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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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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法救活这孩子。”

“我知道,”妈说。

露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挪开了盖在眼睛上的胳膊。她对那盏灯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望着妈。“生了吗?”她问道,“孩子生出来了吗?”

温赖特太太拿起一只袋子,盖在角落里的苹果箱上。

“娃娃在哪儿?”露西追问道。

妈舔湿了一下嘴唇。“没有娃娃,根本就没什么娃娃。我们弄错了。”

“呸!”露西打了个呵欠,“我就盼着生个娃娃呢。”

温赖特太太在妈身边坐下,把她手里的纸板接过来扇风。妈把两手抱在怀里,罗莎夏还在精疲力竭地睡着,妈那双困乏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面孔。“来,”温赖特太太说,“躺下来歇歇。你就躺在她身边好了。她只要大声出口气,你也会醒过来。”

“好吧,我就躺下。”妈倒在床垫上,在睡着的女儿旁边伸直了身子。温赖特太太便坐在地上守着。

爸、奥尔和约翰伯伯坐在车门口,望着青灰色的黎明来临。雨已经停了,但是天空还有许多阴沉沉的浓云。阳光一照,就在水面上反射出来。他们几个人看得见小河里的急流卷着黑沉沉的树枝、木箱和木板之类的东西,飞快地往下翻腾。河水流进了停放大货车的那块平地。那道堤已经无影无踪了。急流在这片平地上停住了。洪水的两边镶着黄色的泡沫。爸把上身钻到门外,把一根树枝放在踏板上,稍微超出水线一点。大家看着水慢慢地涨到树枝跟前,把它轻轻托起,漂走了。爸又拿一根树枝放在离水面一英寸的地方,退回原处看着。

“你们看水会涨到车上来吗?”奥尔问道。

“说不准。山上还有许多水要冲下来呢。说不准。也许还要下雨呢。”

奥尔说:“我一直在想。要是水涨到车上来,所有的东西都要浸湿了。”

“是呀。”

“ ,水涨到车上,顶多不过淹掉三四英尺,因为它还要流过公路去,先往远处流。”

“你怎么知道?”爸问道。

“我从车子那头测量了一下。”他举起一只手来。“大约会涨到这么高。”

“不错,”爸说,“可是那又怎样呢?我们反正不能待在这儿。”

“我们只好待在这儿。卡车在这儿呢。大水退了之后,要过一个星期,才能把这儿的水排尽。”

“ ——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可以把卡车的边栏拆下来,在这里搭个台子,上面可以堆东西,也可以坐人。”

“是吗?我们怎么做饭——怎么吃呢?”

“嗐,这么办,我们的东西总不会弄湿呀。”

外面的光线越来越强了,那灰白色的光像金属的闪光一般。第二根树枝又从踏板上漂走了。爸又在较高的地方放了一根。“的确还在往上涨,”他说。“我想我们最好还是那么办吧。”

妈在睡梦中不自在地翻着身。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尖声惊叫道:“汤姆!啊,汤姆!汤姆!”

温赖特太太说了些安慰的话。那双眼睛眨了一下,又闭上了。妈在梦中扭动着身子。温赖特太太站起来,走到门口。“嘿!”她轻轻地说,“我们一时反正出不去了。”她指着车上放着苹果箱的那个角落。“那玩意儿老搁着可不行。只能惹起麻烦,也叫人伤心。你们可以把它拿出去埋掉吗?”

几个男人都不做声。后来爸终于说:“我想你说得对。只能叫人伤心。可是这样埋掉是违法的。”

“有许多违法的事情,我们都不得不做。”

“不错。”

奥尔说:“我们应该趁水还没涨得太高,赶快把卡车的边栏拆下来。”

爸向约翰伯伯转过脸去。“你把它拿去埋掉,奥尔和我去把那木板拆到车上来,好吗?”

约翰伯伯很不高兴地说:“怎么要我去干这件事情?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去?我不爱干。”随后他又说:“也好。我去干。不要紧,我去。好吧,拿来给我。”他的声音越说越大了,“好吧,拿来给我。”

“别把他们弄醒了,”温赖特太太说。她把那只苹果箱搬到门口,把袋子拉得端端正正,盖在箱子上。

“铁锹就在你背后,”爸说。

约翰伯伯用一只手拿起铁锹。他溜出门口,踏进那缓缓流着的水里,他的脚还没有着地,水就差不多淹到他的腰部了。他转过身来,把那只苹果箱夹在另一只手的腋下。

爸说:“快走,奥尔。我们去把那些木板搬上车来。”

在灰蒙蒙的晨光里,约翰伯伯蹚着水绕过大货车的后面,经过乔德家的卡车,爬上那滑溜溜的路坎,到了公路上。他顺着公路走去,经过停放大货车的平地旁边,终于来到了汹涌的急流迫近路面的地方,那儿的路旁长着一行柳树。他把铁锹放下,捧着那只木箱,侧身穿过矮树丛,直到急流的边上。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大水翻腾过去,在柳树干当中留下了黄色的泡沫。他把那只苹果箱贴住胸膛捧着。然后他弯下身去,把木箱放在急流里,用手扶正了一下。他凶狠地说道:“你下去告诉他们,漂到街上去烂掉,这就会使他们明白了。你可以用这个方法喊一喊冤。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弄明白了。你快漂下去,躺在街上。那么他们也许就会明白。”他把木箱轻轻地推到急流里,让它漂走。木箱往水里沉下了一点儿,掉过头来,打了一个回旋,便慢慢地翻了。木箱上盖着的袋子漂走了,那木箱让急流卷着,也迅速地漂开,在矮树林后面不见了。约翰伯伯拿起铁锹,便飞快地回到大货车那边去了。他踩在水里,蹚着水走到卡车旁边,爸和奥尔正在那里忙着,把那些一英尺宽六英尺长的木板拆下来。

爸远远地向他望过去。“办好了吗?”

“好了。”

“喂,你瞧,”爸说,“你要是来帮着奥尔干,我就到铺子里去买点吃的东西来。”

“买点腌肉吧,”奥尔说,“我想吃肉。”

“我会买的,”爸说。他从卡车上跳下来,约翰伯伯便接替了他。

他们把那些木板推进车门的时候,妈已经醒过来坐着了。“你们在干什么?”

“打算搭个架子,免得浸水。”

“为什么?”妈问道,“这里是干的呀。”

“马上就不会干了。水涨上来了。”

妈吃力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我们得离开这儿才行。”

“不行,”奥尔说,“我们的东西全在这儿。卡车也在这儿。我们所有的一切东西都在这儿。”

“爸在哪儿?”

“买早餐去了。”

妈望着下面的水。现在水离车上的底板只差六英寸了。她回到床垫旁边,望着罗莎夏。女儿扭过头来呆呆地望着她。

“你觉得怎么样?”妈问道。

“累。累得要命。”

“我要给你弄点早饭吃吃。”

“我不饿。”

温赖特太太走到妈身边。“她的气色很好。总算很顺当。”

罗莎夏用眼色向妈探询,妈竭力想避开她的问题。温赖特太太走到炉子跟前。

“妈。”

“怎么?你要什么?”

“小东西——怎么样?”

妈没法再隐瞒了。她跪在床垫上。“你还可以再生呢,”她说,“我们想尽办法了。”

罗莎夏挣扎着把身子撑起来。“妈!”

“这是没奈何的事。”

女儿又躺倒了,她用两臂遮住了眼睛。露西悄悄地走拢来,低下头惊恐地望着。她卤莽地轻声说道:“妈,她病了吗?她会死吗?”

“怎么会死?她就快好了。不要紧。”

爸捧了一大堆纸包走了进来。“她怎么样?”

“很好,”妈说,“她快好了。”

露西向温菲尔德报信去了。“她不会死。妈说的。”

温菲尔德摆出一副大人的派头,用一块小木片剔剔牙齿,说道:“我早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不告诉你,”温菲尔德说,吐出了一小片木屑。

妈用最后的树枝生起火,煮了腌肉,做了卤汁。爸带来了现成的面包。妈看见买来的面包,就皱皱眉头。“我们还有多余的钱吗?”

“没有了,”爸说,“可是我们太饿了。”

“所以你就买了现成面包,”妈指责道。

“嗐,我们实在饿得要命。干了一整夜的活。”

妈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他们吃饭的时候,水越涨越高。奥尔大口咽下了自己的那份食物,便和爸搭开了那个台子。五英尺宽,六英尺长,离底板四英尺高。水涨到门边上来了,仿佛迟疑了好久,然后才慢慢地流到车里的底板上。外面又下起雨来了,还是像先前一样,大滴大滴地溅在水面上,沉闷地打在车顶上。

奥尔说:“快来,我们把床垫全都搬上去。把毯子也放上去,免得弄湿了。”他们把东西都堆在那个台子上,水也慢慢地淹到底板上来了。爸和妈,奥尔和约翰伯伯,每人揪着一只角,把罗莎夏的床垫连人抬起来,放到那堆东西上面。

女儿表示反对:“我会走。我好了。”一层薄薄的水慢慢地淹到底板上。罗莎夏向妈低声说了句话,妈便伸手到毯子底下,摸摸她的乳房,点点头。

温赖特一家人在大货车的另一头乒乒乓乓地敲着,搭起他们的台子。雨紧了一阵,便过去了。

妈低下头去看看她的脚。现在车上的底板已经淹了半英寸深的水了。“喂,露西——温菲尔德!”她心烦意乱地喊道。“快爬到那堆东西上头去。你们会着凉的。”她看着他们稳稳当当地爬上去,局促地坐在罗莎夏身边。她忽然说道:“我们还是得离开这儿才行。”

“不行,”爸说。“奥尔说得对,我们的东西都在这儿。我们打算把货车门卸下来,多弄些地方坐坐。”

一家人挤在那个台子上,一声不响,心里都很烦躁。车里的水涨到六英寸深的时候,大水才平稳地漫过路坎,流到另一边的棉花地里。那一天一夜,男人们都湿漉漉地并排躺在大货车的门上。妈躺在罗莎夏身边。有时候妈对她咬耳朵说些话,有时候她又悄悄地坐起来,脸上挂着愁容。她把剩下的面包在毯子底下藏起来。

现在雨已经变成断断续续的了——一时斜风细雨,一时又平静下来。第二天早上,爸蹚着水走出停宿场,衣袋里揣回来十只土豆。他从大货车的里层砍下一些板子,生了火,把水舀到锅里,妈这会儿却绷着脸望着他。一家人用指头拿起滚烫的土豆来吃。这点最后的食物吃完了之后,他们便瞪眼望着那灰蒙蒙的水;到了夜里,他们很久都没有躺下来。

早晨来到的时候,他们神经紧张起来了。罗莎夏对妈低声说了句话。

妈点点头。“对,”她说,“到时候了。”于是她向男人们躺着的车门那边转过脸去。“我们要离开这儿,”她凶狠地说,“到高点的地方去。不管你们去也好,不去也好,反正我要带罗莎夏和两个小东西走了。”

“那不行呀!”爸有气无力地说。

“那么,好吧。你总可以把罗莎夏背到公路上再回来吧。现在不下雨了,我们要走。”

“好吧,我们走,”爸说。

奥尔说:“妈,我不去。”

“怎么不去?”

“ ——阿琪——她跟我……”

妈微笑了一下。“当然喽,”她说。“你留在这儿吧,奥尔。照顾这些东西。只等水退了——我们就回来。快走,要不又要下雨了,”她对爸说。“走吧,罗莎夏。我们要到一个干燥的地方去。”

“我能走。”

“到了路上,也许可以稍微走一走。你弯下背来,爸。”

爸跳下车去,站在水里等着。妈搀着罗莎夏从那台子上下来,走到车门口。爸把她抱起来,尽量举得高高的,小心地从那深水里拼命往前走,绕过大货车,走到公路上。他把她放在地上,扶着她站稳了。约翰伯伯背着露西跟上来。妈跳到水里,她的裙子在水面漂了一会儿。

“温菲尔德,骑在我肩膀上。奥尔,只等水一退,我们就回来。奥尔……”她停了一下。“要是——汤姆来了——告诉他,说我们会回来。叫他当心。温菲尔德!爬到我肩膀上来——对啦!脚别动。”她从那齐胸口深的水里歪歪倒倒地走过去。到了公路的路坎,他们便把她拽上了公路,把温菲尔德从她肩膀上抱下来。

他们站在公路上,回过头去望着那片茫茫大水,望着那些浸在水里的深红色大货车,还有那些卡车和汽车。他们站着的时候,一阵蒙蒙细雨又开始下起来了。

“我们得赶快走,”妈说。“罗莎夏,你觉得能走吗?”

“有点晕,”女儿说,“好像觉得让人打了似的。”

爸抱怨道:“光说走,我们往哪儿走呀?”

“我不知道。走吧,你扶着罗莎夏。”妈搀着女儿的右臂,爸搀着她的左臂,叫她走稳。“总得到一处干燥的地方去。你们几个人两天没穿干衣服了。”他们沿着公路慢慢地走着,听得见路旁的小河里急流的水声。露西和温菲尔德走在一起,他们在路上使劲地踏着脚,慢慢地一路走着。天色暗下来,雨下得更紧了。公路上没有车辆行驶。

“我们得赶快走才行,”妈说,“要是女儿一身湿透了——那可不知道她会病成什么样子。”

“你还没说出我们赶到什么地方去呀,”爸讥讽地提醒她道。

那条路沿着小河转过弯去。她寻找着耕地和被水淹没的田野。在远离大路左方的一座微微隆起的山冈上,耸立着一个被雨水泡得发黑的仓棚。“瞧!”她说。“瞧那儿!我敢保那个仓棚里准是干的。我们上那儿去,待到雨停的时候。”

爸叹了一口气。“只怕要让那边的东家赶出来呢。”

在前面的路旁,露西看见了一个红点子。她飞跑到那边。那是一棵瘦瘦的野生天竺葵,上面还有一朵遭过雨打的花。她把那朵花摘下来,小心地扯下一个花瓣,贴在鼻子上。温菲尔德跑过去看。

“给我一瓣吧,”他说。

“不给!这全是我的。是我找到的。”她又把一片红花瓣贴在额头上,活像一颗鲜红的小鸡心。

“喂,露西!给我一瓣吧。快给我。”温菲尔德伸手去抢她手里的花,没有抢着,露西便摊开手掌打了他一耳光。他吃惊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他的嘴唇发颤,眼睛里泪汪汪了。

其余的人赶了上来。“你们在干什么?”妈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要抢我的花。”

温菲尔德哭着说:“我——我只要讨一瓣——贴在鼻子上。”

“给他一瓣吧,露西。”

“叫他自己去找。这是我的。”

“露西!你给他一瓣。”

露西听出了妈的声调很严厉,便改变了策略。“好吧,”她故意装做和气的样子说。“我来给你贴一瓣。”大人又向前走去了。温菲尔德把鼻子一直伸到她手边。她用舌头舔湿了一片花瓣,使劲冲着他的鼻子贴上去。“你这小王八蛋,”她小声说。温菲尔德用指头摸到了那花瓣,便在鼻子上把它按紧一下。他们随后便从后面赶紧追上去。露西觉得玩笑已经开完了。“拿去,”她说,“这儿还有好些。贴几瓣在你额头上吧。”

大路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雨声。妈喊道:“赶快跑。大雨来了。我们从这道篱笆穿过去吧。这条路短些。快跑!鼓一把劲吧,罗莎夏。”他们把那姑娘半扶半拖地带过那条水沟,又搀着她穿过那道篱笆。一会儿,暴风雨便向他们袭击过来了。大雨淋到了他们身上。他们从泥泞中艰难地前进,爬上了那个小小的山坡。雨下得很紧,几乎使仓棚看不见了。雨声咝咝地响,哗啦哗啦地响,风越刮越大,吹着大雨往前跑。两个人扶着罗莎夏走,她脚下滑溜溜的,只好勉强拖着步子走。

“爸!你能背她吗?”

爸弯下身去,把她背在背上。“我们反正是湿透了,”他说。“快跑。温菲尔德——露西!快往前跑。”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那个雨水浸透的仓棚,踉踉跄跄地走进那敞着的一头。这一头没有门。几件锈了的农具散置着,一把圆盘耙,一架破栽种机,还有一只铁轮子。雨飘打着屋顶,水从屋檐上流下来,像门帘似的遮住了进口。爸把罗莎夏轻轻地放在一只油污的木箱上。“谢天谢地!”他说道。

妈说:“也许里面有干草。瞧,那儿有一道门。”她把那扇铰链长了锈的门推开了。“这儿有干草,”她喊道,“你们快进来吧。”

里面是黑沉沉的。板缝当中钻进了一点光来。

“躺下吧,罗莎夏,”妈说,“躺下来休息休息。我来想法把你身上弄干。”

温菲尔德说:“妈!”屋顶上的大雨声盖住了他的声音。“妈!”

“什么事?你要什么?”

“你看!那个旮旯里。”

妈望了一眼。黑暗中有两个人影;一个仰卧着的男人和他身边坐着的一个男孩子,他那双眼睛睁得很大,直瞪瞪地望着这些新来的人。妈向那边望着的时候,那孩子慢慢地站起,向她走过来。他用哭哭啼啼的声音说:“这地方是你们的吗?”

“不是,”妈说,“我们是来躲雨的。我们有个生病的女儿。你们有干的毯子吗?我想借来用一下,好把她的湿衣服换掉。”

那孩子回到角落里去,拿了一条脏了的被子来递给妈。

“谢谢你,”她说,“那个人怎么啦?”

那孩子哭丧着脸,呆板地说:“起初他害了病——现在他快饿死了。”

“什么?”

“快饿死了。是在棉花地上得病的。他六天没吃东西了。”

妈走到那角落里,低下头去看了看那个男人。他大约有五十岁,他那长着胡髭的脸瘦得可怕,睁开的眼睛迷迷糊糊,呆呆地瞪着。那孩子站在她旁边。“是你爸吗?”妈问道。

“是的!他老说不饿,要不就是说他刚吃过。把吃的东西都给了我。现在他太虚弱了。简直不能动。”

哗啦哗啦的暴雨渐渐小下来,屋顶上只有和缓的簌簌细雨声了。那个憔悴的男人把嘴唇动了一下。妈跪到他身边,把她的耳朵移过去听。他的嘴唇又动了一下。

“好啦,”妈说,“你放心。他不要紧。你等一下,我去把我女儿的湿衣服脱下来换一换。”

妈回到女儿跟前。“快把衣服脱下来吧,”她说。她提起那条被窝,把她挡起来,免得人家看见。等她脱光了,妈便把那条被窝裹在她身上。

那孩子又在她身边解释说:“我不知该怎么办。他说他吃过了,要不就是说他不饿。昨天晚上,我出去敲破了人家的窗子,偷了一只面包。劝他嚼了咽下去。可是他全都吐出来了,后来他就更没劲了。他得吃点汤或是牛奶才行。你们有钱买牛奶吗?”

妈说:“不要紧。别着急。我们可以想想办法。”

那孩子忽然喊道:“他快死了,真的!他快饿死了,真的。”

“嘘,”妈说。她望着爸和约翰伯伯,他们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瞪眼望着那个病人。她又看看裹在被子里的罗莎夏。妈的视线从罗莎夏的眼睛上离开了一会儿,然后又收回视线来望着她。于是这两个女人心心相印地彼此望了一会儿。女儿的呼吸变得短促而且喘急了。

她说:“行。”

妈微笑了。“我估计你会同意。我早就料到了!”她低下头来看看她那紧握在怀里的一双手。

罗莎夏低声说:“你们——你们大家——都出去,好吗?”屋顶上的雨声簌簌地响着。

妈向前弯过身去,用手掌把女儿额上的乱头发往后理了一理,在那额头上吻了一下。妈急忙站起来。“走,你们这几个人,”她喊道,“你们都出去,到农具棚里待着。”

露西张开嘴要说话。“别做声,”她说,“别做声,快出去。”她把他们赶出门去,牵着那孩子一道走;接着她便把那扇叽嘎响的门关上了。

在那响着细雨声的仓棚里,罗莎夏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她把困乏的身子挺起来,裹上那条被子。她慢慢地走到那角落里,站在那里低着头,望着那张憔悴的脸,看着那双张得很大的、吃惊的眼睛。随后她慢慢地在他身边躺下。他慢慢地摇摇头。罗莎夏把那条绒被松开一边,露出她的乳房来。“你得吃一点才行,”她说。她扭动着身子靠拢他,把他的头拉了过来。“吃吧!”她说,“吃吧。”她伸手到他的头下面,把它托着。她的手指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她看看上面,又看看仓棚外面,渐渐合拢嘴唇,神秘地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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