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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暗夜盛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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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鬼丸老?”

我凑到玄儿耳畔,低声问道。

“是的。”玄儿稍稍点下头,在我耳边嗫嚅道,“那个人的基本工作是守墓——就是看守那个‘迷失之笼’。在‘达莉亚之夜’的这个宴会上,原则上禁止宅子里的用人进入这个房间。但有个人例外——就是他,鬼丸老。”

这个老用人已经快九十高龄,从玄遥时代开始,就一直在这个宅子里做工。

尽管现在已经弄清此人的真面目,但在我看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像“活影子”。或许这和他的着装有关系吧。明明身在屋内,他竟然还带着帽子。

随着衣服摩擦的声音,这个老用人走进屋内。由于那件宽大黑衣的遮掩,除了能看出他有点驼背、个头不高之外,我根本弄不清他的体形,也看不到被帽子遮盖住的长相。

我突然意识到一点——

这位被称作“鬼丸老”的用人究竟是男是女?玄儿从未提过那人的性别,他还说过不知道鬼丸老的全名……

这个老用人先走到房内,将身影融入柳士郎身后的暗影之中。很快,他又回到桌旁,手里捧着一个形状有些怪异的硕大红色罐子。

柳士郎拿起倒立于桌子上的酒杯,放在黑色杯垫一角。老用人一手握着罐子的瓶颈处,一手扶着罐子的下方,开始向当家人的酒杯中倾倒起来。倒入杯中的是与罐子一样赤红的液体。那似乎是红葡萄酒。

身披黑衣的老用人按照顺序,默默地给每一个人的酒杯中倒上酒。继柳士郎后是美惟、美鸟与美鱼、玄儿,最后轮到我。

老用人走到我身边,但由于其脸部被黑色帽子遮掩,除了能稍稍看到嘴角的皱纹之外,我还是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与表情。可我又不能刻意地盯着老用人看个没完,只好僵直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酒杯渐渐装满酒液。

酒罐由红色毛玻璃制成,形状有点怪。从远处看,觉得它根本不是左右对称的,表面坑坑洼洼。靠近一看,终于明白它的形状像什么了——人的心脏。

吃惊归吃惊,可我还是能够理解的。在基督教中,葡萄酒即“圣子之血”。因此,将酒装在心脏造型的罐子里,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很快,所有人的酒杯都被倒满了。鬼丸老将罐子放在桌上,再次退到房间内柳士郎身后的暗影之中。今晚,这个老用人的工作就是负责给宴会上的人斟酒吗?

“来——”柳士郎将杯子举到面前,对众人说道,“先干杯,而后敬酒——”

众人都举起各自的酒杯。美惟依然愣愣地看向空中,纹丝不动。邻座的美鸟催促母亲快点儿举杯,而后自己也举起了杯子。我也仿效他们,拿起了自己的酒杯。

“九月二十四日——这一天,是我们的母亲达莉亚诞生的日子,让我们共同为她庆祝。这一天,是我们的母亲达莉亚逝世的日子,让我们共同为她哀悼。”

柳士郎的话听上去越来越像咒语。

“我们接受达莉亚的恳切愿望,信任她的遗言,直至我们的永远。我们远离阳光,悄然隐身于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黑暗里……我们将生命永存。”

柳士郎将杯子举得更高,放声大喊道: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其他人也高高地举起酒杯,异口同声地喊道: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他们的声音整齐划一,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柳士郎又重复一次。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其他人跟着附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举杯的手变得僵硬。不安与疑惑在那半恍惚半清醒的心神中扩散开来。

这是——这个宴会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在这里到底进行的是什么“仪式”呀?

但是当时的气氛根本就不容我细想。

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连十几岁的美鸟与美鱼,以及刚刚九岁的阿清亦不例外。

“中也君,你也快喝吧。”

身边的玄儿命令道。

“把它全部喝完!”

我心生疑惑地将酒杯送到嘴边。那葡萄酒闻上去很香醇,我索性将那酒一口气灌入喉中。

“太好了。”

我听见玄儿喃喃低语。

刚刚灌入腹中的红酒有点甜,口感不错。但是味道有点怪,和我以前喝过的不一样。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舌头上,糙糙的,有点铁锈的味道……

我感觉到酒精在胃里被快速吸收,开始在全身的血管中循环,亦察觉出我开始心跳加速。弥漫在房间里的那股香味更加浓厚,刺激着我的鼻腔,一直渗入大脑深处。我的脸发烫得厉害,就连坐在原位都会觉得视线摇摇晃晃。

鬼丸老再次自昏暗中现身,重新往众人的空杯中添酒。很快,我的酒杯又满了。玄儿淡淡地笑着看向我。

“中也君,干杯!”

说着,他用自己的酒杯轻撞了一下我的酒杯。

“愿达莉亚为我们祝福。”

长长的晚餐桌上放着好几个黑色的硕大餐盘,里面堆放着许多薄薄的面包片。喝完第二杯酒后,玄儿欠起身,将手伸向那餐盘。他拿了几片面包,放在小碟子里,递给我说“吃吧”。

“啊……谢谢。”

我看看四周,只见所有人都从大餐盘中拿起面包片,涂上黄油之类的东西吃起来。每人面前的餐具垫上,各放有一个带盖子的黑色容器。有些人正准备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东西。

我先接过玄儿递过来的小碟子。

那面包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是很松软的法式面包。可能是在这里新鲜出炉的吧。

“涂上这个吃比较好。”

说着,玄儿把一个打开盖子的黑色小瓶递给我。

我用瓶子附带的木勺捞了一点瓶内物——这不是普通的黄油,而是类似于酱的茶色黏稠物。我本想闻闻味道,但房间里的那股香味令我失去嗅觉。我觉得这肯定是以天然黄油或者人造黄油为基础制作而成的东西。

于是,我撕下一块面包,涂上那玩意儿,正准备往嘴巴里送时——

我感觉到了异样的氛围,不禁停下动作,抬起头。

那异样的氛围正是“视线”。

所有围坐在桌边的浦登家族的人——心不在焉的美惟除外——齐刷刷地看着我。柳士郎、美鸟与美鱼、玄儿、征顺与望和,以及阿清,他们全都看着我的手,看着我的嘴,那眼神犹如锥子一般扎人。

为什么这样……

尽管我感到恐惧,但尽量做出淡定的样子,将面包塞进嘴里。那涂在面包上的酱一般的茶色东西非常咸,还稍稍有些腥味,无论如何都不算好吃。

我看看玄儿,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吃不惯?”

玄儿一本正经地问道。

“也许是不太好吃吧。”

“没有啦……不过,这个是……”

“中也君,再喝点汤吧。”

“中也先生,请喝。”

美鱼从玄儿身边探出脑袋,向我笑眯眯地劝道。接着,美鸟亦探出头来,说道:

“中也先生,请喝。”

随后,两人轻笑起来。

“妈妈,你也要喝呀。”

美鸟向身边发呆的美惟说着,替她拿起容器上的盖子,帮她拿好勺子,然后催促着“妈妈快喝呀”。

我无意识地瞥向坐在父母中间的阿清。此时,他那由于原因不明的怪病而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寂寥、哀怨的神情。当我们视线交汇时,他大吃一惊,赶快垂下眼帘。

“阿清,你还好吗?”

望和将手放在看上去比她还要苍老的阿清的肩上。

“阿清,你还好吗?你还好吧?”

阿清一语不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地拿起勺子,打开那个黑色容器的盖子。

“你还好吧?吃得下去吗?阿清,吃得下去吧……”

我看看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容器。玄儿还在劝我“再喝点汤”。这个容器里装的是汤啊,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汤呢?

我毅然决然地掀起盖子。一股热气冒出来的同时,我闻到香辣调味料的刺鼻味道。我拿起放在餐垫一端的大木勺,慢慢地搅拌起来。

这种汤我从未见过。黑红色,黏糊糊,汤头熬个稀烂,没入黏稠汤体之中。我觉得那与其说是汤,倒不如说是焖过火的杂烩。

但此时我犹豫也没办法。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汤,但反正不会有毒,吃不死人的……

我安慰着自己,重新拿起勺子。但是——

当我舀了一勺汤,正准备喝的时候,又感觉到气氛不对。

我举着勺子抬起头。只见众人——除了美惟——的视线和方才一样,都集中于我身上。柳士郎、美鸟与美鱼、玄儿、征顺与望和,以及阿清。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真心觉得恐惧,于是将勺子原样放回容器中。顿时,场面有点骚动。我用余光瞥了瞥玄儿,只见他眉头紧缩,直勾勾地瞪着我,眼珠子都快要飞出来一般。

很快,于奇妙的骚动声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令整个昏暗的房间共振起来。

“给我喝下去!”

这是柳士郎的声音。

“不准犹豫,喝下去!”

他浑浊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表情、那声音都充满了威严感,令我无法违抗。

“把那个喝下去。”

柳士郎用同样的声调再度命令道。

“在这‘达莉亚之夜’、这个‘达莉亚之馆’内,在达莉亚的守护与许可下,在众人诚挚的祝福下……”

我仰面看着墙上的肖像画。“在达莉亚的守护下”就是“在这幅画前”的意思吗?

“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柳士郎再度重复道。

“喝下去!”

其他人也开始附和起来。

“喝下去!”

“把那肉吞下去!”

……肉?

方才,我的确听到了“肉”这个字眼。这究竟……

“喝下去!”

“喝下去!”

我感觉自己要是不喝下去,他们会一直说下去。不管愿意与否,我只能照他们的话去做了。

我重新拿起勺子,紧紧闭上双眼,然后将那个黑红色、黏糊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汤灌了下去。

汤里加了不少香辛料调味,但与刚才涂抹在面包上的糊状物一样,一点都不好吃。总的感觉就是非常咸,还有点腥。汤头吃下去糙糙的,就像是吃了浸泡在盐水里的碎纸屑一样。

我实在受不了,将杯中剩下的葡萄酒含入嘴中,和汤一起灌进喉咙里。与此同时,我还胆战心惊地注意着众人的反应,他们的视线依然盯着我的手与口。

“喝下去!”

柳士郎再度重复道。接着,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

看样子如果我不把汤喝完,他们似乎不会善罢甘休。我索性自暴自弃,再次将勺子伸入容器中。

6

葡萄酒、面包与汤。

看来,宴会上就准备了这三样饮食。算上涂在面包上的糊状物也不过四样。剩下的就只有杯中的清水了。

一开始,我以为还会有后续的菜肴送上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没有丝毫上菜的迹象。负责斟酒的鬼丸老一直站在房间深处,只要有人的酒杯空了,他就会拿着那个心形的罐子将空杯注满。年少的阿清喝完第二杯酒后,终于换成喝水了。

我终于喝完了汤,又吃了几片面包,喝了几杯葡萄酒。与其说我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喝酒,倒不如说我几乎头一回这样喝酒。上大学后,我参加过几次学生聚会,但从未如现在这样接二连三地喝。最多也就喝几杯啤酒。我总觉得按自己的体质,无法喝那么多。

但今晚的情况有所不同。

我觉得或许自己完全被那种非同寻常的氛围给镇住了。深山老林的怪宅,居住于此的谜样一族,这场特殊的夜宴,犹如秘密仪式般异样……

摇曳的怪异烛光、弥漫的奇异香气、莫名其妙的料理、秘而不宣的馆主乃至其家人的言行……玄儿亦如此。昨天,通过一连串的事情,我稍稍看到玄儿的另一个侧面。那是今春与他相识后,从来没有发觉到的另一个侧面。而在这里,在这个诡秘的宴会上,他的另一面却完全暴露出来了。

方才,在我想喝汤又没喝的时候——那时,玄儿的表情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从未见过他表现出那样的不满与不快。

当柳士郎命令我“喝下去”的时候,玄儿亦与其他人一样,诵咒般地重复着那句话。那声音听上去犹如中邪一般。玄儿可从来没有用那种声音和我说过话。

——住在这儿的人都被那玩意儿蛊惑了……

对了,那位自称“具有现代科学主义精神”的首藤伊佐夫曾经这样评价宅子里的人。

——玄儿亦如此。

玄儿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参加这个宴会呢?柳士郎在宴会一开始曾提到“有时也允许例外”,但他们为什么单单挑我做这个“例外者”呢?到底是为什么……

喝了太多葡萄酒,酒精的确让我的身心失去了平衡感,我的意识越来越陷入一种朦胧状态。我丧失了思考力,却对声音敏感起来。我感觉房间里到处都有人在窃窃私语。我眼前晃动得厉害,觉得坐在椅子上的整个身体犹如在波涛中颠簸一般。

围坐在桌边的浦登家的大多数人只管吃面包、喝汤,喝葡萄酒。

美鸟与美鱼忙着照顾依然发呆的美惟。望和则一直担心着阿清。征顺不时低下头喃喃自语。柳士郎时不时交叉双臂,用那浑浊的眼眸慢慢地环视众人。而墙上那幅肖像画中,年轻的达莉亚带着妖艳的笑容,聚精会神地俯瞰着他们。

“中也君,怎么了?你不喝了吗?”

玄儿问我道。他也喝了不少酒,眼睛充血发红,让人觉得害怕。

“是啊,我已经……”

我用手掌盖住酒杯,无力地摇摇头。仅仅如此稍稍动一下,就令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我说……玄儿。”

“什么事?”

“那个……洗手间在哪里?”

“欸?你不舒服吗?”

“不、不是的。”

我已经相当醉了,但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感到恶心和烧心。

“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是吗?那就好。”

玄儿用力揉了揉充血的眼睛。

“洗手间在楼下。我带你去……”

“由我为您领路吧。”

从我的斜后方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玄儿的话。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粗糙沙哑,性别难辨。

“我来为您领路。”

不知什么时候鬼丸老走了过来,站在我的身后。

“请您跟我来。”

说着,那个穿着黑衣的老用人向我正后方的门走去。这扇门并不通向刚才的休息室,而是直接通到走廊上。

见玄儿用眼神示意,我惶惶然站起身来。此时,平衡感和运动机能比我想象中更加迟钝。我踉踉跄跄地穿过房门向外走,却差点儿跌倒。我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体,跟在步伐犹如滑行般的鬼丸老身后,走到昏暗的走廊上。

我们在大厅前向左拐去,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至走廊尽头后向右拐去,最里面有通向一层的备用楼梯。鬼丸老迅速回头看了我一眼,而后默默地走下楼梯。我几乎整个人靠在楼梯的扶手上,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洗手间就在楼梯旁边。

“在那边。”

鬼丸老嘶哑地说着,指了指洗手间的门。那时,自他那宽大的黑色袖口中露出一只干瘦的手,用“皮包骨”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但是仅仅以手的外形,以及走路姿势等方面来看,依旧很难判断这个老人的性别。我突然觉得这位老人是一种无须区分其性别也无所谓的个体。

我上过厕所,洗了洗手。洗脸池附近没有镜子,无法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我没有感到脸颊发烫,亦无呕吐感,但也许自己的脸色苍白无比,还和玄儿一样眼睛充血。

从洗手间出来后,我借助着微弱的烛光,独自回到走廊上……在走廊尽头左拐,一直走,而后向右拐,来到第二扇黑门前。

我心神恍惚地想象着屋内的情景,握住了门把手。然而,不知为什么门把手转不动。我握着门把手推推门,那扇门却纹丝不动,无法打开。

门上锁了?

我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呢?刚才我和鬼丸老离开房间后,有人把门锁起来了吗?明明知道我马上就回来,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呢?

“玄儿!”

我大声喊道,边喊边使劲敲着那扇黑色门板。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低沉的雷鸣声。

“怎么回事呀?请开开门。”

此时,一只手从旁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宽大的黑色袖口。苍白干瘦的手……是鬼丸老吗?

“请您住手。”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昏暗之中。

“这里不可以。”

我被弄得莫名其妙。

“欸?门打不开呀,所以……”

“这里不可以。”

鬼丸老又强调一遍。

“但是——”

“不能靠近这个房间。”

“但这里不是……”

我依然没弄清状况,重新握住了门把手。那黑色兜头帽下满是褶皱的嘴巴动了起来。

“您弄错楼层了。”这个老人正颜厉色地说道“宴会厅在二楼。”

“……啊?”

尽管我醉得不轻,但也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傻事——竟然没有上楼。从洗手间出来后,我只是按照与来时相反的顺序,在走廊上走了回来。这么说来,这个房间位于宴会厅的正下方。这样一想我才意识到,现在被我握住门把手的这扇门是单开门,而宴会厅的那扇门嘛,我记得是双开门。

“请往这边走。快,请这边走。”

“啊……对不起。”

鬼丸老转身向走廊走去,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刚才那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我问道。

“为什么不能接近?难道有什么……”

“您这是在向我提问吗?”

鬼丸老猛地停下脚步,反问道。我暧昧地“嗯”了一声,这个老用人背对着我说道:

“那扇门已经被锁了十几年,禁止任何人进入那个房间。”

锁了十几年?我的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打不开的门”“打不开的房间”之类的字眼。同时,我随口问道:

“为什么锁上房间不让人进入呢?”

“您这是在向我提问吗?”

鬼丸老再度反问道。

“嗯……是的。”

“我非回答不可吗?”

“不是的……那个,是的。”

虽然我醉醺醺的,意识模糊,但反而难以抑制住好奇心。

“那是什么房间?”

“那曾是玄遥老爷的书房。”

“浦登玄遥先生的……那里发生过什么事儿吗?”

“我非回答不可吗?”

“——是的。”

“那么……”

这个身着黑衣的老用人依然背对着我,淡淡地回答道。

“在那个屋子里发生过毛骨悚然的事情。距今十八年前的九月二十四日——‘达莉亚之日’的那个夜晚……”

“毛骨悚然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呀?”

“玄遥老爷就在那间书房里惨遭杀害。卓藏老爷于同一晚,在另一个房间里自杀了。自此,那个房间就上了锁,作为禁忌之地被封了起来。”

7

我记不清当晚的宴会是何时结束的。

当我上过厕所返回宴会厅后,烛光下的房间里依然飘散着不可思议的香味。浦登家族的人依然在墙上肖像画的俯瞰下,静静地吃着面包,喝着葡萄酒和汤。我又被灌了几杯酒。只要稍稍动一动身体,就会觉得天旋地转。耳中响起本不应有的越来越多的嗫嚅声。混沌的脑内交织着各种各样的黏滑声线,自闭性重复着不得要领的自问自答。我突然觉得身边的那个好友非常可怕。而那对忙着照顾“依旧活在惊吓中”的妈妈的连体双胞胎的声音,竟然和《吉诺希安》的旋律重叠在一起。我突然觉得她们的微笑中充满“女人味”的妖艳。那个隔着餐桌坐在对面的当家人则突然变成了可怕的牛头怪物。望着那苍老的少年与他的妈妈交谈的样子,我突然很想大哭一场。而少年的爸爸则突然向我提问道:

“你读过宫垣叶太郎的作品吗?”

知道的人自然清楚宫垣叶太郎是个侦探小说家。但他问得过于突然,还是让我吃了一惊。或许他从玄儿那里得知我喜欢看侦探小说。

“我有《冥想诗人的家》的签名本呢。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拿给你看看。”

“我想看。”

作为宫垣叶太郎的处女作,《冥想诗人的家》是著名的长篇小说。现在已经绝版,很难得到。我一直想看这本书,但很难见到它。

“那明天我拿给你看。”

少年的爸爸——浦登征顺说道。

“对了,也不一定急于明天。今后机会多得很。”

就这样,宴会终于结束了。我记得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几乎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在玄儿的搀扶下,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我还记得玄儿曾问了我好几次——“没事吧,中也君?”但我却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答的。我记得自己口齿不清地问了许多,却想不起问了什么、如何问的,当然我也想不起来玄儿是如何作答的。

夜越来越深,被风雨声、雷鸣声以及黑暗所包围。不知何时,鬼丸老不见了。我似曾见过鹤子。对了,在北馆的走廊上似乎遇到过那个叫作“江南”的(名叫江南的、那个……)年轻人(他从塔上坠落下来……但为什么会坠塔呢?一瞬间,又产生了那样的疑问)。他摇摇晃晃地从对面走过来,走在石质建筑的冰冷走廊上。我似乎记得玄儿问那青年在做什么,但他却默默无语、满脸困惑,视线游离。

玄儿肯定一直送我回到东馆二楼无疑。我没有换衣服,一头栽倒在床上。那时,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那个因为事故而身负重伤的驼背蛭山。现在,在南馆的那个房间里,他是如何备受煎熬的呢?煎熬……那是单向通至死亡的煎熬。煎熬的结局就是死亡。死亡即空吗?只有空才是现世的唯一永恒吗?据说在西馆那个“打不开的房间”里,第一代馆主玄遥遇害身亡。他究竟是被怎样杀害的?是谁害死了他?为什么非害死他不可呢?我记得卓藏是玄儿的外公。据说这位卓藏先生在玄遥遇害的同一晚自杀身亡了。玄遥与卓藏死后,是被安葬在庭院中的那个墓地内了吗?那个墓地称作“迷失之笼”……为什么“迷失”呢?谁会“迷失”呢?为什么是“笼”呢?那是用来做什么的“笼”呢……

——请吃。

……啊,这是美鱼的声音。

——中也先生,请吃。

这是美鸟的声音——这对美艳的畸形双胞胎是完全的h型双重体,可与昌、恩两兄弟媲美。

——不要犹豫,吃下去!

众人附和柳士郎的声音。

——吃下去!

于“达莉亚之夜”、“达莉亚之馆”内,在达莉亚的守护与许可下,在众人诚挚的祝福下……

——把那个喝下去!

——把那肉吞下去!

肉……呀,那真是“肉”吗?那是什么肉?我吃了那肉吗?他们到底让我吃了什么呀?而且,我……

……在风雨雷鸣声中,我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我睡得很死,仿佛被吞没到无尽黑暗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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