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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子之章 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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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嵌在墙上的百叶窗,我止住脚步。

“怎么了?”下条小姐问道。

“没什么……真是一座不错的建筑。”

“是吧?还是那个时代的建筑家们有感觉啊,绝对的。”

我们在这里伫立了一会儿。

在下条小姐的建议下,我们到车站附近的一家意式餐厅一起用餐。一大堆食物眨眼间便被她轻松征服,而且她还在吃饭的空隙里对我讲了很多,诸如大学的事、研究的事和将来要在掌握了所有医术后周游世界的梦想等。我一面笨拙地吃着意大利面,一面出神地聆听。

“连男人听了都会汗颜啊。”

“这只是在工作方面,但我并非放弃了身为一个女人的权利。女人具有母性。若无母性,女人既无法生存下去,也无法战斗。这不单单是生不生孩子的问题。母性囊括了宇宙。”说着,下条小姐将白葡萄酒倒入玻璃杯。酒瓶正好倒空。她向我晃了晃瓶子。“有点醉了。”她笑道。

“我能明白。”我说道。我也觉得“母性”是一个好词。只是,不经意间又回忆起母亲的事情,泪腺又要开闸,我慌忙喝了口水勉强忍住。

出了餐厅,与下条小姐约好明天的计划后,我们分了手。乘上电车之后,我又一次觉得,下条小姐真不错。那就给介绍人横井君买点礼物吧。

预订的宾馆在滨松町。一进房间,我首先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

促使我此次决意来东京的正是它。

给我看这张照片的是舅舅。他说在找东西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张奇怪的照片,就给我拿到了房间。我首先关心的还是发现的地点。据说是在外婆的物品中,而且原先放在佛坛的抽屉里。那正是阿香发现时刻表和东京地图的地方。莫非这张照片也是母亲去东京时携带的东西?

照片只有掌心大小,黑白的,上面有两个人,似乎是在一栋建筑前面,后面是砖砌的墙壁,上面嵌着百叶窗。两个身影从背景中清楚地凸显出来。

右侧带笑的青年毫无疑问便是父亲。头发乌黑,脸上充满朝气,大概还不到二十五岁,从翻领衬衫的衣袖中伸出的手臂修长白皙。

可是,舅舅所说的奇怪并非指父亲。他说的显然是另外那个人。

与父亲相比,那人很矮,穿着长长的紧身裙加白衬衫,一看就知是个女子。反过来说,如果隐去衣服部分,就不辨性别了。

因为,不知为何,那个人的脸部被黑色油墨涂掉了。

次日,将行李存放在滨松町的投币式储物柜之后,我赶往帝都大学。我们约好和昨日一样正午时分在同一家汉堡店会面。今天下条小姐提前五分钟就出现了。

“睡得好吗?”

“嗯,睡得很香。”

“是吗,那太好了。”

“真不好意思。好容易等到一个休息日却……”

“我这边你不用太在意,并不是说星期天我就有约会。”她洁白的牙齿闪烁着光辉。

因为是星期天,大学校园中的人影显得格外少。喧闹声从远处传来。大概是运动社团,下条解释道。看来体育场就在附近。

我决定求下条小姐带我去那所昨天参观过的旧学生会馆再转一下。“你似乎很喜欢那幢建筑啊。”她笑道。我只好默默地讪笑。

我一面在古砖建筑前面悠然地散步,一面暗暗与脑海中那张照片中的建筑作着比较。墙壁的形式和百叶窗都一致。不错,那张照片就是在这里拍摄的。

我确信,母亲去东京一定与这张照片有关。如此一来,那个脸部被涂掉的女子的身份就成了最关键的线索。如果能弄清这一点,所有谜团似乎都可迎刃而解。

与梅津教授的会面是在他的办公室进行的。走过充满药物气息的木地板走廊,来到一个门牌上写有“第十研究室教授室”的门前,下条敲了敲门。

“哎呀哎呀,好,欢迎欢迎啊。”

教授长着一副圆脸膛,仿佛由圆规绘制出来的一样。他已经谢了顶,眉毛也很稀疏,眉毛下面是一双へ形的眼睛。

在教授的催促下,我们在待客沙发上坐下。首先,下条小姐再度说明了我的来意。一听到要为父亲写传记,我就不由得低下头来。

“哦,好啊好啊。能有这么一个给父亲写点东西的女儿,真令人羡慕!”教授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频频点头。

“那么,我到隔壁等着,你们慢慢聊吧。”下条小姐冲我微微一笑,出了房间。

“她很干练吧?”房门闭上之后,教授说道。

“是,非常干练。我很崇拜这种人。”

“男学生全被她压倒了。先不说这些了,你父亲还好吧?”

“还好,托您的福。”

“哦?那就好,比什么都好。哎呀,有十年没和他见过面喽。他刚回到北海道时我们还经常联系呢。”说到这里,教授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重新坐进沙发,“那次的火灾可真不幸!我本想去参加你母亲的葬礼,可怎么也抽不出时间。”

“没关系。”我轻轻摇头。

“我一直很过意不去。请向氏家君转达我的问候。听下条君说,你父亲不知道你来这里,这可不好啊。”

“不好意思。”

“不不,你不需要道歉。那么,我说些什么好呢?”

“什么都行。请您稍微介绍一下我父亲学生时代的事吧……”

“嗯。我对他记得还挺清楚的。要说他这个人啊,一句话,优秀。我绝不是在你面前夸他。如此能干的人真是少见,而且付出的努力也超出常人一倍以上。还深得教授的信赖,甚至从学生时代起就被委以重任。”

“您说的教授,是久能老师吗?”

梅津教授再次用力点头。“对,是久能老师,发生学的先驱。氏家君非常尊敬久能老师,老师也视他为继承人。”

“可久能老师后来去了北斗医科大学吧?”

教授的眼睛略为舒展开来。

“嗯,这里面有很多内情。怎么说呢,久能老师的研究太标新立异了……与其他教授的意见越来越不合。”

“对立?”

“不不,谈不上对立。学术层面的观点不合,这种事经常会有。”

梅津教授的回答有些含混。

“但去了旭川那种地方……久能老师原籍在北海道那边吗?”

“不。是北斗那边主动邀请老师的。当时北斗医科大学刚设立不久,正拼命四处搜罗尖端技术的权威呢。”

“那么,第二年,父亲也追慕久能老师而去了?”

“更确切地说,是老师物色的氏家君。光是一个人,很难推动研究。”

之后,梅津教授又给我讲了一些学生时代的回忆。虽然也有一些游玩的内容,但大多数还是与研究有关的辛酸经历,其中还有一些与父亲毫无关系,我有些急躁起来。

“当时的大学里有多少女生呢?”话题中断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方向。我这么问,自然还是因为脑海中那个脸部被抹去的女子。

“女学生?不,几乎没有女学生。嗯,确切地说,不是几乎,而是完全没有。”教授抚摩着下颌答道。

“一个也没有?”

“嗯,因为当时的大学还不适合女生。现在有了文学院和生活科学院等,可当时学校只有医学院、工学院和经济学院。对了,女生怎么了?”

“啊,不,我只是在想,父亲有没有与女生交往过什么的……”

我的话让教授展颜一笑。

“虽说他热衷研究,可也并非就是圣人啊。交际之类或许还是有的。”

“可如果没有女生……”

“不,与其他大学也有交流。这一点和现在一样。还曾经与帝都女子大学等学校共同创办过兴趣小组之类呢。啊,对了……”梅津教授忽然一拍膝盖,“氏家君似乎也曾加入过什么兴趣小组。”

我不由得探出身子。“真的吗?”

“嗯。怎么说好呢?虽然没有山岳社之类那样唬人的称呼,称其为郊游协会之类应该还比较妥当。”

“郊游协会……”

父亲曾在学生时代参加过兴趣小组,此前从未听他提过。总之,关于帝都大学时代的事情,父亲一概三缄其口。

“加入这兴趣小组的人,您还知道有谁?”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氏家君很少向我们提起兴趣小组的事情。”

“哦。”

最后,我试探着询问教授是否见过我母亲。我想知道母亲去世前来东京时,是否拜访过这里。

“只见过一面。那还是去北海道出差的时候,顺便去过一次。当时你父母新婚燕尔。她一看就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唉,真是太遗憾了。”说着,梅津教授的眉毛皱成了八字。

我道完谢,出了教授的房间,下条小姐似乎察觉到了动静,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

“弄到参考资料了?”

“是的,很多。”

出了那栋楼,我说起郊游协会的事情。下条小姐忽然停下脚步,倏地转过身来。

“说不定,你运气不错呢。”

“为什么?”

“有一个人从前曾加入过郊游小组,似乎与你父亲年纪相仿。”

如果真是这样,实在太幸运了。

“在哪里呢?”

“你跟我来。”下条小姐两手插在裤兜里,轻轻地一甩头。

她领我去了运动场旁边的一个网球场。虽是休息日,这里仍很热闹,四面的球场全挤满了人。从打球者的年龄来看,他们似乎并不是网球社成员。

“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下条小姐让我在铁丝网旁的长椅上坐下,然后朝最右端的球场走去。一个银发飘逸的男子正在和一个年轻女子练习发球。下条小姐正是朝那男子走去。那人大概五十多岁。倘若头发是黑色的,看起来也就刚四十出头,体形非常紧凑利落。

下条小姐与他略一交谈,便双双离开球场朝这边走来。我站起身来。

“这位是笠原老师。”下条小姐向我介绍道,“他可是经济学院的教授哦,也是我的网球对手。”

“我……我,我叫氏家鞠子。”我慌忙鞠躬。

“我姓笠原。幸会……”微微一笑之后,笠原老师忽然恢复了严肃,凝视着我。

“老师,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笠原老师再度恢复了笑容,摆摆手,“哎,那么,究竟是什么事?”

“老师以前加入过郊游小组吧?”

“哟,是这么个古老的话题啊。”笠原老师苦笑一下,“啊,加入过。但说是郊游,充其量也就是自带盒饭在高原上唱唱歌之类,还没有到山岳社那样攀登险峰的程度。”

“那个兴趣小组里有没有一个姓氏家的人呢?就是她的父亲。”

“氏家?”笠原老师把粗壮的手臂抱在胸前,不断打量着我和下条小姐,“不,不记得了。是经济学院的?”

“不,是医学院的。”我说出父亲入学的年份。

笠原老师脸上浮现出柔和的微笑,摇了摇头。“似乎比我还高一届,但我的学长中也没有这个人。一般说来,医学院的学生不会加入我们的兴趣小组,大概是别的小组。”

“咦?还有别的郊游小组吗?”下条小姐追问道。笠原老师点点头。“我想还是有几个的。那个时代物资匮乏,郊游小组是最不需要花钱,很容易就能组织起来的那种。”

“这么说,我父亲加入的是其他小组?”我一面尽力掩饰失望,一面对下条说道。

“大概是吧。”

“你正在探寻你父亲加入的兴趣小组?”笠原老师问我。

“是的。”

“既然这样,去图书馆调查调查看看。那里有一本叫什么帝都大学体育社团联合会活动记录的卷宗,或许会记载在上面。好像是纪念体育社团联合会创建五十周年的时候编制的,得有这么厚。”教授用拇指和食指向我比画出约十厘米的厚度。

“上面也记录着协会吗?”下条问道。

“聊胜于无吧,各协会制作的名册应该也被做成档案了,我还看过一次呢,什么保龄协会、皮艇爱好者协会之类的都有。”

“那就去查一下。谢谢老师,帮大忙了。”

“非常感谢。”我也致谢道。

“要是能帮上忙就更好了。”说完,笠原老师再次审视起我的脸,然后略显迟疑地开口道,“请恕我冒昧,你,是本地人吗?”

“不,我家住北海道。”

“北海道……那就是我多虑了。”

“您怎么了?”下条小姐问道。

“没,没什么,那个,我一看到她就觉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啊,连您也……”下条小姐不禁笑了起来,看着我,“昨天在图书馆时也有人这么说呢,说是很像电视上的一个女孩子。老师也看音乐节目啊?”

“音乐节目?我不看那种东西。我总觉得似乎在很久以前曾见过她……”说到这里,老师笑着拍了拍脑袋,“不可能有这种荒唐事。哎呀,失礼失礼。回北海道时可要多加小心啊。”

“非常感谢。”我再次低头致意。

由于是周日,图书馆闭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下条小姐若无其事地说道:

“抽空我给你查查吧。倘若能找到,我会和你联系。”

我吃了一惊,摇摇头。“那太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不过,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什么?”

“你说给父亲写传记,是在撒谎吧?”

“您怎么……知道?”

“那还用说?”下条小姐吐了口气,“你对你父亲了解的也太少了。就连我,都对自己游手好闲的父亲略知一二呢。”

“对不起。我本不想撒谎……”

下条小姐轻轻把手放在我肩上。

“我并不想询问理由。到了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就行。”说着,她递过一个小记事本,“留个联系方式吧。”

我强忍住眼泪,写下了札幌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当晚,告别了前来送行的下条小姐,我离开了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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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意大利学者、作家安伯托·艾柯的著名小说,讲述中世纪意大利的一所修道院中发生的神秘故事。

(2) 在加拿大作家l ables,一译《绿山墙的安妮》)中,爱德华王子岛的马修和马丽拉兄妹想收养一个男孩,不料迎来了古灵精怪的少女安妮·雪莉。

(3) 英国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名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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