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2/2)
“我们刚刚获得了观众所提供的珍贵影片。”
主持人慌慌张张地说道。影片是一名住在仙台市泉区的妇人以电子邮件提供的,是数个月前,在仙台北部郊区的河堤边用摄录像机所拍摄的。
拍摄主题是当时正在河边空地进行的少棒赛。画面上,隔着本垒后方的铁丝网、一群制服少年的背后,还可以听见充满稚气、为了干扰敌方投手的呼喊声。
远方的天空似乎有某样东西。
仔细一看,原来是架遥控直升机。直升机以白云高挂的水蓝色天空为背景缓缓上升,接着悬浮在空中。此时传来女性的说话声:“啊,原来是遥控直升机。”这应该是拍摄者的声音吧。画面接着改变角度,拍摄到一名站在河边的男子。镜头被拉近。那名男子拿着遥控器,正在操纵遥控直升机。
那名操纵者看起来很焦虑,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长相跟青柳雅春极为相似。
“他在练习操纵直升机。”画面一转,回到了摄影棚内,某位来宾喃喃地说道,“看来是铁证如山了。”
此外,节目还采访了一家连锁餐厅的女店员。
“他昨天晚上来到我们店里,就坐在那里,点了意大利面。”女店员略显激动地指着店内的一张桌子说, “我跟他说话,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后来还来了一群警察,情况简直一团乱。”
“发生了什么事?”握着麦克风的女记者问道。
“他把椅子丢出去,打破了玻璃。”
“啊,天啊!真是太可怕了。”
镜头此时转向那扇完全没有玻璃的窗户。破了这么大一个洞,怎么可能一开始没发现?这个记者却仿佛是现在才看到一样,还装模作样地喊什么“天啊”,令田中彻苦笑不已。
节目此时也公布了青柳雅春打电话给警方的录音带内容。
与搜查方向有关的对谈似乎被剪掉了,因此只有片段的声音。
“我是青柳雅春。”
“凶手就是我。”
录音带中确实出现这样的对白。准备周到的制作单位还请了声纹鉴定专家来鉴定。专家激动地说,录音带的声音确实跟两年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的青柳雅春本人的一模一样。
特别节目持续进行着。自由党的弁庆,也就是海老泽克男在官邸前召开了记者会。他公开宣布自己身为副首相,将会按照法律就任代理首相,并强调现今正积极搜集案件相关的线索。
“关于青柳雅春,我们自由党也会提供线索,协助警方调查。”
“例如什么样的线索?”记者如此问道。这只是反射性的询问,连记者本人也不期待得到回答,海老泽克男却回了一句“就是……”一副要认真回答的模样,反而让记者大感吃惊,透过摄影画面可以感受到记者有点慌了手脚,似乎想说: “咦?你真的要说?”只见海老泽克男点点头,脖子上的赘肉因而挤出层层的下巴。
“从两个月前开始,我们党内便不定期地收到一些毁谤金田首相的信函。金田首相的家里似乎也收到了相同的毁谤信,我们在上面采集到青柳雅春的指纹。”
记者一阵骚动。
嘈杂的声音让田中彻感到耳朵疼痛,他于是取下耳机,伸了个懒腰,抓住拐杖,站了起来。偶然间回头一看,发现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已经关掉电视,正在看漫画。“喔,上厕所?”
“是啊。”田中彻回答,“你不看电视了?”
“腻了。”
“重头戏不是才要开始吗?”事实上,田中彻确实认为好戏才要上场。
“凶手虽然努力在逃,但一定很快就会被抓到的。一个送货的老兄,毕竟只是门外汉。”听他一副认为自己不是门外汉的口气,便让田中彻有了戒心,知道他又要开始大吹牛皮了。果然不出所料,只听他接着以内行人的语气说: “要是我,就会从地下逃走。”
“地下道吗?”田中彻不禁想要笑出来,如果有用,凶手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保土谷康志将鼻孔撑得大大的,露出了奸笑。“田中,下水道是可以通到每一条街的哟。说得严谨一点,下水道还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将马路侧沟的雨水收集起来的雨水管,一种是收集厕所污水的污水管。”
“要花很多时间解释吗?我快憋不住了。”田中彻懒得理他,赶紧尿遁逃走。
田中彻小解之后,顺道走下一楼,到便利商店内绕了绕,最近已经开始习惯靠拐杖移动了。他在店内拿了杂志来看,但翻了一些周刊,没有看到任何与金田首相爆炸事件相关的报道。事发才经过两天,可能没那么快吧,只好改看几份体育报。
旁边站着两个年轻女性,或许是来探病的,手上拿着水果,也正在看杂志。
“真是超受打击的。”其中一人说道,“怎么证据一样一样冒出来,亏我以前还很喜欢他呢。两年前,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超仰慕那个货运小哥呢。”
“我那时也很崇拜他,送货员当时好红呢。”
她们应该是在讨论青柳雅春吧,田中彻竖起耳朵聆听。
“炸弹什么的我是不懂啦,但性骚扰的行为真是太糟糕了。”
“真是令我太失望了。比起爆炸案的凶手,说他是色狼这件事更让我惊讶。”
色狼?田中彻皱眉,自己怎么不知道这项消息?是别台的吗?别台的节目所公开的消息?一刻也无法等待的田中彻,拼命拄着拐杖走回病房。
“大约两个月前吧。两个月前,我为了打工搭仙石线去仙台。虽然已是傍晚,人还是蛮多的,那时我听到一个靠在窗边的女生突然大喊‘住手,。”
田中彻转了转频道,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短发年轻人正对着麦克风说话。
“大家都转过头去看,心想应该是有色狼吧。就在仙台的前几站,那个女生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腕,下了轻轨。他们在月台上争论起来,我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仔细一想才认出来,就是那个送货员。”
目击证词不止这一件。主持人将写着目击线索的电子邮件内容念了出来,绝大部分都是“两个月前看见一个长得很像青柳雅春的男人疑似骚扰女性而被拉下轻轨”之类的内容。
不久又出现了另一个爆料者。一个身材娇小、皮肤白暂、看起来像白领族的女性在镜头前拿出自己的手机,说: “大约两个月前,我在月台上看见一个女生跟一个男人在吵架,我觉得很有趣,就用手机拍下来了。”
手机照片的画质并不佳,但能看出是一对男女在月台上面对面站着,那名男子确实长得很像青柳雅春。
“过了一会儿,出现另一个男人来帮这男的解围,他们就逃走了。”她接着说道。
“真不配当男人,太烂了。”来宾之一的女演员板起脸来说,“色狼行径已经是不可原谅,事后逃走更是罪大恶极。”
“确实令人发指。”主持人虽然如此附和,声音却不带感情,似乎只是敷衍敷衍她而已。接着,主持人“啊”地惊叫,或许是从无线耳机接到了新的指示吧,只见他压着隐藏在耳内的耳机说:“我们刚刚接到了最新消息。”
田中彻吞了吞口水,两眼睁得大大的,调整一下耳机的位置。主持人接着念出了以下的线索:
数十分钟前,有民众目击到疑似青柳雅春的男子出现在仙台市青叶区柏原町附近。
警察虽已赶到现场,但男子坐上汽车,在单行道逆向逃逸。
男子所驾驶的汽车与逆向来车相撞,接着又撞上墙壁,他马上又换其他汽车逃走。
当时路旁有一名老妇人被撞伤,随后被送上了救护车。
“看来他还潜伏在仙台市内。借由防范监控盒所提供的线索,逮到他的几率应该相当高。”节目来宾如此说道。
“昨晚在仙台市区也发生了一起车祸事故,虽然细节尚未确认,但事故中一方的车辆据说是警车,说不定那起车祸也是青柳雅春造成的。”
“有这个可能。”
田中彻一时兴起,拿起遥控器转了台,画面上出现一个过去没见过的女记者。“我们现在收到最新消息,有观众目击到疑似青柳雅春的男子正开着车,由国道四号向南逃逸。”
这一台虽然是全国性的频道,但负责从仙台进行现场转播的却是地方电视台的记者。看来,面对这个跟校庆园游会没什么两样的突发性骚动,全国性电视台也已经急忙跟地方电视台取得合作,共同携手发布消息了。
接着出现一个自称在事件发生前曾与青柳雅春交谈过的中年男子的采访画面。这个满脸胡碴的男子据说是从事自营的货运业,专门递送零星货物,只见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跟青柳先生以前常常在送货途中遇到。”他看起来年纪比青柳雅春大上两轮,却以“先生”来称呼青柳雅春。“那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他跟我打了招呼,因为很久没见了,我看到他还蛮开心的。”他如此说道,“不过,他身旁还有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
“是啊。说起来,他也真可怜。”
“看来您是站在青柳雅春那一边的?”握着麦克风的记者诧异地问道。
“没那回事。”男子瘪着嘴说,“我的货物被他压烂了,说真的,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虽然不知道男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看起来并没有嘴巴上说的那么不满,脸上反而带着些许笑意。
田中彻又转了台。
画面上出现一名中年妇女。这名身材结实的妇女指着右边说: “他往那边逃了,那边。”只见她唠唠叨叨地说, “就是啊,有个很高大的人,拿着好大的一把枪,往那边去了。”嘴巴完全停不下来。
“那个人是否就是嫌犯青柳?”记者早已未审先判。
“或许吧,总之我吓得不敢在街上走了。”
连电视台都把这件事炒得那么凶,不难想象网络上的骚动肯定一发不可收拾吧。田中彻不禁庆幸着: “这时能住在医院里真好。”要是手边有电脑,自己大概二十四小时都挂在网络上吧。
傍晚时分,电视台的播报员再次大喊: “我们又获得了观众提供的最新消息!”
到目前为止已经公布了无数真假难辨的消息,播报员竟然还是每次都能够说得如此兴奋,令田中彻哭笑不得。不过,接下来的画面上出现的影像确实让人印象深刻。这是一名住在仙台市北部住宅区的男子在自家阳台用家用摄影机拍摄的影片。
时间似乎是数个小时以前,几名看起来像警察的男人正举着手枪,其中有的穿着制服,有的穿便服。他们围成了小小的半圆形,面对两名男子。这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后者靠在前者的背上,用刀子抵住前者的脖子,两名男子的背后有一辆货车。
“这个人很明显就是青柳雅春。”难掩激动情绪的播报员如此说,“青柳利用人质来牵制警察,最后以徒步方式逃逸!”
从影像中看得出来.这个人确实是青柳雅春。他站在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身后,拿着刀子。镜头虽然有点摇晃,但影像拍得很清楚。青柳雅春拉着人质节节后退,最后消失在住宅区的小巷道内。
“后来在距离此处数十米远的地方,找到了这名被当做人质的男子,他没有生命危险。”
“唉,不晓得那个青柳现在在哪里。”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嘲讽地大声说道。
“说不定已经在某个地方自杀了。”田中彻忍不住说道。
“唉,死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可是就算活着,也是什么都完了。”
“是啊,你说得对,什么都完了。”
或许保土谷康志的个性天生就是三分钟热度吧,此时他似乎已经对电视上的报道失去了兴趣,开始把玩自己的手机。每次听到他的手机响起,田中彻便告诫他: “这里可是医院呢。”他却毫不在意,总是喜孜孜地跑到走廊上讲电话,令田中彻大感无奈。
数十分钟后,佐佐木一太郎再次召开记者会。“这个案子可望在短时间内获得解决。”接着又补上一句, “不过,事情的严重性与危险性也越来越大。”两句话可说是前后矛盾。“青柳雅春目前已经是自暴自弃的状态。”他严肃地对着摄影机说, “在青柳雅春的逃亡过程中,已经造成五人受伤及两人死亡,我们感到十分遗憾。”
“请问死者是警察吗?”记者询问。“是一般民众。”佐佐木一太郎回答。记者此时都挤上前去,继续追问: “造成一般民众的伤亡,请问该由谁来负责呢?”追究责任归属,正是媒体的专长。
“昨晚,青柳雅春抢了一辆轻型汽车,企图驾车逃亡。后来与警车相撞,他下车改以徒步方式逃逸。我们在车内发现了高中教师加贺幸代小姐的遗体。”
“她是因撞车致死的吗?”
“不,”佐佐木一太郎摇头说道, “她的胸部被刺伤,凶器应该是某种锐利的刀子。”记者群一片哗然,仿佛在高声欢呼。
“基于这个缘故,”环视着这片骚动的佐佐木一太郎保持着神似保罗·麦卡特尼的好好先生模样,开口宣布, “我们已经让追捕嫌犯的警察配备对人用麻醉枪。”
“喔喔!”记者精神一振。
就连田中彻也跟着喊出了“喔喔!”。
或许是因为“对人用”这个把人当做标靶的字眼听起来太残酷,也或许是“麻醉枪”这个把人当成猛兽对待的字眼听起来太野蛮,令田中彻在一瞬间有种追捕猎物的兴奋感。
田中彻过去也曾经借由新闻报道得知,尽管重大犯罪不断增加,但民众对于警察开枪的行为依然带有强烈的反感,所以警方正在研发一种强力而准确度高的麻醉枪,作为因应对策。这种麻醉枪可以将对肉体的损伤降至最低,不会致命,只会让人暂时昏睡。也许是社会大众在情感上较能接受吧,促使警方在研发上相当积极。
如今麻醉枪已经完成实验,进入量产阶段,将被使用在青柳雅春的逮捕行动中。听闻此事的记者,眼睛再度亮了起来。
看来从今晚到明天早上,将要轮到枪械专家亮相了,田中彻心想。
接着,青柳雅春在白天逃亡时抓来当人质的那名男子也出现在画面上。他自称是青柳雅春以前的公司前辈。“青柳那家伙跟以前在公司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看来脑袋已经不正常了。”他皱着眉,不停摇头说道。
晚上八点过后,田中彻往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看了一眼。只见他连电视也关了,心情烦闷地躺在床上,看来他对这个事件已感到厌烦,虽然他还是自豪地向田中彻炫耀:“你知道今天谁来看我吗?”但声音已经感觉不到霸气。
“你不看电视了吗?”
“越来越无聊了。”
“确实都是相同的内容哩。”
接下来的时间,保土谷康志也不太常开电视,反而一天到晚拿着手机走出病房,好一阵子也没回来。这让田中彻心中涌起了一股“就算只剩下自己,也得守着这个事件到最后”的使命感。
电视上出现了青柳雅春的父亲接受采访的画面,看起来应该是录像回放的。自己竟然错过了这段采访的实时转播,田中彻不禁为自己的疏失感叹不已。
青柳雅春的父亲站在埼玉市老旧住宅区的一户独栋住宅前,面对麦克风。记者和播报员不停地凑上去,青柳雅春的父亲将他们推了回来。青柳雅春的父亲身材矮小却毫无赘肉,看起来非常结实。他的皮肤呈现健康的黝黑色,眉毛很粗,留着平头,简直像个海军陆战队员。面对记者的质问,他的回答相当粗鲁。父母总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清白的,田中彻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是像这样毫无根据地主张“我儿子没有犯罪”却不是个聪明的做法,只会徒增大家的反感。何况他还说了一些疑似鼓励儿子逃亡、帮儿子加油打气的话,难怪连播报员也跟着骚动了起来。
有其父必有其子,田中彻无奈地想着。这对父子已然是全民公敌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电视上的新闻节目报道了几则在仙台市内发生的事故及案件:开车载着年幼孩童到处游荡的三十多岁男子在盘查后被逮捕:一群专门偷窃车内财物的年轻人因目击者报案而被逮捕;还有数年前曾在东京犯下凌虐致死命案而遭到通缉的某诈欺集团成员,意外地在仙台市旅馆内被发现。
这些人与金田暗杀事件并不相关,似乎是因为仙台进入警戒状态,居民的危机意识高涨,不断向警方提供可疑人物的情况,才刚好让这些人落网。
“他们靠着防范监控盒之类的系统,将居民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呢。”田中晚上走到吸烟区,果然又看到了那个初中生,只见他依然在感叹着监视杜会的来临。“不管是电子邮件还是电话,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连带让其他毫无关联的案子也被查出来了。”
田中彻意外地发现这家伙明明只是个初中生,却很神经兮兮。
此外,初中生还不知去哪里弄来了网络上的消息,“现在网络上好多人自称是青柳雅春呢。”他笑着说,“不过.跟无孔不入的恐怖分子比起来.找出一个特定的青柳雅春,对那些监视的人来说应该不大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