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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无痛无惧无疚的面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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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烟头的两点亮光慢慢地移到了他们的手指尖上,寂静中只有偶尔闪起的亮光和渐渐掉落的烟灰,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他们知道,来的不是他们希望却又无法指望回来的那个人。她忽然气冲冲地皱起眉头,过去将门打开。端详了好一阵,她才认出这个彬彬有礼,挂着一脸标准的迎宾笑容,正向她鞠着躬的和善的人是公寓的经理助理。

“晚上好,塔格特小姐,我们很高兴看到你回来。我只是来上班,听说你回来了,就想来亲自问候你。”

“谢谢你。”她站在门口,没有移开身子让他进来。

“我这里有封一星期前寄给你的信,塔格特小姐,”他说着,将手伸进了衣袋,“信看上去像是挺重要的,可上面写着‘私人’的字样,显然是不想寄到你的办公室,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你的地址——因此不知道该转给哪里,我把它保存在了保险柜里,我想我还是亲手送给你比较好。”

他递给她的信封上写着:航空挂号——特殊邮寄——私人信件,寄信人的地址是:犹他州阿夫顿市,犹他理工学院,昆廷·丹尼尔斯。

“噢……谢谢你。”

经理助理注意到她的轻叹声是在礼貌性地掩饰着惊呼,发现她在久久地低头盯着那个寄信人的名字,便在又问候了一句之后离开了。

她一边朝里尔登走去,一边打开了信封,然后便停在屋子中央读着信。信是用打字机打在纸上的,他能透过透明的信纸看到一块块的黑色段落,并且能看见她读信时的面孔。

他预感到了她一读完便会这样:她冲向了电话,他听到了疯狂的拨号声,还有她急得发抖的声音:“接线员,请接长途……帮我接通犹他州阿夫顿市的犹他理工学院!”

他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她把信递了过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双眼紧盯着电话,仿佛她能逼着它说话似的。

信里写道:

亲爱的塔格特小姐:

我已经为此斗争了三个星期,我不愿意这么做,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怎样的打击,并且知道你会如何来说服我,因为我已经用所有这些理由说服过我自己了——但在此我要告诉你,我退出了。

我无法在10-289号法令的条件下工作——尽管这并非出自它的始作俑者预想的原因。我明白,他们对一切科学研究的废除在你我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你希望我能够继续下去。但我必须退出,因为我再也不希望取得成功了。

我不希望在一个把我当做奴隶的世界里工作,我不希望对人有任何的价值。假如我成功地将发动机重新做好,我不会允许你用它来为他们服务,将我的智慧创造用于他们的享受,这是我的良知所无法接受的。

我知道我们一旦成功,他们便会急不可耐地将发动机没收。届时,你和我将不得不接受我们已成为罪犯的局面,并在他们可以随时随意地逮捕的威胁下生活。即使我可以忍受其他的一切,这却是我无法接受的:为了给那些人带去难以估量的巨大利益,我们却要成为他们的牺牲品,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这些好处他们根本就想象不到。或许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原谅,但每念至此,我就会说:愿你们不得好死,我宁愿看着他们统统饿死,甚至连我自己也包括在内,也不会为此去原谅他们,或者允许它的存在!

说句真心话,我和以前一样希望成功,希望揭开这台发动机的秘密。因此,我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全出于自己的兴趣来继续研究它。但假如我解开了这个难题,它就会成为我个人的秘密,我不会让它用于任何商业用途。有鉴于此,我不能再拿你的钱。商业主义被认为是可耻的,因此他们所有的人都应该完全支持我的决定——给那些鄙视我的人去帮忙,我对此已经厌恶透顶。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或者我今后将会做些什么。就目前来看,我打算留在这所学院继续做这份工作。但是,如果有哪位理事或者校方的人物认为我现在只能去做清洁工,我就会辞职离开。

你给了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机会,可我现在却给你带来了痛苦和打击,我或许该请求你的原谅。我认为你和我一样热爱着自己的工作,因此你会明白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么的艰难,可我必须如此决定。

写这封信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并不打算死,可我正在将世界放弃,感觉这像是一封自杀前的遗书。因此我想说的是,在所有我认识的人当中,令我辞别时感到抱歉的,只有你。

昆廷·丹尼尔斯敬上

他从信纸上抬起头来,听到她仍然在对电话说着,嗓音越来越高,一次比一次绝望:

“继续拨,接线员!……请继续拨!”

“你又能和他讲什么呢?”他问,“该说的理由都说过了。”

“我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了!他这会儿已经走了。这是一星期以前的信,他肯定是走了,他们把他拉走了。”

“是谁把他拉走了?”

“对,接线员,我会等的,接着找!”

“如果他接了电话,你会和他怎么说?”

“我会求他收下我的钱,不附加任何的限制和条件,这样他才能有条件继续下去!我会向他保证,如果他成功的时候我们还生活在掠夺者的世界里,我就不会让他把发动机交给我,甚至可以不把这秘密告诉我。不过,假如那时候我们自由了——”她停住了。

“假如我们自由了……”

“我现在只是不想让他和……和其他那些人一样放弃和消失。如果还不算太晚的话,我不想让他们把他拉走——噢,天啊,我不想让他们拉走他!……对,接线员,继续拨!”

“就算他继续干下去,又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我只求他做一件事——就是继续干下去。也许我们将来永远都没机会去用这台发动机,但我想让自己知道的是,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仍然有一个充满智慧的头脑在做着伟大的尝试——而且我们将来还会有希望……假如那台发动机被遗弃的话,那么等着我们的就只有斯塔内斯村了。”

“是啊,我明白。”

她把听筒用力地贴在耳朵上,胳膊由于坚持着不去发抖,已经变得僵硬。她等待着,他在寂静之中听到无人接听时的嘟嘟拨号声。

“他走了,”她说,“他们带走了他,一个星期的时间对他们来说绰绰有余。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把时间算得那么准,但这个——”她指了指那封信,“这就是他们的时间,他们是不会错过的。”

“谁?”

“代表毁灭者的人。”

“你现在开始相信他们真的存在了?”

“对。”

“真的?”

“我是认真的,我见过他们其中的一个。”

“谁?”

“我以后再告诉你。我不知道他们领头的是谁,但我会在这段时间搞清楚的。我要去搞清楚,否则我就完了,要是让他们——”

她吃惊地把话止住;他发现她的脸色一变,随即便听到了远远的、对方提起话筒的声音,接着从电话中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喂?”

“丹尼尔斯!是你吗?你还活着?你还在那里?”

“对呀,你是塔格特小姐吗?出什么事了?”

“我……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哦,对不起,我才听到电话响。我刚才正在后院收胡萝卜呢。”

“胡萝卜?”她如释重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在外面自己种了片菜地,那里过去是学院的停车场。你的电话是从纽约打来的吗,塔格特小姐?”

“是啊,我才收到你的信,刚刚收到。我……我出去了一阵子。”

“哦,”他停了片刻,平静地说,“关于那件事还真没什么可说的,塔格特小姐。”

“告诉我,你是要离开这里吗?”

“不。”

“你没打算要走?”

“没有,去哪儿?”

“你是想继续留在学院?”

“对呀。”

“留多久?永远待下去吗?”

“是啊——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有人找过你没有?”

“因为什么?”

“是关于走的事情。”

“没有。他是谁?”

“听好了,丹尼尔斯,我不想在电话里和你讲这封信的事,但我必须和你谈谈。我要去见你,我会尽快去你那里的。”

“我不希望你这样做,塔格特小姐。我不希望你明知道没用还去费这么大劲。”

“给我个机会吧,好不好?你不用答应我去改变想法,不用对自己承诺去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听我说一说。如果我要来,我就会自己承担这个风险。有些话我要告诉你,我只请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能把它说出来。”

“你是知道的,我永远都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塔格特小姐。”

“我马上就去犹他,今晚就走。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能否答应等我?能否保证我到的时候你还在那里?”

“怎么……当然了,塔格特小姐,除非我死,或者发生一些我力所难及的事——但我觉得不会。”

“除非你死了,否则无论出什么事你都会等我吗?”

“当然。”

“你是否愿意亲口保证你会等我?”

“是的,塔格特小姐。”

“谢谢你了,晚安。”

“晚安,塔格特小姐。”

她放下电话,却不停手地马上又抓了起来,然后迅速地拨了个号码。

“艾迪?……叫他们留住彗星特快,等着我……对,就是今晚的彗星特快。下命令叫人把我的车厢挂上,然后马上到我这里来。”她瞧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八点十二分,我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我想应该不会让他们等太久。我一边收拾一边再和你说吧。”

她挂上电话,转向了里尔登。

“今晚?”他说道。

“我不得不如此。”

“我看也是,你不是反正也要去科罗拉多吗?”

“对,我本来打算明天晚上走,但我想艾迪能处理好我办公室的事,我还是现在就动身。路上要花三天的时间”——她想了起来——“现在要花五天才能到犹他,我必须坐火车去,在路上还要见些人——这也是不能耽搁的。”

“你要在科罗拉多待多久?”

“很难说。”

“到了那里给我来电,好吗?如果看来时间会很久的话,我就过去找你。”

他心里憋着话,一直想要对她讲,一直在等待着,本想到了这里之后再说,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想把它说出来,但他所能表达出来的仅仅如此,他知道这话今晚绝对不能讲。

从他隐隐透出了一丝庄重的语气中,她明白他已经接受了她的坦白,做出了他的让步。她问道:“你从厂里走得开吗?”

“是要花几天时间去安排一下,但我可以。”

她的话一出口,他便明白她已经认可并原谅了他:“汉克,你干吗不过一星期到科罗拉多同我会合?如果你坐你的飞机去,我们可以同时到那里,然后一起回来。”

“好啊……我最亲爱的。”

她边在卧室匆忙地收拾行装,边口述着一系列要做的事情。里尔登已经离开了这里,艾迪此时正坐在她的梳妆台上记录着。他看来还是像往常那样注意力集中,仿佛根本就看不见什么香水瓶和粉盒,拿梳妆台当了办公桌,而把这房间不过当做是办公室而已。

“我会从芝加哥、奥马哈、福拉斯塔和阿夫顿这几个地方给你打电话,”她把内衣往箱子里一扔,说道,“要是在这中间需要找我,就给沿线的车站打电话,让他们给列车发信号。”

“给彗星特快发吗?”他口气缓和地问。

“没错!就是彗星特快。”

“好。”

“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告诉我。”

“好吧,不过我想应该不用非找你不可。”

“这可以办到,我们可以用长途电话联系,就像当初我们——”她止住了。

“——像当初我们修建约翰·高尔特铁路那样?”他静静问道。他们对视了一眼,便不再说什么了。

“建筑队的进展情况如何?”她问。

“一切顺利。你刚离开办公室,我就得到消息,从堪萨斯的劳力尔到俄克拉荷马的贾斯珀的路基铺设已经开工,从银泉送过去的铁轨已经发运。这都没问题。最难找到的是——”

“是人?”

“对,管事的人。麻烦的是西部的艾金到米德兰这一段。咱们能指望的人都走光了,不管是从咱们的铁路上还是从别处,我都找不出人能负起这个责任。我甚至试过去找丹·康威,可——”

“丹·康威?”她停下来,问道。

“对,我是想试着找他。你还记得他在那一带曾经能以每天五英里的速度铺铁轨吗?嗯,我知道他完全可以把咱们恨到家了,可眼下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我找到了他——他现在住在亚利桑那州的一个农场里。我亲自和他通了电话,请求他帮帮我们,只是去负责用一个晚上铺好五英里半的铁轨的工作。五里半呀,达格妮,咱们就差这么一点——而他是现存的最棒的铁道建筑工了!我跟他讲,我是在求他帮忙,哪怕他觉得是在可怜我们都行。你知道,我想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他没有生气,口气听上去很同情,但他不肯干。他说不应该把人再从坟墓里拉出来……然后祝我好运。我觉得他真这么想……你知道吧,我觉得他不属于被掠夺者打垮的那部分人,我觉得他是自己垮掉了。”

“是啊,我知道他的确是如此。”

艾迪发觉了她脸上的神情,急忙把身子一挺。“哦,我们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在艾金负责的人,”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很有信心的样子,“别担心,铁轨在你没到之前就会早早铺好的。”

她眼里含着微微的笑意,看了看他。别担心,想到她曾经也无数次对他讲过同样的话,想到他对她说出这句话时,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应似的笑了笑,里面有一点腼腆的歉意。

他回头看着自己的记事本,对自己有些生气,因为他感觉出他违背了埋在自己心里的命令:不要让她更难过了。他想,他不该把丹·康威的事告诉她,他不该提那些让他们或许会感到绝望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觉得不能原谅自己仅仅因为这个房间不是办公室就松懈了对自己的要求。

她继续说下去——他把头埋在笔记本里,一边听,一边不时地记上几笔,他是再也不能让自己去看她一眼了。

她打开衣橱的门,从衣架上拽下一套西装,快速地叠起来,与此同时,她所说的话则有条不紊。他没有抬头去看她,只是凭着她飞快的动作所发出的声音和张弛有度的说话声感觉到她在那里。他知道他是哪里不对劲了,他心想;他不愿意让她走,在短暂的重聚之后,他不想再次失去她。但他清楚目前铁路是多么需要她到科罗拉多去,在此时沉溺在任何个人的孤独情感里,这是他以前从未做过的叛逆举动——他隐约感到了一种充满凄凉的内疚。

“吩咐下去,彗星特快在每一个分区站点都要停车,”她说道,“而且每个分区主管都要给我准备出一份报告,是有关——”

他抬头瞧了一眼——随即,他的目光便定住了,后面的话再也没有听见。他看见打开的衣橱门背后,挂了一件男人的睡衣,在深蓝色的睡衣胸兜处,是白色的hr字头缩写。

他想起了以前在哪里曾见过这件睡衣,他想起了在韦恩·福克兰酒店,坐在早餐桌对面的那个人,他想起了在感恩节的晚上,没打招呼,很晚来到她办公室的那个人——他意识到,自己早该明白这两股不同的颤动其实源自同一个地震:伴随它到来的感觉在如此疯狂地叫喊着“不!”,这叫喊,而不是他眼前的情景,使得他的内心彻底塌陷。这个新发现固然令他大吃一惊,但更可怕的是他在震惊之下所发现的自己。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不能让她看出他注意到了什么,以及因此给他带来的变化。他感到这股窘迫被放大成了肉体上的摧残,令他害怕的是这相当于侵犯了她的隐私两次:知道了她的隐秘,又暴露了他自己的。他伏在笔记本上,只能先全神贯注地做好一件事:不要让铅笔发抖。

“……要修建的五十英里山路,除了我们自己的物资以外,什么都指望不上。”

“请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到,“我刚才没听清楚你说的。”

“我说的是,我要每一个主管都准备好一份自己分区内可用的铁轨和设备报告。”

“好的。”

“我要挨个和他们谈,让他们到我在彗星特快的车厢里见我。”

“好的。”

“传话下去——不用太正式——为了补回停车耽误的时间,司机可以开到时速七十、八十,或者一百英里,怎么样都可以,而且我会……艾迪?”

“嗯,好的。”

“艾迪,你怎么了?”

他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着她,走投无路地说了平生第一个谎话:“我……我担心法规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别管它,难道你还看不出已经没有法律了吗?只要不出事,干什么都行——眼下,是我们说了算。”

她收拾停当后,他帮她提着行李箱上了出租车,然后经过塔格特终点站的候车厅,到了她在彗星特快的最后一节车厢。他站在站台上,看到列车身体晃动了一下,向前驶去,她那节车厢后的红色标志渐行渐远,隐没在了长长的出口隧道的黑暗之中。当它们消失以后,他感到了失落,那是一个人在梦想已离去时才猛然发觉的失落。

他身旁站台上人数寥寥,他们走路的时候显得格外紧张,似乎有种灾难来临的预感盘踞在铁轨和头顶的横梁上面。他冷冷地想到,经过了一个世纪风平浪静的生活后,人们又一次将列车的远去看成了一场用生死做赌注的事件。

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又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塔格特车站的地下餐厅远比已经被他当成公寓的那个空空的格子间更像个家——于是他走向了餐厅,因为他也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餐厅里几乎空无一人——但他一进来就看到了一缕薄薄的青烟,那个工人手里拿着烟卷,正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艾迪胡乱拿了些吃的,端着托盘来到工人的桌旁,招呼了句“嗨”,便坐了下来,再不发一言。他瞧着面前摊开的餐具,一时想不明白它们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他记起了叉子的用途,想试着用它吃东西,却发现已经不知如何下手了。过了会儿,他抬头一看,发现那个工人的眼睛正仔细端详着他。

“不,”艾迪说,“不,我没事……噢,对了,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可现在这些又能怎么样?……对,她回来了……你还想要我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唉,算了,看来用不了十分钟,整个公司就都知道了……不,我不清楚她回来了我是不是高兴……当然了,她会挽救铁路的——能让它再撑个一年或是一个月……你想让我说什么呢?……不,她没有。她没告诉我她指望的是什么。她没告诉我她的想法和感受……哼,你怎么知道她应该有感觉?这些对她简直糟透了——好吧,对我也一样!只不过我这种糟糕只能怪我自己……不,没什么,这我不能讲——还要讲?我连想都不能想,我必须停止去想,不去想她还有什么——就是她。”

他沉默不语,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工人的眼睛——那双似乎总是能看穿他内心的眼睛——今晚怎么会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他看了看桌上,发现工人盘子里的剩饭周围满是烟头。

“你也有麻烦吗?”艾迪问道,“哦,你今晚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对不对?……为了我么?你干吗想等我呢?……你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是否看见我或者任何人,你似乎很愿意独来独往,所以我才喜欢和你说话,因为我觉得你总是能够理解,但又没什么能伤得了你——你看起来像是从没受过什么伤害——这让我觉得很自在,好像……好像这世上没有痛苦……你知道你脸上的特别之处吗?看上去你好像从来就不懂什么是痛苦、恐惧或是愧疚……对不起,我今天来得太晚了。我得送她走——她坐彗星特快刚走……对,今天晚上,刚刚走……是啊,她走了……对,这是突然决定的——就在一个钟头之前。她本来计划明天晚上走,但出了些意外,她必须要马上动身……对,她要去科罗拉多——那是以后……她先要去犹他……因为她收到了昆廷·丹尼尔斯的信,说要退出了——她不会放弃,也放弃不下的就是发动机。你还记得,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她找到的那个发动机的残骸……丹尼尔斯是谁?他是个物理学家,他在犹他理工学院为解开发动机的秘密和重新制造一台出来,已经工作了一年……你干吗那么看着我?……不,我以前没跟你说起过他,因为这是个秘密。这是她自己的一个保密项目——而且再怎么说,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我想我现在可以说一说,因为他已经不干了……是的,他跟她讲了原因。他说他不愿意把他的心血留给一个把他看成是奴隶的世界。他说他不会为了给人们带来巨大的利益而牺牲自己……什么——你笑什么?……别笑了,行不行?你干吗要那样笑?……全部的秘密?你什么意思?如果你是指发动机的全部秘密,他还没发现呢。不过他看来干得还行,还是很有希望的。现在希望没了,她赶去找他,想恳求和挽留他,让他继续干下去——但我觉得没用。他们一旦停了,就不会再回头,他们全都如此……不,我不在乎,再也不在乎了,我们受的损失太多,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噢,不!我受不了的不是丹尼尔斯,是——不,还是不说这个了。别问我这个问题。全世界都四分五裂了,她还在拼命去挽救它,而我——我却坐在这里为了本来不该我知道的事去骂她……不!她没做任何该骂的事,什么都没有——而且,再说这也不关铁路的事……别拿我说的当真,不是这样的,我骂的不是她,是我自己……听着,我一直知道你和我一样热爱塔格特公司,它对你有特别的意义,成了你的一部分,所以你才愿意听我说起它。可这事——我今天知道的这件事情——和铁路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你一点都不重要。忘了它吧……只是我以前不了解她罢了,就是这样……我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我以为我了解她,可我并不了解……我不知道我在希望什么,看来我只是觉得她没有任何的私生活。对我来说,她不是一个人,而且,不是……不是个女人。她就是铁路。而且我觉得所有人都不可能把她看成别的样子……唉,我是自找的,别想了……我说过,别想它了!你为什么这么问我?这只是她的私生活,干你什么事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说了!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没法讲这件事吗?……什么都没发生,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唉,我为什么要撒谎呢?我没法对你说谎,你好像总是能看透一切,这比我对自己说谎还难受!……我确实对自己说了谎。我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铁路吗?我就是个伪君子。如果她对于我只意味着铁路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吃惊,不会觉得我想要去杀了他!……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干吗那么看着我?……噢,咱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只有不幸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折磨?我们不想这样。我总以为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想快活的。我们是在干什么?我们失去了什么?一年前,我不会因为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而去责骂她,可我知道他们两个都难逃厄运,我也一样,每个人都一样,我只有她了……那有多好啊,那么有生气,那么充满希望,我不知道我是那么地爱着这一切,这就是我们的爱,属于她,属于我,也属于你——但这世界正在灭亡,我们对此却阻止不了。我们为什么要毁灭自己?谁能把真相告诉我们?谁会来救我们?噢,谁是约翰·高尔特?!……不,没用。现在已经没用了。我干吗要操心她干什么呢?我凭什么去管她和汉克·里尔登睡觉的事?……噢,天啊!——你怎么了?别走啊!你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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