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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四个孩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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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

果然,鹿谷立即忙不迭地答应了。

“我也想见江南君哪……那么我们就不客气了。怎么样,可以吧,福西君?”

4

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

因为鹿谷提出想要再次认真看看那个塔内的情况,于是在他们分别把行李放到昨夜住过的房间后,就跟着纱世子向钟塔走去。

走进那个灯光微暗的高顶大厅,鹿谷站在中央。

空旷的大厅里没有任何家具与装饰。石砌的墙壁上也没有一扇窗户。墙外大雨还在下着,不时传来呼啸的风声。这些声音把塔钟的齿轮声完全盖住了。

鹿谷一声不响地观察了一会儿四周之后,把双手交叉抱在脑后开始行动起来。他以自己的站立之处为圆心,像画小圆一般,慢吞吞地绕圈。

福西站在新馆那边的入口附近,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旁边的纱世子表情也和福西一样。

鹿谷逐渐加大绕圈的半径,不一会儿,他停在入口处左手边大厅的北墙附近。他“嗯”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把手伸向深褐色的墙壁,脸也贴了过去。接着他顺着墙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凝视着墙面。

他把这种动作重复了几遍之后,沉吟一声,把头慢慢转向身后,招呼道:

“伊波女士,请您过来一下。”

“什么事呀?”

“您能过来一下吗?”

“好。”

此时,鹿谷已走到南侧墙壁前,纱世子和福西便跟了过去。

“这里,就是这面墙。”鹿谷指着石壁上的一处说,“这墙壁的结构很有趣呢。您以前知道吗?福西君,你也过来看看。”

福西按他的吩咐,看了看他手指的地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这墙怎么了?”

“你仔细看啊,不全是石头造的吧?”

“欸?”

福西走近墙边,聚精会神地仔细端详了一阵,果然如鹿谷所说,看上去全部由深褐色石块砌成的墙,实际上却并不是那样。用手一摸就更清楚了,这不是石头,这是——这种触感……

“这是……玻璃吧?”

“对,石壁的一部分嵌入了厚玻璃。它也略微带了些颜色,应该是黄色。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的石头,说明这堵墙相当厚呢——伊波女士,您知道这件事吗?”

“这个……知道。”

纱世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鹿谷的视线转回墙壁上。

“为什么要建造成这样呢?看样子不光这里,周围墙壁上也有不少地方都镶着玻璃。”

“是吗?”福西问道。

“嗯。”鹿谷点点头说,“每一块七八十厘米见方,也有稍小一点或细长一点的,颜色不太一样,好像上面也有——伊波女士,您怎么看?”

“我多少也注意到了。”纱世子歪头思索着,“大概是为了装饰吧,不过如果不是有意识地仔细看,一般也看不出它和普通石头有什么差别,颜色也都差不多。”

鹿谷摸了摸自己的尖下巴,问:

“外面的墙上是怎样的?难不成也有?”

“是的,不少地方都嵌了玻璃。”

“唔,假如外侧在与内侧相应的位置上也有的话,那不就像三明治的结构一样了,两扇玻璃夹住了中间的石头?”

“这个怎么了?你觉得它与之前那个问题有关?”

“哎呀,会是怎样呢?”

鹿谷暧昧地摇摇头,离开那里,回到大厅中央。他再次把手抱在脑后仰头望天,碰巧看到差不多有三层高的天花板。

福西也随着他的视线向上望去。

墙上的壁灯光线微弱,照不到屋顶,越往上越黑影重重。好容易才捕捉到几分灰白色屋顶的影子,再仔细一看,就发现不知为何在屋顶正中央有着一个黢黑的大洞。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它。

“那个——”鹿谷保持着身子后仰的姿势,用右肘指着正上方问纱世子,“那个洞是什么?那上边应该是钟塔的机械室吧。”

“那里吊着钟。”纱世子答道。

“钟?那个洞上面?”

“是的。”

“钟塔的钟?”

“对。”

“可是我到这里之后,从没听到这口钟敲响过呀。”

“这是因为……那口钟不响。”

听到纱世子这样说,鹿谷不禁深有所感地发出“嗬嗬”声,同时视线从天花板转了回来,追问道:

“不响,是坏了吗?”

“不是坏了,而是自这座塔建成之后,就一直没有敲响过。”

“九年间,一次也没有?”

“是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敲钟的‘钟舌’是有的,只是它没有和机械相连,无法连动。您要看看吗?”

鹿谷立刻回答道:“请一定让我见识一下。”

“那么请跟我来。”纱世子这么说着,向楼梯走去。鹿谷和福西紧随其后,顺着之前看到的那段楼梯沿东墙而上。

走到四层楼梯口平台后,纱世子打开右侧——昨晚进去过的古峨伦典书房的对面——一扇黑色大门。

“就是这里,请进。”

福西不太清楚这种塔钟的动力结构是怎样的。在他的想象中,应当是一个由大大小小的齿轮组合而成的复杂机械装置,巨大的钟摆夹在其间左右摆动。会产生这样的联想,恐怕是因为曾在电影或小说中看到过类似的场面吧。不过,现在实地探访的钟表机械室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和想象中的完全一样。

“哎呀,好家伙,这个太厉害了!”

看着在微暗灯光映照下房间内的景象,鹿谷不禁欢呼起来。外面的暴风雨声在这里听上去显得愈加凄厉。

“感觉好像闯进了很久之前的侦探小说里的世界呀。对吧,福西君?”

“是啊!”

互相咬合、环环相扣的复杂齿轮结构,大铁箱,交错的粗铁棍……看着填满了整个房间的大型机械装置,福西产生了一个疑问:只为驱动一口钟,真的用得着这么多机械吗?只要拥有现代技术,那么就算是使用旧式的发条装置,也用不了这么多的机械,最多需要这种规模的几分之一也就足以实现了。

“使用这么古老的机械装置,大概是有意为之的吧。”

好像鹿谷也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他这样说了一句。

到底是古峨伦典想要这样做,还是中村青司提议的?不论怎样,能在九年前组装出这种老式机械,肯定相当不容易。可以说,这是只有古峨精钟公司前会长才能做到的事啊。

进门左首缓慢摆动的巨大钟摆以及齿轮、传动轴发出的吱嘎响声充分说明,塔钟的心脏部分至今仍在工作。刚才见到的那位少年,每天就是到这里来给钟上发条的。不过不知他是否晓得,自去年十一月以来,指针已从外面的钟盘上消失。

“发条在哪里?”

鹿谷问纱世子。

“在那边。”

纱世子说着朝设置在右边的一个铁箱走了过去。鹿谷和福西一边留心着脚下,一边跟她走了过去。

“就是这个。”

纱世子指着一个在铁箱上打穿的小孔。小孔直径约为两三厘米,是个圆形深洞,一根八角形的黑色铁棍从里面伸出头来。

“这个吗?”鹿谷细细端详着,问道,“拧动这个八角铁棍的发条钥匙放在别的地方吗?”

“是的。”

“对这么大的机器来说,这铁棍也太小了吧。唔,我以前在什么照片上看到过类似的装置,那上面的摇柄足有一米长——那么,发条钥匙放在哪儿了呢?”

“在由季弥少爷的房间里。”纱世子答道,“就像我昨天说的,给这座钟上发条是由季弥少爷每天必做的事。”

“噢,对,是说过。”

鹿谷向屋子中央走去。

就像刚才从下边看到的那样,地板上开着一个宽约两米,长约四米的长方形洞口。为了防止人不小心掉下去,洞口四周装着牢固的铁栅栏。

栅栏前面平摆着两根乌黑的钢棍,看上去应该就是从外面钟盘上取下的那两根指针。

“唔,那就是不能敲响的钟吗?”

在洞口上方约三米的地方,悬挂着暗金色的大钟。鹿谷用手拽了拽铁栅栏,确定它足够结实后,将上半身探了出去,从下往上仰头观察。

“确实像您说的一样,有‘钟舌’呢,但没有用来拉动它的绳子。如果没有和机械部分联动,那无论如何它也响不了啊。”

福西学着鹿谷的样子,手握栏杆探出身去,仔细观察头上的钟。

那里总共有三口钟。

三口钟并排挂在天花板附近横穿过去的粗棍上,钟与钟之间距离相等。原来如此,这根棍子果然与钟的机械部分没有任何衔接、相连之处,钟舌下面也没有可拉动它的绳子。

“是不是设计上有什么失误的地方?”

福西说道。对此,鹿谷付之一笑,说了句“怎么可能”。随后他离开铁栏杆,迅速转身,对着纱世子兴奋地高声说道:

“总算找到线索了!”

“线索?”纱世子有些莫名其妙地歪歪头,默默地注视着三口钟,“那些钟?”

“没错,就是它们。想出声也出不了声的钟,九年来一直保持沉默的钟……”

纱世子惊得屏住了呼吸。福西则不由得“啊”了一声。鹿谷等着刚巧在此刻响起的炸雷轰响过去之后,得意地露齿一笑,继续说道:

“‘女神被缚于沉默的监牢’,没错吧?”

5

三人走出机械室后,紧接着进入了同样位于四层的古峨伦典的书房,书房在东侧。这也是应鹿谷的要求再次查看的。

房间与之前来时相比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烟灰缸里扔着的烟头依旧还在那里,靠墙的祖母钟也还是没有走动。

福西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昨晚来这里似乎也是这个时候。

“我想请教一下这座钟塔修建时的一些情况,可以吗?”径直走到书桌旁边的鹿谷回过头对着纱世子说,“中村青司按照伦典先生的要求,设计了这座建筑,接下来自然就是请施工队来建造了。在这期间,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

纱世子脸上现出困惑的神情,她把一只手放在了憔悴的脸颊上。

“您注意到的奇怪事情,什么都可以。”

“就算你这么问……”

“那么,这样说吧,是哪家公司承包这项工程的?比如说,是不是找伦典赞助的公司建造的?”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与他熟稔的公司应该有不少。”

鹿谷沉着脸“嗯”了一声,又朝书桌侧面走去。他稍稍掀起胭脂色的窗帘,向外看了看。包围着钟塔的风雨声在刚才进入机械室时达到顶峰,而现在似乎已开始逐渐减弱。

“这么说起来,”当鹿谷离开窗边,转向福西刚要说什么的时后,纱世子开口了,“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是‘怪事’。”

“您想起什么了吗?”

鹿谷重新看向纱世子。

“那边的‘新馆’和这边的钟塔几乎是同时动工的。这么说起来,我记得当时是两家不同的施工队来建造的。另外——”纱世子用手掌捂着右耳上的耳机,侧了侧头,继续说道,“这边的塔,应该中途换过施工队。”

“换过施工队?真的吗?”

“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是不是类似这种情况,比如建筑物的地基部分由某家建筑公司负责,之后的部分则由另一家公司建造……”

“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大致就是这样吧。”

“噢,是吗?果然是这样啊!”鹿谷眨着凹陷的眼睛,频频使劲地点着头,“这么看来……嗯,事情越来越清楚了。”

“这件事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纱世子问。

鹿谷目光严峻、瞪着眼睛说:

“虽然还不能十分肯定,但很可能这是……哎呀,算了,现在还没到能跟您说的地步。而且,就算我猜对了,以后再说也来得及,时间还很充裕。”

之后,鹿谷在征得纱世子的同意后,开始翻看放在屋内的硬纸箱子。他说,也许能在里面找到些什么古峨伦典留下的“线索”。

若说刚才在机械室里看到的三口大钟就是“沉默女神”这一词语所暗示的东西的话,那么,究竟鹿谷由此又想到了什么呢?对此福西完全想不明白。而现在像这样开始调查伦典的遗物,鹿谷又期待着能找到什么样的“线索”,他更是一头雾水。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帮着他一起翻箱倒柜了。

摞在一起的硬纸箱总共有十几个,据纱世子说,大概里边装的全是书。

鹿谷让福西务必要尽可能认真地逐册翻阅这些书籍,一旦发现书上写着什么意味深长的话,或者书里夹着字条之类的,一定要赶紧告诉他。

他们边喝着纱世子用大壶沏的咖啡,边坐在地板上分头翻阅。但是,没想到这项工作比想象中更费时费力,不管他们怎么努力,纸箱的数量总是不见少。

“伊波女士,您先去睡吧,看上去您已经相当累了。”鹿谷略带歉意地对一直在房间里陪着他们的纱世子说道。

“您不必费心。”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原本就是我提出的要求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来帮忙吧。”

“啊呀,您要是能帮忙,我是求之不得的,不过……”鹿谷用满是灰尘的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卷发,又看了看杂乱无章的房间,问道,“伦典先生有记日记的习惯吗?”

“这我不知道。”

“就算有一张字条留下也好啊。”

“‘旧馆’那边,倒是还放着一些老爷的东西。”

“那么要是不麻烦的话,能让我去那边看看吗?过几天也行,不见得非得今天明天的。”

“这个……呃,可以。”

纱世子也过来帮忙,三人一起又翻了一阵。当最后一个纸箱上的胶带被撕开时,已过了凌晨两点半。尽管折腾到这么晚,却没有发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什么也没有!”

福西觉得白费了半天劲,长叹了一口气失望地说道,顺手把手中刚刚翻检完的书——一本厚厚的名为《时间的本质与宇宙》的英文原版书——扔到了地板上。箱子里只剩下最后几本了。

“不好意思啊!”

鹿谷也吐了口气,脸上明显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书桌里检查了吗?”

纱世子问道。

“检查了。您去冲咖啡时大致翻了一下。”

鹿谷拍了拍牛仔裤上的土,站起身来,精疲力竭地坐在了书桌前的扶手椅上——此时已是凌晨三点了。不知不觉间,外面的风雨声已被深深的寂静所取代。

“沉默的女神……吗?”

鹿谷托腮凝思,低声自语。看着那张古峨伦典与女儿永远及马渊智三人的合影,喃喃道:

“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不对,还是对不上。好像还有些什么……啊,古峨伦典,你到底要怎样……”

突然他停下了话语,伸手拿过相框,在桌上用小起子把它背面的挡板卸了下来。不一会儿——

“有了!”鹿谷盯着手上的东西认真看,低声轻叫道,“这是……”

福西赶忙站起来,凑过去看鹿谷从镜框里拿出的东西。那是一张纸片。

“这是从古峨伦典的日记上撕下来的。看来有人想烧掉它,不过可能中间改了主意,把烧剩下的部分捡起来放在这里了。”

的确,看上去有人想要烧掉这张纸片。原来的样子已经看不出了,到处是烧得焦黄的痕迹。上面用蓝色墨水十分工整地写着几行字,但只能识别出一部分。

“这是你们四个人的名字吧?”

鹿谷抬起眼睛窥视着福西的表情,悄声问道。福西心中五味杂陈。(……掉进洞里)(陷阱……)(……今天)(今天哪……)(……骗人!)(不要……)他凝视着纸片,微微点头。

……们的名字记在这里以便确认。那天把永远……了的四个孩子名字。

瓜生民佐男

河原崎润一

渡边凉太

樫早纪子

也许……这样想,但我怎么能……因为……的错永远才变成那样。是他们杀死的。那四个孩子打碎了我为永远建造的钟……

终究,我不能不恨他们。

“果然,”福西怅然若失地低喃着,“果然是我们……”

“姓氏不对呀,福西君,你以前姓渡边吗?”

对鹿谷的提问,福西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父母离婚了,我后来跟着母亲过。”

十年前的夏天——尘封多年的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在这一瞬间从他的内心深处苏醒,而且,那影像从未如此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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