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2)
玛丽雅姆
自从那晚之后,玛丽雅姆便和莱拉共同做家务活。在厨房,她们坐下来和面粉,切绿洋葱,剁蒜头,弄几口南瓜喂在旁边敲木勺、玩胡萝卜的阿兹莎。在院子,阿兹莎躺在一个藤篮里面,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脖子盘着一条温暖而舒适的围巾。玛丽雅姆和莱拉一边洗衣服,一边不时关注地向她望去;她们揉搓着衬衣、裤子和尿布,两人的指节不断相互碰撞。
玛丽雅姆慢慢适应了这种不无顾忌然而令人愉快的相处。她渴望和莱拉在院子里分享三杯茶,如今这已成了一个晚间仪式。每天早晨,玛丽雅姆总是等待莱拉下楼吃早餐,渴望听到她的拖鞋在楼梯上的啪嗒声,渴望听到阿兹莎欢快的咯咯笑声、见到她那八颗小小的牙齿、嗅到她皮肤上的奶香味。如果莱拉和阿兹莎赖床不起,玛丽雅姆就会坐立不安地等待。她洗刷那些并不需要洗刷的盘碗。她重新摆布客厅的窗帘。她拿掸子清扫一尘不染的阳台。她让自己忙个不停,直到莱拉走进厨房,背上驮着阿兹莎。
每天早晨,当阿兹莎第一眼看到玛丽雅姆时,她总是眼睛一亮,开始在她母亲的怀里扭动叫喊。她伸开双臂,要求玛丽雅姆抱她,两只小手焦急地张开合上,脸上流露出爱慕而又紧张得发抖的神情。
“你看看你,”莱拉会说,把她从怀里递给玛丽雅姆,“着急什么呀!安静点。玛丽雅姆阿姨哪里都不去。来了,你的阿姨。看到吗?去吧,喏。”
一到玛丽雅姆怀里,阿兹莎的大拇指就会马上伸进嘴里,把脸埋在玛丽雅姆的脖子中。
玛丽雅姆生硬地抱着她摇晃,嘴唇上挂着既迷惑又感激的微笑。玛丽雅姆从未碰到如此需要她的人。从未有人如此天真地、如此毫无保留地对她表达爱意。
阿兹莎令玛丽雅姆想哭。
“你为什么要把心系在一个像我这么丑怪的老女人身上呢?”玛丽雅姆的嘴巴埋在阿兹莎的头发中,喃喃自语,“嗯?我是小人物一个,你不知道吗?一个乡下人。我能给你什么东西呢?”
但阿兹莎只会更加高兴地咕哝着,把她的脸埋得更深。她这么做的时候,玛丽雅姆会高兴得几乎晕过去。她的眼睛会充满泪水。她的心会飘然飞起来。玛丽雅姆这一生所遇非人,多年来心如死灰,讵料却在这个小小的生灵身上找到了人世间的真情。
第二年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1994年1月,杜斯塔姆果真反水了。他加入了古勒卜丁·希克马蒂亚尔的阵线,在巴拉。希萨堡垒附近安营扎寨。这座古老的城堡就在雪达瓦扎山脉上,俯瞰着下方的城市。他们一起朝驻扎在国防部与总统府的马苏德和拉巴尼的部队开火。隔着喀布尔河,双方发射了一轮又一轮的炮弹。马路上开始散落着尸体、玻璃和变形的大块金属碎片。有人被狙击手射杀,有人被谋杀,越来越多的人被强奸一强奸被用来惩罚市民和奖励士兵。玛丽雅姆听说有些女人因为担心失去贞操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有的男人则因为妻子或者女儿被士兵奸污而打着名誉的幌子将她们杀害。
听到迫击炮的轰隆声,阿兹莎会惊叫起来。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玛丽雅姆把米粒撒在地板上,摆出房子、公鸡或者星星的形状。她还给阿兹莎画大象,用的是扎里勒教给她的方法,笔不离纸,一气呵成。
拉希德说每天惨遭杀害的平民百姓多达数十人。那些医院和供应药品的商店遭到轰炸。运送救济食品的车辆则被拦在城外,他说,车上的物资被洗劫一空不说,运输人员还会遭到射杀。玛丽雅姆想知道赫拉特的战况是否跟这里一样;如果是的话,法苏拉赫毛拉——假使他还活着——会如何应付;还有亲爱的碧碧和她那些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女。当然,她也想起扎里勒。玛丽雅姆想知道他是否跟她一样,也躲了起来闭门不出?或者带着他的妻小逃离这个国家?她希望扎里勒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希望他设法逃过了这场浩劫。
有一个星期,战火甚至迫使拉希德也留在家里。他锁上了通往院子的房门,在门后设置了陷阱;他把前门也锁上了,并用沙发把它堵住。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吸烟,把头探出窗外打探情况,擦拭他的手枪,一次又一次地装上子弹。他有两次朝外面的街道开枪,宣称他看到有人试图爬过围墙。
“他们强迫那些年轻的男孩加入战斗,”他说,“那些圣战组织。光天化目之下,用枪对着那些男孩。他们从马路上直接把那些男孩拉走。这些男孩要是被敌对阵营的士兵抓住,就会受到折磨。我听说他们给这些男孩上电刑——我听到的情况是——他们用老虎钳夹碎他们的卵蛋。他们威逼这些男孩带他们到他们家。然后他们就会破门而入,干掉他们的父亲,强奸他们的姐妹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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