来,甚至连站在笼子旁边的亨利都看不清了。肯德里克朝他走去,在一片沉寂中,把布揭了开来。

笼子里飘出一股雪松的味道。我站着,目不转睛。我看见的只是一团卫生纸做的小窝、几只小碗、一个水杯、一个小运动轮和一些又轻又软的松木屑而已。肯德里克打开笼子的顶部,把手伸进去,掏出一个又小又白的东西。我和亨利围上去,一只小白鼠趴在肯德里克的手掌心里,对我们眨着眼睛。肯德里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笔灯,拧亮,对着它迅速不停地闪动。小老鼠的身体僵硬了,过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哇!”我叫了起来。肯德里克把笼子重新盖上,调亮房间里的灯。

“这会在下周的《自然》杂志上发表,”他微笑着说,“而且是系列专题的第一篇。”

“恭喜,”亨利说。他看了看钟,“它们一般会消失多久?它们又会去哪儿呢?”

肯德里克指指咖啡壶,我们都点了点头。“一般消失十分钟左右,”他倒了三杯,边说边把杯子递给我们。“它们会去地下室里的动物实验室,那是它们的出生地。但它们似乎就只能消失几分钟而已。”

亨利点点头,“长大以后消失的时间会长一些。”

“是的,到目前为止是的。”

“你是怎么弄的?”我问肯德里克。我仍然无法完全相信他已经成功了。

肯德里克吹了吹咖啡,抿了一口,然后做了个鬼脸。咖啡很苦,我给自己的加了些糖。“是这样的,”他说,“塞莱拉 267 排序出了老鼠的整个基因组,这对我帮助很大,于是我便知道上哪儿去寻找我们预先锁定的那四对基因了。不过,要是没有那个,我们也可以成功。”

“我们首先复制了你的基因,接着用酵素把dna上有缺陷的蛋白弄掉。在细胞四分体时期,我们将这些损坏的部分融进母鼠的胚胎中。这还是容易的一步。”

亨利扬起眉毛,“那当然啦,我和克莱尔常在厨房里做类似的实验。那么,困难的步骤是什么呢?”他坐到桌上,把咖啡放到一旁。我听到笼子里的小运动轮发出“吱吱嘎嘎”的转动声。

肯德里克看了我一眼,“困难的部分是让母鼠,就是白鼠妈妈顺利地产下转基因小白鼠。母鼠接二连三地死去,大出血。”

亨利一下子紧张起来,“鼠妈妈死了?”

肯德里克点点头,“鼠妈妈死了,鼠宝宝也死了。我们当时弄不明白,只能昼夜不停地观察,然后我们发现了原因,胚胎鼠发生了时间旅行,当它们重新进入母鼠的子宫时,鼠妈妈便大出血而死。即便不是如此,它们也会在十天左右后流产。真是令人非常沮丧。”

我和亨利交换了一下眼色,又相互别过脸,“和我们很类似。”我对肯德里克说。

“呃,是的,”他说,“但我们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亨利问。

“我们觉得可能是免疫反应的问题。鼠胚胎中的一些物质对于母鼠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于是母鼠的免疫系统就会把那些物质当作病毒或其他什么异体,产生对抗和排斥。后来我们抑制了母鼠的免疫系统,结果就像魔法一样神奇。”

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像魔法一样。

肯德里克突然弯下腰,从地板上捡起了什么。“看你往哪里逃。”他说着,把他轻轻攥在手心里的老鼠拿给我们看。

“太棒了!”亨利欢呼起来,“接下来呢?”

“基因疗法。”肯德里克对他说。“药物。”他耸了耸肩,“即使现在我们可以让它发生,但我们仍然不知道它为何发生、如何发生。所以我们还要再研究。”他把老鼠递给亨利。亨利双手捧成碗状,肯德里克把老鼠倒进他的掌心。亨利好奇地观察起来。

“它有文身。”他说。

“这是我们惟一可以识别它们的方法,”肯德里克说,“老鼠们总是逃出来,动物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都快被搞晕了。”

亨利大笑起来,“这是我们达尔文的进化优势,”他说,“我们具有逃逸的本领。”他爱抚着老鼠,老鼠却在他手里拉了泡屎。

“对压力零度忍耐 268 。”肯德里克说着,把老鼠放回笼子,那小家伙便飞快地爬进卫生纸做的小窝里。

一到家我就给蒙田医生打了电话,滔滔不绝地告诉她免疫系统的抑制和大出血。她听得很认真,约我下周去她那儿,与此同时,她自己也会做一些研究。我一打完电话,亨利便放下《芝加哥太阳报》的商业版,紧张地盯着我。“值得试试的。”我对他说。

“在他们成功以前,很多鼠妈妈都死了啊!”亨利说。

“可毕竟成功了!肯德里克成功了!”

亨利仅仅说了一句“是啊”,就继续看报纸了。我刚张开嘴,又立即改变了主意,走出工作室。我太兴奋了,不想和他争论。像魔法一样神奇。像魔法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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