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百合花(2/2)
“我们回家吧。”妈妈温柔地在她耳畔说。
爱莎盯着她的眼睛,努力赶走疲倦,挣开了妈妈的手。
“我要先和外婆谈谈。”
妈妈看上去很绝望。爱莎明白什么是“绝望”,它是生词罐里的一个词语。
“这……亲爱的……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妈妈小声说。
但爱莎已经跑过服务台,跑去了隔壁的房间。她听到身后鲸鱼女士的大吼,但随后就听见妈妈冷静地说,让爱莎进去。
外婆在房间的正中央等着她。有一股百合花的气味,那是妈妈最喜欢的花。外婆没有什么最喜欢的花,因为没有任何植物能在外婆的公寓里存活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也可能是因为她最疼爱的外孙女的固执坚持,让她少有地决定顺从。如果外婆有最喜欢的花,那对大自然就太不公平了。
爱莎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站在一边,挑衅般地跺着脚,甩掉鞋上的雪。
“我不想参加这次寻宝,太白痴了。”
外婆没有回答。每次她知道爱莎是对的,就不答话。爱莎从鞋上抖掉更多的雪。
“你就是个大白痴。”她挖苦道。
外婆也没有起身对这句话做出回应。爱莎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拿出那封信。
“你自己去处理这封白痴信吧。”她小声说。
从“我们的朋友”开始号叫起,已经过了两天。爱莎也已经两天没去不眠大陆和密阿玛斯王国了。没人对她说实话。所有大人都企图用棉布包裹住这件事,让它听上去不那么危险、可怕、难受,仿佛外婆并没有生病,整件事只是一场事故。但爱莎知道他们在撒谎,因为爱莎的外婆从不会因为一场事故就倒下。通常情况下,都是外婆打败了事故。
而且,爱莎知道癌症是什么。维基百科上全都有。
她推了推棺材的边沿,想得到一个回应。她心底里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也许是外婆的一个恶作剧。就像那次,外婆给一个雪人穿上衣服,让它看起来像是从阳台上摔下来的真人,布里特-玛丽报了警后才意识到这是场恶作剧,气坏了。而第二天早上,布里特-玛丽从窗户望出去,发现外婆做了另一个一样的雪人,于是就“疯了”——照外婆的话说,拿着把雪铲冲了出来。然后雪人突然一跃而起,大吼:“哇啊啊啊啊啊啊!!!”外婆后来告诉她,自己在雪地里等了布里特-玛丽好几个小时,在那期间起码有两只猫在她身上撒尿。“但太值了!”布里特-玛丽当然又一次报了警,但警察说吓唬人不算是犯罪。
然而,这一次,外婆没有起身。爱莎用拳头捶打着棺材,但外婆没有回应,爱莎捶得越来越用力,仿佛可以将一切错误都捶到消失。最后,她从椅子上滑下,双膝跪地,轻声说:“你知道吗?他们都在说谎。他们说你‘离开了’,或者说我们‘失去了你’,没人说‘死’。”
爱莎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手掌,整个身体颤抖起来。
“你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去密阿玛斯……”
外婆没有回答。爱莎用额头抵住棺材下沿,皮肤感受到木头的冰凉,以及嘴边温热的泪水。随后,她感觉到妈妈柔软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转过身,抱住妈妈,然后被妈妈带离了房间。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坐在妈妈的起亚车里了。
妈妈站在车外的雪地上,和乔治打电话。爱莎知道她不想让自己听到他们谈论葬礼。她不傻。她手上还握着外婆的信。她知道不应该看别人的信,但这封,在过去的两天里,她已经读了一百遍。外婆一定知道她会这么做,所以整封信都用爱莎不明白的符号写成。信上的奇怪字母,和外婆照片里路牌上的一样。
爱莎盯着它。外婆总说她和爱莎彼此不应该有秘密,但可以有共同的秘密。她为这谎话感到气愤,因为现在爱莎坐在这儿,手里拿着她们之间最大的秘密,毫无头绪。她知道,如果现在她和外婆吵起来,激烈程度将打破两人之间前所未有的纪录。
她低着头眨眨眼睛,晕开的墨水弄脏了信纸。虽然爱莎不认得这些字母,但外婆十有八九拼错了什么。外婆写字时的样子,就像把单词随便撒在纸上,而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外婆不会拼写,只是她脑子转得太快,而字母和单词跟不上。与爱莎相反,外婆完全不重视拼写的正确性,她一向都更擅长理科和数字。和妈妈、乔治吃饭时,外婆给爱莎偷偷传纸条,然后当爱莎拿出她的红笔加上正确的破折号和空格的时候,外婆就会低声呵斥说:“该死的你明白我想说什么!”
这是为数不多她们会真的吵起来的事情。爱莎认为文字不仅仅是一种传达信息的方式,它有更重要的意义。
或者说,曾经。她们曾经会为这件事争吵。
整封信里,爱莎只认得一个词语。只有一个,用正常的字母写的,随意地扔在文本中。它看上去太不起眼,爱莎一开始读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它,直到眼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有成千个理由让她失望、气愤,也许还有上万个原因她还没想到。她知道这不是一个巧合。外婆就是为了让爱莎看见才在信里写下这个词的。
信封上的名字和怪物家投信口上的名字一致。而爱莎唯一认识的单词是“密阿玛斯”。
外婆一直很喜欢寻宝游戏。
[1]全球最大的正版流媒体音乐服务平台,2008年10月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正式上线,或译为“声破天”。
[2]平躺在雪地里,挥动四肢,形成天使的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