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旧馆”其一(2/2)
“请。啊,大家都喝杯茶吧!”
降灵会结束后,大厅内圆桌上的黑布已被撤掉,玻璃板下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晚上十点二十分。
光明寺美琴早已回到自己房间去了。之后,小早川说要好好参观一下资料室的钟表,也独自离开了大厅。剩下的七个人正围坐在桌旁。
“江南先生有何感想?”
瓜生民佐男把茶杯移到手边,开口问道。
“怎么说呢……”
江南边把烟灰弹到从厨房柜子里找的烟灰缸里,边回答着。这是他到这儿之后抽的第一支烟。
“我今年春天才刚刚进入《chaos》编辑部,所以这样的采访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我刚才的确吃惊得很呢!”
“唔?这样啊。”
“我本身对心灵现象这类东西是持怀疑态度的。像刚才的降灵会,最初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是当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之后……”
“就不得不信了,是吗?”
“嗯,是这样的。”
“怎么了,瓜生君?”樫早纪子斜眼瞟了一下发小的脸,问道,“你好像有别的看法?”
“唔,有点儿……”瓜生含糊其辞地回答着。
“啊呀,瓜生前辈,你是在怀疑吗?”小梢颇感意外地叫道,“真是的,你怎么总是这样啊!”
“别这样,小梢,”河原崎润一冷笑一声,“其实我和民佐男一样,怎么也看不惯这一套呢。”
“怎么?河原崎前辈,连你也不信?”
“我总觉得这事儿过于顺利了。是吧,民佐男?”
“对。”
瓜生将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点头应道。
“确实过于顺利了,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计划好的。你不这么觉得吗?”
“怎么能这么说呢——”
小梢越来越无法认同他们的观点,继续说道:“光明寺女士发出的声音,真的就像是另一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演出来的啊!还有蜡烛熄灭,桌子作响……你们想说那些全都是骗人的吗?”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
“但是……”
听着学生们不可开交的争论,江南又在脑海里将刚才在降灵会上出现的情形回忆了一遍。
……突然熄灭的蜡烛。
不像是谁偷偷吹灭的。如果蜡烛熄灭的原因是“风”,那么火苗势必要随风晃动。虽然当时他也没有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但那种熄灭方式,就好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将烛火掐灭了一般。
……敲击桌子的响声。
也就是可谓之为“鼓音”的现象。刚才的声响,不像是跺脚或用膝盖踢桌子发出来的,倒像是用拳头叩击某种硬物发出的响声。而江南从降灵会开始一直到结束,都始终握着邻座的光明寺美琴的手腕,她的另一只手则一直握着坐在她另一边的早纪子的手腕。因此,她不可能用自己的手去叩桌子。同样地,手手相连围成一圈的其他八人也都无法做到。
“灵媒也分很多种,小梢你也是知道的吧?”
瓜生说道。他见小梢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继续解释起来:
“首先可大致分成‘物理型’和‘心理型’两类。物理型灵媒是通过超自然的物理现象来表现死者的意念的,如家具自己移动啊,出现奇怪的响声啊,或者外质流出之类的现象。心理型灵媒则通过语言来传达死者的思念。传达的方式多种多样,有自动进行文字记录的,也有被称为‘直接型灵媒’——直接说出幽灵想说的话的。
“光明寺女士显然属于心理型中的直接型灵媒。但另一方面,降灵会中也出现了蜡烛熄灭、咚咚作响这类物理现象。因此,如果她的本事都是真的的话,那么作为通灵者,她所拥有的‘力’可是非同小可啊!”
“对吧!”
“但是切忌匆忙定论!我们绝不可忘记这一事实,以前世界上有很多自称为灵媒的人,但结果绝大多数是江湖骗子。譬如——”瓜生停下来喝了口红茶,接着说,“听说过美国福克斯姐妹的故事吗?”
“福克斯……啊,听说过,据说是灵媒的鼻祖。”
“对。由于她们的积极活动,引发了十九世纪后半叶美国和欧洲的心灵主义风潮。她们俩所实施的,是通过敲击声与死者交流。就和刚才降灵会的后半部分一样,通过敲击物体发出咯噔咯噔的怪声,以此来传达来自幽灵的信息。不过后来,她们中的一个坦白了那些全部都是骗术。”
“骗术?”
“而且还是很简单的骗人把戏。据说不过是操控脚部关节发出类似的声音而已。”
“不是吧!”
小梢略感无聊似的嘟起樱粉色的嘴唇,说:“不过,刚才那声音可绝对不是关节发出来的。对吧,渡边君?”
突然被征求意见的渡边不停地眨巴着小眼睛说:“是啊,不管怎么说,如果要是关节的声响,那肯定是能听出来的。而且,”他瞅了瓜生一眼,继续说,“虽说玛格丽特·福克斯的确在《纽约世界报》上发表过自白文章,但她紧接着就撤回了这份自白。因此对于这件事情的真伪,世人至今仍争论不休。目前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你的确知道得很详细嘛!”瓜生愉快地微笑道,“其实,关于如何制造鼓音,还另有妙招呢!”
“你是指欧萨皮亚·帕拉蒂诺的诡计吗?”
“搞什么啊,你这不是知道嘛!”
“确实也有那种可能。不过,瓜生前辈,要是凡事都像这样加以怀疑,我觉得不太合适。”
真不愧是拥有“研究会”这一称号的社团,瓜生也好,渡边也罢,有关这方面的知识都相当丰富,但他们的立场似乎不大相同。瓜生誓将怀疑进行到底,而渡边则站在拥护者这边。那么在这个研究会中,究竟哪种意见将占据主导地位呢?对此,江南兴趣盎然。
“真想不到啊!”
江南叼着新点燃的另一根香烟,说:“我以为既然取名叫作‘超常现象研究会’,那成员一定都是深信其存在的人。”
“我也不是不信。”瓜生回答道,“幽灵也好,超能力和不明飞行物也好,我还无法干脆地断言它们绝不存在。所以,如果能遇见有真本事的人,哪怕会跟什么新兴的邪教组织扯上关系,我恐怕也是会痛快接纳的。但是要想让我接纳,就必须得给我一个毋庸置疑的完整科学证明。”
“这一点我赞成。”
“不过,我要是这样说,渡边他们可又要反驳了。”
“他会怎样反驳?”
“他会说,‘科学证明’这个概念本身就靠不住,用既定的自然科学来证明超自然、超科学的现象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哦,原来如此。那么瓜生君果然还是觉得刚才的降灵会是骗人的喽?”
“对此我无法无条件相信。要是有人说我疑心过重,唔,的确,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入会的原因跟渡边和小梢不同。被那个了,所以疑心重也是正常的”,河原崎说。
“‘那个’?怎么回事?”江南问道。
河原崎摸着他那凹下巴,回答说:“被骗进来的呀!”
“被骗?”
“说起来简直可笑!”瓜生接过话茬,“开学典礼之后,我、润一、早纪还有福西四个人在校园里散步,就碰到了每年开学时候例行的“社团大战”,其中之一就是这个研究会。 因为名叫‘推理研’,所以开始我们以为一定是个推理小说俱乐部。今天没来的福西是个超级推理小说迷,他说想去看看,我们就陪他去了社团活动室。在那儿……
“我们一到那里便立刻明白了这个研究会跟推理小说毫无关系。但是他们让我们四人当场看到了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现象。其中一个会员说要给我们实地演示一下念力,便把从瓜生那里借来的一张千元纸币,当场无支撑地悬在了空中。
“大家对此目瞪口呆,七嘴八舌地吵吵起来,‘太厉害了、简直不敢相信’之类的。结果他们趁乱,狡猾地让我们在名单上写下了名字。”
“可真是服了他们了。”
河原崎苦笑着说。
瓜生脸上带着同样苦笑,说:“入会一个月之后,他们才告诉我们,那是一种叫作‘纸币漂浮’的巧妙魔术。我们彻底陷进了他们这种死乞白赖的劝诱圈套。不过,好在我们四人对超自然现象本来也颇有兴趣,所以也就没有一怒之下退会……”
5
“我想请教一下,刚才的降灵会上,附身到光明寺女士身上的灵所说的话——”
瓜生的神情突然变得一本正经,对江南说道。
“她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叫‘久远’吧?古峨伦典的女儿,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好像是的。”
江南回答道。
“写成汉字的话,是‘永远’。古峨永远。我只听说她死在伦典先生之前。伊波女士在那边的大厅里说过,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前……吗?”
瓜生仿佛若有所思地缓缓眨了眨眼睛,说:“小早川先生刚才问了她的死因吧?她说不是病死,也不是出了事故,那么——”
“那就是自杀,或者他杀了。对了,还听到她说了些‘十六岁’、‘漆黑的洞’什么的。”
“漆黑的洞……”瓜生面色愈发凝重,说,“这事很让人介意啊!”
“难道说……”早纪子小声嘀咕着,她的视线移向桌子中央正在转动的大钟指针中心处,慢慢摇了摇头说,“那个女孩儿不可能自杀……”
听到这句话,瓜生为之一惊,再看河原崎,他也如此反应。江南问道:“那个女孩儿,樫小姐,你们认识这家的女儿吗?”
早纪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地方,微微点头说:“我想是的。”
“见到过她?啊,这么说来,记得在出租汽车里,你说以前曾经来过这一带。就是那个时候见到的吗?”
“嗯——大概是。在森林里玩的时候见到的。”
“瓜生君你们当时也在?”
“我不太记得了。”河原崎挠了挠下巴说,“要是民佐男和早纪子这么说的话,那应该就是有这么回事了吧。”
“我也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瓜生说,“怎么说那都是十年前,小学五年级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的记忆,就像没有正确对焦的模糊相片一样……不过,的确在那儿看到过一个女孩儿。”
“就算是我,也不能记住每一个细节。”
“我就更没戏了。”河原崎用力耸了耸肩膀说,“我的脑子不好使,这事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见过这幢房子。”
“你能按顺序给我讲讲吗?”江南对早纪子说,“十年前的夏天,补习班集训。你们在附近的森林里玩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女孩儿。后来呢?你们怎么知道那个女孩儿就是名叫永远的姑娘呢?”
“因为觉得那个女孩儿就是这家的孩子。”
早纪子的语气让人感觉她已渐渐寻回了记忆。
“当时这个宅院里还没有那座钟塔,只有这边的建筑。我们带着在森林里遇见的女孩儿,来到这座宅院……”
“你们几个人一起来的?”
“嗯。”
“然后呢?”
“好像还见到了这家别的人。但我们没有进屋。”
“见到了谁?是她的父亲古峨伦典吗?”
“——或许吧。不过,不知为什么我记住的却是那个男孩儿。”
“男孩……啊。”
江南回想起当那个少年——古峨由季弥出现在“新馆”大厅之后,早纪子和瓜生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是说他就是这个叫由季弥的少年?”
“我觉得是他。”
早纪子没有把握地拨弄着长发。
“把那个女孩儿送回来时,好像在前院还是什么别的地方,看到过一个小男孩儿,长得特别可爱……所以……”
“有道理。”
“那个,江南先生!”此前一直默默倾听他们交谈的渡边这时很客气地插了一句,“我觉得,我们暂且不妨先把前辈们的记忆放在一边,现在的主要问题是那个叫永远的女孩儿为什么会死。如果出没在这座房子里的,真是十年前死去的女孩儿的幽灵的话,那么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以至于会化作鬼魂留存人间?”
“说起问题,在那个少年身上也存有疑问。”瓜生说,“江南先生,您还记得那时他对伊波女士说的话吧?”
“嗯,记得。”
江南对那件事也一直十分介怀。瓜生略微皱着眉头说:
“他当时这样问:‘姐姐在哪儿?’这个‘姐姐’指的就是永远吧?提到很早之前就应该已经过世的姐姐时,他说话的口气却好像姐姐尚在人间。而且就算是伊波女士,似乎也在附和着他的说法……”
“从当时小早川先生的表现来看,他大概多少知道一些关于这家的情况。”
小早川回到大厅的时间,是在房间内的钟纷纷敲响了十一时的钟声之后。当小梢受瓜生之托,又去沏了一杯红茶,一直默不作声拾掇着照相机的内海,正想打开一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威士忌时,小早川打着大哈欠,从北侧入口走了进来。
“哎呀,你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带进来了?”小早川发现酒瓶后问道。
内海有些尴尬地摸着胡子说:“放在器材袋里,然后……”
“你可真滑头啊,规定不许携带‘不纯之物’进入的哦!”
“欸。”
“算了,只要别被光明寺老师发现,稍微喝点儿也没关系。”
“对吧!小早川先生也来点儿吗?”
“当然!”小早川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说,“其实,我在食品箱里还藏了三瓶呢。还有易拉罐啤酒哦!”
爱喝酒的男人们气味相投,往威士忌里掺了些水,便喝将起来。理所当然地,江南也被拉了过去。
这时,江南向小早川问起刚才他和瓜生讨论的那个问题。
“那个少年呐,唔——”迟疑了好一阵儿之后,小早川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那孩子好像这里有点儿问题!”
“这里?”江南吃惊地追问道,“脑袋不正常吗?”
“啊,就是这么回事。”喝得满脸通红的小早川点头说,“难道你没看出来?”
“嗯……不过听您这么一说,确实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着现实世界——那么,他寻找‘姐姐’,是怎么回事呢?”
“听说他一直坚信,死去的姐姐至今还活着。”
“怎么会变成这样?天生的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好像也不是智障之类的毛病。据说他原是古峨伦典堂弟的儿子,但出生之后不久就父母双亡,后来由古峨家收养了。”
“这么说是养子?”
“应该是——不过这件事还得追溯到十年前,那一年他姐姐永远死了,第二年古峨伦典也过世了。好像就是从那时起,他的神志开始变得不正常。”
“还听说这家曾发生过连续死亡事件,具体是怎么回事?”
“啊,那件事啊——”
“喂喂,别再讲这些事了吧!”内海打断道。
他“哈——”的一声打了一个大哈欠,又兑了一杯掺水酒,说道:“一会儿大家就得回到各自房间单独就寝,这么肆无忌惮地谈论这些话题,没准儿幽灵会找上门哦。”他脸上显露出的,还是那种胆怯的表情。
小早川苦笑着说道:“也是啊。有什么别的话题可以助兴吗?”
“对了,要不这样吧……”内海一点点地抿着酒。
“那么,”他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在这里拍张照片留念吧!”
说着,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相机。与单镜头反光式相机不同,这是一台小型全自动相机。
另一边——
“那么,你们知道这个故事吗?”在桌子对面坐着的瓜生正在对着两个学弟学妹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钟表盘上的罗马数字中,有一个很奇怪。知道为什么吗?”
“你是指‘iiii’字吧?”渡边说。
旁边的小梢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四又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
“字不一样啦,”渡边指着桌面下的钟盘说,“瞧,这个钟也是,罗马数字‘四’通常的写法不是这样的。”
“啊,真的。”
江南留心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再次仔细看了看玻璃桌板下的钟盘。四点位置上标记出的符号是“iiii”,而罗马数字里的“四”一般写作“4”……
这一点,他以前就注意到了,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作为疑问提出的事情。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不过是为了让人容易看明白,才使用“iiii”这样的写法的。
渡边所陈述的观点与江南相同。“难道不是这样吗?”他歪着脖子问道,“还有其他别的什么理由?”
“我先声明,这只是其中的一种说法。”瓜生笑眯眯地开始讲解,“十四世纪中叶,法国有位叫作查理五世的国王,他让人在巴黎宫殿的高塔上安装钟表。当时正值欧洲各地刚刚开始兴建钟塔。最初这个钟盘上使用的是正确的罗马数字‘4’,可国王看到它后却大为光火。”
“为什么?”
“罗马数字的‘4’表示的是从‘v’上减掉一个‘i’的意思吧。所以国王说从‘五世’的五上减一,成何体统,硬把‘4’改成了‘iiii’。”
顺着这个话题,那边几个年轻人开始谈起有关钟表的各种知识来了。看来瓜生这个青年不仅对超自然现象有着深入了解,在其他各个领域的知识也很渊博。
江南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一个和他性格作风极为相似的人。略一思考,他就记起是谁了——在大学时代,一同参加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同学中,是有这样一个男生来的……
醉意渐浓,一缕思绪离开了现实,一个劲儿地飘向那遥远的过去。当江南发现关于三年前那桩完全不愿再次忆起的事件,记忆就那么黑黢黢地横在那里时,不由得一阵战栗。
当馆内那些无处不在的钟表一齐敲响午夜钟声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大厅,走向各自的“寝室”。
6
突然惊醒的直接原因是挂在墙上的钟敲响了凌晨三点的钟声。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睛的江南,由于深陷无边的黑暗之中而一时间困惑不已。当捕捉到钟声的余韵时,他忆起了现在自己身处何方——钟表馆“旧馆”内一间编号为“8”的资料室。
江南孝明掀开裹在身上的毛毯,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感觉到少许尿意。这也是他醒过来的原因之一。
他站起身来,用手寻摸着墙壁。可能是睡前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脑子里也仿佛笼罩了几重浓雾,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电灯开关。
灯光亮起,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环顾室内。
房间是正方形的。门上嵌着一块椭圆形的磨砂玻璃,四周墙壁用具有伊斯兰风情的漂亮马赛克装饰,没有窗户。房间内里的墙边伫立着高大的书架,里面被文献资料塞得满满当当。剩余的空间被一列列的玻璃陈列柜填满,还有专门为挂钟设计、直接固定在墙壁上的展柜。
在左右两面墙壁的空白部分,设计得更是别具匠心。一部分马赛克拼成了直径约一米的钟盘,两边的钟盘上都只装了一根指针。钟的内部似乎没有安装驱动装置,或许这只是纯粹的装饰品。这么说来,好像玄关门厅和走廊的墙壁上,也有好几个地方装饰着与此相同的马赛克钟盘。
室内走着的钟,只有挂在门旁墙壁上的那一个,刚才报时的也是它。而收藏在陈列柜中的钟表,没有一座是走着的。
而且收藏在8号房间里的钟表,清一色全是江户时代的和式钟表,所以即便还在走动,对现代人来说也毫无用处。因为当时日本所使用的计时制度为与现代计时系统迥异的“不定时法”,而江户时代的钟表也都是为了适应“不定时法”而制造出来的特殊物件。
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江南拿起放在枕边的怀表。这是一块罕见的正三角形怀表,里面的表盘和外框一样也是正三角形的。它与有名的“共济会三角怀表”形状正好相反,也就是说它呈倒三角形。
按照光明寺美琴的要求,他将自己心爱的怀表留在了“新馆”。可一旦没有了怀表,江南就会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尽管这栋房子里到处都是钟表,但每次当他想知道时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先摸自己的口袋。因为实在是心神不宁,所以他在解散之后,从大厅装饰柜里偷偷地“借”来了这只怀表。
当然,他没有忘记纱世子的话——不要触碰馆内的钟表。但是他觉得,只要小心翼翼地使用,这块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坏的。而且,就算被美琴发现,因为本就是放在这里的物件,所以她也不能说它是“不纯之物”。而他认定了这一点之后,马上就付诸行动,这种行为恐怕也与喝醉之后变得胆大妄为有关。
江南看了看时间,三点五分——这块表如此显示。之后他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灯光昏暗,虽然他在茶褐色地毯上走着,却依然睡意未消,头脑昏昏沉沉,一步一晃。
他单手扶墙,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宽度加倍的直廊处,从这里一直朝前走,便来到中央大厅。
大厅里的枝形吊灯已经熄灭。
借着走廊里的灯光,他从屋子中间横穿过去。桌上的玻璃杯和茶杯还是散乱地堆放在那里,在昏暗的静寂中,只有那些钟表不停地发出轻轻的响声。
经过大厅北侧通道,再往右转就是厕所了。江南上完厕所,依旧步履蹒跚。当他回到走廊时,突然停住了脚步。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而这声音显然与各处传来的钟表机械声不同。
霎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收缩。
他自诩并非那种胆小如鼠的人,但终究也得看具体情况。深更半夜,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是不可能泰然自若的。“幽灵”二字从他的脑海里掠过。
没过多久,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嘎吱嘎吱的门声。
他没有回到大厅,而是直接向左边走去,他觉得那声音好像来自于大厅方向相反的一侧。若说那边的房间,应该只有光明寺美琴居住的寝室……
江南走到那个房间前面的拐角处,停下来偷偷向那边张望。
昏暗的灯光下,一道漆黑的影子一闪而过。这是人的背影。江南正想着“是她吗”,就看到那黑影走进回廊深处,消失在走廊尽头斜插向左边的通道里了。
江南跟着那人影向前走去。
其实此刻他的行动并没有明确地以“跟踪”为目的,昏昏欲睡、脚步踉跄的状态也没有改变。而且,他甚至有着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那朦胧意识中的大半,似乎都被自己以外的什么东西占据着……
斜插过去的走廊,像被黑暗吸引一般笔直地延伸着。
刚才的人影出现在暗处。那人并未点灯,只是静静地前进。一种熟悉的味道忽然冲进鼻腔,是光明寺美琴身上的香水味儿。
这个时间,她一个人到底要去干什么?这条长长的走廊尽头只有“钟摆间”,而且那个房间还上了锁……
这时,他终于想明白了。
降灵会结束后,从大厅装饰柜后找到的那把钥匙,说不定就是“钟摆间”的备用钥匙。
人影溶入黑暗之中。当江南正要悄悄跨进走廊时,听到一阵夹杂在墙上的钟表声里的金属轻响,接着是拖着长长尾音的吱吱嘎嘎的开门声。
(啊,果然那把钥匙是……)
江南加快了脚步,好几次都因为踩到了拖在地板上的“灵衣”长摆而差点儿摔倒。
在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出现了一道亮光,好像是从“钟摆间”的门缝里透出来的。
江南来到房间前面小小的门厅处,将身体靠近房门,一边注意着里边的动静,一边把手伸向门把手。
门把手转不动,大概是又从里边锁上了门。
——就在此时,门里传来说话声,像是美琴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江南把耳朵紧贴在了门上。
“……为什么?”
还是听不太清。勉强能听到两三个词儿,那语气感觉像是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
“……你……要干什么!”
突然话语中断,随即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正在琢磨是什么东西时,紧接着又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有人倒在了地上。这令江南惊慌失措。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拼命竖起耳朵想听清楚,但传进耳中的,只剩下钟表那低微的私语了。
“光明寺女士!”
仿佛想要驱散突然袭上心头的恐怖感,江南隔着门不顾一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光明寺女士,出什么事了?”
“当——”身后的黑暗里传来沉重的钟声,这突如其来的轰响,吓得江南跳了起来。这是凌晨三点半的钟声。
摆放在走廊里的所有钟也都纷纷开始报时。“钟摆间”里也传来同样的钟声。有轻快的组钟铃声,还有八音盒钟那清脆声音奏响的异国旋律……
困惑和疑问,以及挥之不去的恐惧,仿佛被这些声响杂糅到了一起,在他那被迷雾所笼罩的头脑中混合、盘旋。同时,他心中又涌起一种奇怪而貌似有理的念头,眼前的一切也许不是现实,而是梦境。
不久,钟声停止了。已经无法想出该如何应对当前事态的江南,像逃跑一般奔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