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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旧馆”其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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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进入大厅,江南就被这毛骨悚然的场景惊呆了。内海在他身后,隔着他的肩膀探头看去,不禁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这,这……”

他双手捂着嘴,弯下腰,很难受地干呕着,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厨房。

“不像是打了一两下啊。”站在桌旁的瓜生,目光严峻地盯着尸体说,“他被暴揍了一顿。”

从头后到头侧有好几处很深的伤口,很明显这是渡边的死亡原因。从伤口流出的血浸湿了头发,血还没干,泛着亮光。

沾满鲜血和肉块的凶器掉在尸体脚旁,那是摆在装饰柜上的座钟。镶嵌在乳白色大理石内的四方形表盘,玻璃罩已完全破碎散落,上面的两根指针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江南捂着胸口,压抑着恶心得想吐的感觉,从那惨状中移开视线,环视四周。

小早川杵在桌子那边。他那平日里红光满面的脸上,现在只剩惨白,厚厚的嘴唇半张着,目光呆滞。

小梢蹲在房间的一角哽咽着。她用双手捂着脸,纤瘦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樫小姐在哪儿?”

江南问瓜生。瓜生看着北侧通道那边,费力地挤出一句:“房间里……的床上。同样也是用钟砸的头……”

江南绕过渡边的尸体,向早纪子的寝室奔去。瓜生和河原崎跟在后面。

房间的门是开着的。

如瓜生所说,她仰面躺在床上,早已气绝身亡。光滑白皙的额头受到重创碎裂开来,而小巧可爱的鼻子则被彻底砸碎……从伤口和鼻腔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她的脸。床边,一座已经坏了的青铜座钟胡乱倒在那里。

从现场情况看,死者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被性侵犯。

江南把手按在额头上,“啊啊”地低声呻吟着。站在他身后的河原崎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江南像浑身发冷一般开始哆嗦,从后背一直抖到脚尖。他不停地摇着头,踉跄着离开了房间。

“谁发现的?”

江南问瓜生。

“是小梢。”

瓜生回答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或许是想忍住眼泪,他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使劲按住眼皮,说道:

“当时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突然跑过来,说‘出事了’。”

“她怎样发现的?”

“这个还不太清楚。”瓜生看了一眼蹲在大厅角落里的小梢说,“她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很难好好回答问题。”

小梢还在那边捂着脸抽泣。河原崎跑过去,想把她扶起来。“不要!”小梢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甩开河原崎的手。她使劲吸溜了一下鼻子,又捂住脸哭了起来。

江南一边不停地对自己说着“冷静,冷静”,一边走回大厅。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挺住,一定会瘫倒在地上呕吐起来。

“小早川先生!”

江南走到依旧愣愣地站在那里的副总编身旁。

“啊……啊,江南呀。”

小早川那空洞的目光转向江南。

厨房那边传来内海干呕的声音。

“请您振作些,小早川先生。”

江南心想,你能不能学学瓜生的冷静啊。看着这个不中用的上司,他着实有些焦躁,不过嘴上却说:

“咱们想办法砸开大门吧!”

4

江南他们前往门厅,而内海和小梢则因尚不能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不得已暂时留在大厅。

握住门把手使劲摇,也丝毫无法撼动上着锁的黑色铁门。非但两扇门之间、门与地板之间一点儿缝隙也没有,连合页也因为门是仔细地设计为朝外开的,而被装在了外侧。因此,完全不可能利用什么工具从里面把门整个儿卸下来。

只能试着用身体撞撞看了。

开始是江南一个人,接着和河原崎两个人一起助跑着用肩膀撞门。但门纹丝不动。最后连同瓜生和小早川,四人一齐合力反复猛撞,也毫无成效。最可恨的是,这门造得异常坚固,撞了半天,连一点儿吱嘎声都没有。

看来赤手空拳是无论如何也弄不开这门的了。

想着要不用什么工具撬撬看,他们在“旧馆”里看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能对付这扇铁门的东西。觉得厨房里应该有刀具之类的,结果找了半天发现连把菜刀都没有。他们连库房也彻底翻了一遍,还是找不到能撬开门的工具。

不得已,河原崎从大厅里搬出一把椅子。

“你这是白费劲哟,简直是鸡蛋碰石头。”瓜生说。

河原崎瞥了一眼在一旁冷言冷语的瓜生,双手抡起椅子就往门上砸。但只砸几下,椅子就散了架。而门只是发出了几声“轰——轰——”的巨响。

“没有喷枪、电钻之类的工具,是弄不开这门的。”河原崎把散架的椅子扔到一旁,沮丧地吐出一句,“而且,外面还有另一道同样的铁门。”

“可是,我们也不能放弃呀……”

江南边用手背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边说着。这时,门厅内挂满墙壁的钟表敲响了凌晨两点的钟声。

“大厅的天花板那里怎么样?打破窗户,设法从那儿出去?”

江南提出的这个建议,当即就被瓜生否决了:“你打算从那么小的窗户里出去?它的直径最多不过二十厘米,顶多只能把胳膊伸出去。”

“那,就砸墙。”河原崎说,“铁门是没办法了,不过墙没准儿能弄开。外面的墙壁是砖砌的吧。厨房里有叉子、勺子,用那些……”

“嗯。花点儿时间,或许可以……”

“试试看吧!”

几分钟之后,这一尝试也宣告失败。把看着能用的工具搜集在一起,将就着剥掉了壁纸,结果壁纸下面出现的不是砖,而是坚固的混凝土。总之,砌在外围一圈的砖只是这座混凝土建筑的“装饰”而已。

“万事休矣……了吗?”

将两条胳膊紧紧抱在胸前的瓜生嘴里小声嘟囔着。虽然他在努力恢复冷静,但脸色十分不好,声音也有些发颤。

“看来我白天说得对。这幢房子是为了把人关在里面而建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5

之后,四人还不断做了各种努力,试图从这封闭的“旧馆”中逃出。

他们把钟表的指针卸下来插进锁孔撬锁,用几个材质比较硬实的钟砸门,还再次反复用身子撞门,如此这般依旧徒劳无功。当然,这样折腾,也是希望身在“新馆”的伊波纱世子能够注意到这边的声响,不过……

“……我听到了敲门声。我回到房间后不知怎么就想睡觉,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

过了好一阵,多少恢复了些平静的新见梢开始述说起她发现尸体的经过。她喝了一点儿瓜生递过来的威士忌,用双手撑着微微发红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开门一看,那个家伙就在面前。开始我只是吓了一跳,以为是谁在恶作剧,所以就问了句:‘你是谁?’”

“怎么回事?”瓜生敏锐地问道,“你说‘那个家伙’,到底……”

“他戴着面具。所以,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

听到“面具”这个词,最吃惊的人恐怕就是江南了。他从歪着头的瓜生身旁探过身子,追问小梢:

“会不会是挂在走廊墙壁上的那些面具中的某一个?”

“走廊……”

“就是‘新馆’的走廊。咱们开始走过的走廊的墙壁上不是挂着好多面具么。会不会是其中的一个?”

“我不太清楚……”小梢把放在脸颊上的手放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面色苍白,眼睛像万圣节的南瓜,嘴里哧哧奸笑。”

“看不出是谁?”瓜生问。

小梢再次轻轻摇头:“衣服是和我们一样的。用兜头帽蒙着头。”

“身体特征呢?人有多高,头发长短呢?”

“不知道。”小梢继续摇着头,“不过说起来,他的衣服好像弄脏了。”

“衣服?什么样的?”

“胸口处湿乎乎的。可能是被血弄湿的。”

“死者溅出的血吗?”

瓜生轻声嘟囔着,目光一闪,看了眼桌子那边。渡边的尸体还躺在原先的地方,动也没动,只是在上面盖了条毯子。

“然后呢?”

被人催着,小梢继续说:“问他是谁,他也不回答,突然转身向这边——大厅的方向去了。好像在说‘过来’。我也不知怎么,跟着他就过来了,然后在这里看到了渡边君……”

大概是怕看到尸体吧,她一直死盯着桌角,丝毫不敢抬高视线。

“戴着面具的怪人后来去哪儿了?”

“逃跑了。他什么也没说。啊,好像他还闷笑了一声。”

“他往哪边跑的?”

“那边。”

小梢说着,用手指着向东延伸的走廊。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右转,就可以绕进位于南侧的“收藏区”。(参见现场示意图)

图四 现场示意图

“我想告诉早纪子学姐,就去了她的房间。结果发现早纪子学姐也被……”

“那个时候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吗?”

“我记得是关着的。”

“灯呢?”

“只有桌子上的台灯亮着。”

“你还记得时间吗?发现尸体时大概是几点?”

稍加思索后,小梢答道:“十二点半。”

“因为我去早纪子学姐房间的时候,正好钟响了。”

“然后你就来喊我了,对吧?那时应该是十二点四十分左右。”瓜生歇了一口气,把垂在白净前额上的头发向上拢了拢,接着说,“从刚才的叙述中,姑且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个戴着面具的怪人不是我或润一。”

瓜生依次看了看小早川、内海,还有江南——稀谭社三个人的脸,然后说:

“因为怪人往那边的走廊逃去了,而那条路向南绕去,最后是个死胡同。我们的房间都在另一侧。小梢跑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好好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之后,我们又马上去叫了润一,他也正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你——”小早川脸色发青,面颊上的肌肉不停抽动,“你是不是想说,凶手就在我们三人当中啊?”

面对怒气冲冲的年长者的抗议,瓜生毫无惧色,轻描淡写地说道:

“没有啊。现在还不能如此断言哦,所以我用了‘姑且’这个词。”

“什么意思?”

“要是讨论可能性的话,首先必须考虑的是,小梢是不是在撒谎。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戴面具的怪人,进一步讲,也就是说她自己才是凶手或同谋。”

“你怎么能这么说……”

小梢变了脸色。

“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随便说说。我可不认为你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瓜生温和地笑着说,“还可以考虑另外一些可能性。比如,或许那个怪人是趁着小梢去早纪子房间的时候回到大厅后,才逃往门厅那边的。那样一来,不论是我还是润一,都有可能在小梢过来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民佐男,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河原崎开口说道。他一脸的不高兴,浓浓的眉毛皱在一起,瞪着瓜生说:

“你脑袋还正常吗?现在可是咱们的同伴死了啊!你怎么能还保持冷静、装模作样学侦探破案?”

“需要我更惊慌一些吗?”瓜生正过脸回瞪着河原崎,“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忘情地哭喊啊。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能让早纪子和渡边活过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现在的情况是,想逃出去基本无望,警察也来不了。还剩一天半,我们必须忍下去,你明白吗?”

“话是这么说……”

“我在以自己的方式排遣烦恼啊。”瓜生缩着肩膀,哀伤地眯起了他那长着长睫毛的双眼皮眼睛,“到二日下午六点,伊波太太觉得情况不对过来开门之前,我们必须忍耐。而且我们还必须设法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所以,我们需要尽可能客观地把握事实,对吧?”

“啊,这个我明白……”

河原崎闭上了嘴,投向朋友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瓜生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至少有一点,明显有些奇怪。”

不久瓜生又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四处环视了一圈,接着说:

“据小梢说,那个戴面具的怪人——把他称为凶手也没问题吧——那个凶手的衣服被溅上了血。可以看到从尸体,特别是从渡边尸体的伤口处飞溅出了相当多的血,这是可以确定的事实。但是,就目前所见,这里所有人的衣服上都没有沾上那样的污渍。”

经瓜生一点,江南依次看了看除自己之外其他五个人的前胸。的确,谁的衣服上也没有被血渍沾染的痕迹。

“怎么回事儿啊,这……”

现场悄然无声。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窥探着他人的表情。只有钟表里匀速运转的机械声,在夜色笼罩的静寂里轻轻响起。

(啊……鹿谷先生。)

江南仰头看着天花板,在心中呼唤这个名字。

他两周前的担心变成了现实。要是他现在就在这里该有多好,江南由衷地想。

“对啦!”正当三点半的钟声打破四周静寂的时候,小梢突然喊了一声,“我……我,瓜生学长。”

“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闻见……香味了。当时,那个人敲门,我开门的时候……”

“香味?”

“香水的味道。虽然很淡,但确实是有点儿特殊的香味。那是……”大家面面相觑。

“是光明寺女士的香水吗?”

江南猛然问道。小梢好像被他的气势镇到了,只会闭着嘴点头。

“那么,凶手就是……”

“就是因为她搞了那种降灵会,才会搞成这样的。”

内海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大概是酒还没醒,只见他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用奇怪的语调喋喋不休地说着: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哦。那个女的一定是被恶灵附身了。”

“恶灵?”瓜生一脸讶异地说,“你是指她被恶灵操控,于是凭空消失,还杀了人?”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那个女的就是被她召唤出来的这幢房子里的恶灵附身了。”

“荒谬。”瓜生夸张地耸了耸肩膀说,“内海先生,你还在相信那个降灵会上发生的事情是真正的心灵现象吗?”

“这,这个嘛……”

“昨天晚上我也大致提到了一些,我基本可以确信,那些全是骗人的把戏。更进一步讲,我认为光明寺美琴这个人根本就不具有所谓的‘力’,她就是一个骗子灵媒。对吧,小早川先生。”

看到矛头突然转向自己,小早川有些惊慌失措,眼睛骨碌碌转着,说:“为、为什么要问我?”

“我认为只有您才知道真相。”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就直说吧,那个降灵会,不管怎么看,都是你和她按照事前商定好的步骤进行的吧,也就是所谓的表演……特别是后半部分,用敲桌子的声音来表示幽灵的回答。那时你提问的方式处理得也太好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我说得对吗?”

“没有,那种事情……”

小早川已经意识到,就算在这里否认瓜生的话,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狼狈而已。于是,他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唔”之后,低下头,决定坦白。

“事到如今再隐瞒下去,也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的确,正如你所说的那样。”

过了一会儿,小早川用带着愧意的语气说:

“那些——在那次降灵会上发生的事情——没错,都是骗局。我在明知是骗局的情况下,帮了她的忙。”

“为什么要这样做?”江南质问道。

小早川把胳膊往桌上一摊,无力地边摇头边说:

“本来这个企划就是她——美琴提出的。她拜托我帮她。我不能拒绝。”

“说什么不能拒绝……”

刚要接话,江南忽然想起两周前,在“绿庄”从鹿谷嘴里听到的事。

“难道说,小早川先生,你……”

——有时会有个男人过来。

关于隔壁的邻居,鹿谷是这么说的。

——见过好几次,好像岁数不小了。看上去不像是她的父亲,大概是情人之类的吧。

“和她是那种关系?”

“哪种?”

“我碰巧有个朋友住在上野毛的‘绿庄’。他的房间是四层九号。所以,就是说,那个——”

“啊。”小早川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挤出一个苦笑,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暴露了,真是不能干坏事啊——就是那么回事,江南。我和她从开始交往到现在已经快一年半了。我明明有老婆孩子,又一把年纪的,可就是这么痴痴地迷上了她。所以她这次过来找我帮忙,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行’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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