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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玻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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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莎想,也许,尽管发生了很多事,但布里特-玛丽事实上并不完全是个混蛋。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想成为什么?”她绕着指间的围巾。

布里特-玛丽的指尖踌躇地在皮肤上移动,就像一个人想要穿过舞池邀请别人跳舞。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想有人能记住我曾经活着。我想有人知道我曾生活在这里。”

可惜爱莎没有听见最后那句话,因为兽医在这时走出门,脸上的表情让爱莎的脑袋猛然嗡嗡作响。她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就跑过了他的身侧。爱莎冲过走廊,撞开一扇又一扇门,与此同时听见他们在她身后叫嚷。一位护士试图拉住她,但她继续跑,撞开了更多的门,直到听见呜嘶的号叫才停下来。它似乎知道爱莎正在冲过来,于是呼唤她。她终于冲进正确的房间,发现它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腹部缠绕着绷带。到处都是血。她将脸深深、深深、深深地埋进它的皮毛里。

布里特-玛丽还在候诊室中。一个人。如果她现在离开,也许没人会记得她曾经来过。她就这件事思索了片刻,然后掸去桌沿上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拉直裙子上的一条皱褶,站起身,离开了。

呜嘶闭着眼睛,神情像是在微笑。爱莎不知道它能不能听见她的声音,不知道它能不能感觉到她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它的皮毛上。“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来了。你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不会就这么离开的,你明白吗?朋友不会死去,抛下另一个朋友的。”爱莎小声说,更想要说服自己,而不是呜嘶。

它好像听得懂,所以用温暖的鼻息吹干她的脸颊。爱莎躺在它身边,蜷缩在手术台上,就像外婆没有从密阿玛斯回来见她的那晚一样,躺在病床上。

她一直躺在那里。格兰芬多围巾埋在呜嘶的皮毛中。

厚厚的皮毛起伏的间隔越来越长,在呜嘶越来越慢的呼吸间,女警察的声音响起。她站在门口,绿色的眼睛看着女孩和动物。

“我们得带你的朋友去警察局,爱莎。”爱莎知道她说的是狼心。

“你们不能把他关进监狱!他是在自卫!”爱莎咆哮道。

“不,爱莎,他不是。他不是在自卫。”

随后,她从门口退开,看了看手表,装作晕头转向的样子,就像刚刚意识到,别处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女警察一定觉得这很疯狂,她原本应该按照命令将狼心带去警局,但此刻狼心却未被看管,正在和即将失去呜嘶的爱莎说话。没错,这的确很疯狂。

她转身离开。狼心站在门口。爱莎爬下手术台,抱住他,不在乎他回家后会不会在消毒水里洗澡。

“呜嘶不能死!告诉它它不能死!”爱莎小声说。

狼心的呼吸很缓慢,站在原地,双手尴尬地举着,就好像有人往他的套衫上洒了什么酸性液体。爱莎意识到他的外套还在她家。

“你可以把外套拿回去,妈妈很认真地洗过了,用防尘袋套着挂在衣橱里。”她充满歉意地说,依旧抱着他。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很不希望她这么做。爱莎不在乎。

“但你不许再打架了!”她把脸埋进他的套衫,用命令的口气说,然后抬起头,用袖子抹干眼泪。“我不是说你永远不能再战斗了,因为我也做不了决定。我是说,从道义上来说。你如果这么会打架,就不应该打架!”她啜泣。

然后狼心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他回抱住她。

“呜嘶。很老。很老的呜嘶,爱莎。”他用秘密语言低沉地说。

“我受不了大家一个个死去。”爱莎流着眼泪。

狼心握住她的双手,温柔地捏了捏她的食指。他颤抖着,像握着滚烫的熨斗,但他没有松手。在生命里的某个时刻,一个人会意识到,还有比害怕孩子们身上的细菌更重要的事情。

“很老的呜嘶。已经很累了,爱莎。”

爱莎歇斯底里地摇着头,冲他大喊说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死去。他松开她的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她的手里。那是一幅画。显然是外婆画的,因为她的画跟她的拼写一样糟糕。

“这是张地图。”爱莎摊开纸,抽噎着说,眼泪已经流干但哭泣还没止住。

狼心轻柔地打圈搓着手。爱莎的手指扫过墨迹。

“这是第七个王国的地图。”爱莎对狼心说,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她重新爬上手术台,躺在呜嘶的身边,紧紧地贴着它。它的毛透过套衫扎到了她的皮肤。它冰冷的鼻子呼出温暖的气息。它睡着了。她希望它是在睡觉。她亲了亲它的鼻子,眼泪滴在它的胡须间。狼心轻轻地咳了一声。

“在信里。外祖母的信里。”他用秘密语言说,并指着那张信纸。

“‘密帕多内斯’。第七个王国。你外祖母和我……我们打算建造的。”

爱莎仔细地研究地图。这其实是整个不眠大陆的地图,但比例全错了。外婆可不擅长比例这东西。

“这个‘第七王国’和密巴塔洛斯的废墟完全重合。”她小声说。

狼心搓着手。

“只能在密巴塔洛斯上建造密帕多内斯。你外祖母的主意。”

“密帕多内斯是什么意思?”爱莎用脸颊贴着呜嘶的脸。

“意思是‘我原谅’。”

他脸上的泪珠大颗大颗簌簌地滚落。他巨大的双手轻柔地放在呜嘶的脑袋上。呜嘶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他。

“很老了,爱莎。非常非常老。”狼心低语。

他用手指温柔地覆上被山姆的刀割出的伤口。

让你爱的人离开很难。特别是在你还不到八岁的时候。

爱莎爬近呜嘶,紧紧、紧紧、紧紧地抱着它。它努力最后看了她一眼。她微笑着小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它慢慢地舔着她的脸,闻上去有海绵蛋糕粉的味道。她大笑起来,泪如雨下。

当云兽降落在不眠大陆时,爱莎尽可能地抱紧它,低声说:“你完成任务了,不需要再保护城堡了。现在去保护外婆吧。保护所有的童话故事!”它最后一次舔了舔她的脸。

然后它奔跑离开。

爱莎转向狼心,他眯起眼睛看着太阳,他已经有“许多个童话永恒”都不曾来过不眠大陆了。爱莎指着密巴塔洛斯的废墟。

“我们可以带阿尔夫来这儿。他很擅长造东西。至少他很擅长造衣橱。第七王国也还是需要衣橱的,对吧?等我们准备好,外婆就会坐在密阿玛斯的长椅上,就像《狮心兄弟》里的爷爷一样。这是个童话故事,我给外婆读过,所以我知道她会在长椅那里等,因为她老是喜欢抄别人的故事。她知道《狮心兄弟》是我最喜欢的童话故事之一!”

她还在哭泣。狼心也是。但他们做了他们能做的。他们从战争的毁灭性故事中重建出谅解的故事。

呜嘶死去的同一天,爱莎的弟弟出生了。爱莎决定等弟弟长大一点儿后,告诉他呜嘶的一切。告诉他,她第一个最好朋友的故事。告诉他,有时候一些东西不得不让位给另一些,就像呜嘶在公共汽车上让位给“小半”。

她想,她一定要特别指出,“小半”不应该感到难过或是内疚。

因为呜嘶讨厌乘公共汽车。

[1](瑞典)雅尔玛尔·瑟德尔贝里:《格拉斯医生》,王晔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格拉斯”(gs)在瑞典语中意为“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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