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道义5(2/2)
“那么……”
骆小明伸手打断律师的话,继续说:“唐颖先前被杨文海调戏,之后有黑社会人物围殴杨文海报复,却不知道杨文海的生父是兴忠禾的老大任德乐。按照这个想法,任德乐或其手下向唐颖报仇,在动机上非常足够。”
“所以你应该去拘捕那位任先生啊。”左汉强说。他的眼神充满笑意。
“但从情报和形势来看,我判断任德乐并没有主使这场袭击。行凶的没错是黑道,但不是兴忠禾,而是洪义联,亦即是左汉强先生你的手下。”
“警官先生,你刚才的发言严重损害我的委托人的名誉……”律师猛然站起,双手按著桌面,向骆小明作出威吓。
“等等,让他继续说。”左汉强突然说道。阿吉也看到,律师明显没料到左老板这一个决定,狐疑地盯着对方。
“首先,我说说唐颖遇害当晚的经过。”骆小明不徐不疾地说。“唐颖在二十二号晚上,乘坐经纪人的车子回到寓所外后,没有回家,是因为左汉强先生之前要求跟她密会。左汉强用的借口我不大清楚,但左汉强是老板,先前更替自己向杨文海报复,唐颖没有不赴会的理由。然而,这只是引诱唐颖步向陷阱的手段,因为左汉强根本没打算现身,在那个地点等候的,就只有‘左老大’安排的洪义联低级打手。”
律师数度想发难,但每次他想说话,都先瞄瞄左汉强,看到他没有示意,就让骆小明继续说。
“案发现场是个伏击的好地点,路人少,没有民居,也没有店铺,更重要的是,被埋伏的人无处可逃,只能走上天桥。”骆小明一边说,一边直盯着左汉强的双眼。“只要让一两人在天桥上守着,猎物就会自投罗网。”
“骆督察,”左汉强突然笑道:“你神志清醒吗?你刚才的话毫无逻辑可言——就算如你所说,我是黑道老大,我竟然杀害自己旗下最具赚钱能力的员工,这已经难以理解。而且我还大费周章地引她到一个公众场所,让她被我的‘手下’伏击,这不是相当多余吗?为什么我不直接掳走她?我大可以让她登上我指定的车子,然后对她为所欲为由动机以至做法都充满漏洞,就连我这个对查案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也能指出矛盾了。”
“先说动机。”骆小明声调不变继续说:“唐颖没错是星夜最赚钱的歌手,但只限于‘现在’——在不久的将来,她反而会成为阻碍星夜其他歌手发展的敌人,因为她即将跳槽。她一旦转到新的经纪公司,她对星夜就毫无价值,之前在她身上的投资不但白费,更变相成为同行对手的资产。”
骆小明知道,左汉强向来重视“市场占有率”,从洪义联蚕食兴忠禾势力版图的手段,可见这个男人对垄断市场有着异常的执著。
“骆督察,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到不可信的传言,但唐颖跟星夜签了十年合约,离合约完结还有七年……”律师反驳道。
“如果合约没有法律效力呢?”骆小明冷冷地丢出一句。从律师和左汉强的表情,骆小明知道这一点他算中了。“香港法例规定,十五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如需要工作,必须有父母或监护人同意。唐颖十四岁加入星夜,她签的合约,在法律上不会被承认。打算挖角的日本公司一定从唐颖口中知道这细节,而这一个漏洞就成为他们合法地让唐颖跳槽的理据。你们留意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唐颖知道自己有机会在更庞大更具规模的公司发展,自然不愿意跟星夜补签新合约。”
“日本公司挖角只是坊间传闻,没有事实根据。”律师说,“即使真的有公司挖角,凭此便诬陷我的委托人串谋杀人,未免太荒唐了。”
“这是动体之一,还有其二其三。”骆小明继续说:“失去唐颖这只‘会生金蛋的鹅’已是无可避免的事实,将其干掉一拍两散是减少损失的最佳办法,但左先生是位非常精于计算的生意人,就连死去的‘鹅’,他也会用尽它身上的每一分血肉,偶像明星的死亡永远是最佳的宣传,人虽然死去,但只要拥有死者还作的发行权,反而可以赚取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利润。重点是,这一场死亡的戏码要够瞩目,配合公关宣传,将死者塑造成为“殡落的巨星”,作品就能大卖。”
骆小明昨天看到左汉强在记者会上说唐颖的新唱片如期上市,才惊觉这个隐藏起来的利害关系。
“所以,你不但用计令唐颖在公众场所遇袭,更偷偷通知八卦杂志的狗仔队去跟踪她——唐颖遇袭的影片,是你刻意安排的。你希望这场血腥的袭击登上杂志对面,不过,那些娱记并不像你那么丧尽天良,拍到这种情景,反而第一时间送到员警手上。”
因为师傅点破了“凶徒持刀袭击唐颖是有预谋杀人的证据”,骆小明就发现之前猜想的“兴忠禾小弟意外杀人”并不是事实。
“而这场‘秀’,更是一石二鸟的好方法。”骆小明没有让律师抗议,说:“你或许已收到风声,知道任德乐被警方盯上,这是完全吞并兴忠禾的最好时机,万一任德乐在退位前将权力交予接班人,事情就会添变量。唐颖被杀,任何知道杨文海跟任德乐关系的人都会猜想兴忠禾的小弟是凶手,无论是否乐爷主使、是蓄意杀人还是意外误杀,道义责任都在兴忠禾身上。左老大有此为借口,往后对付兴忠禾便有节有理、名正言顺,其他区域势力也无法干涉——江湖就像战争,你一直欠的,就是一个‘出兵’的借口。”
“我的委托人对你的臆测不会作任何答复。”律师紧皱着眉,说:“你说的全是无稽之谈,如果你有足够的证据,麻烦你放出来。”
“没错我没有证据,但你的手下犯了一个错误。”骆小明保持着语气,说道:“我之前一直猜想兴忠禾的古惑仔行凶后移走尸体,是凶为错手杀人,一时情急,于是让唐颖‘人间蒸发’以免招来洪义联的报复;可是,当我发现唐颖的尸体没有衣服,我才明白当中的原因。凶手想带走的‘不是’,尸体’,而是‘尸体身上的衣服’。左先生,你有看过唐颖遇袭的影片吧?”
“我有看过,那又怎样?”
“没有人料到,娇小柔弱的唐颖,居然在危急关头肘击凶徒。那一下反击力度很猛,那个犯人正面吃了一记,虽然镜头没拍到,但我相信他的鼻子或嘴巴被打个正著,即使戴着口罩,多半他有流鼻血,或被打掉门牙。”
影片中,那个矮个子的确有用手掩住口鼻。
“唐颖被杀后,犯人之一发觉自己满脸血迹,这一刻,他才察觉自己的血液可能沾到唐颖的衣服上。问题是唐颖坠桥而死,身上已沾满她的鲜血,凶手无法确认在纠缠中有没有留下血液证据。一般黑帮寻仇,犯人未必在意身分暴露,可是这一回却是整个计画中必须隐藏的关键——犯人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他所属帮派是哪一个。若警方成功抓住行凶的古惑仔,利用血液dn a证明他就是凶手,而他是洪义联而非兴忠禾的成员,那就坏了左老大的大事。凶手们没办法在现场花时间脱去尸体的衣服,只好整具尸体运走,之后再处理。”
“如果事情像你所说,不也是没有证据了吗?”左汉强冷冷地说。他的样子变得相当难看。
“衣服是没有了,但血液不一定在衣服上。”骆小明取出几张角度不同的照片,上面是凶案现场的天桥阶梯。“鉴证科几经辛苦,在一个扶手上找到血迹,而血迹所在之处,正是影片中被唐颖打中的矮个子曾用手触摸过的位置。那影片记录厂完整的行凶过程,是难以推翻的铁证,现在,我们只欠找出血液的主人。是的,我手上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左先生唆使他人谋杀,但这个矮个子凶手的证言便能够。”
“你们已抓到这个矮子?”左汉强以低沉的语气问,虽然他的外表仍是西装笔挺,但他摆出的姿态,已经不再像一位光明磊落的商人。
“我们已有同事在跟进,明天之前就会抓到目标。”骆小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么,你们现在仍未有任何证据吧?”左汉强说。“你所说的不过是猜测。”ohn ,你有没有计算过这位骆督察刚才说了多少足以构成诽谤罪的话?”
律师怔了一怔,他没料到左老板在这时会叫他。“嗯、嗯,那些话一旦被公众知道,便足够提告了。”
“骆督察,你要跟我玩吗?我奉陪到底。”左汉强露出奸险的笑容:“你尽管扣押我四十八个小时,但如果你一无所获,你就会面对排山倒海的诉讼。”
“我没打算扣押你。明天这个时候,你就会被正式拘捕。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重要的讯息—”骆小明站起来,说:“我管你是黑社会大哥还是上流社会的大老板,总之,我不买你的帐,其他同僚不敢抓你回警署,但我敢。你别以为能够一直只手遮天下去。”
话毕,骆小明打开接见室的房门,示意左汉强他们离开。左汉强似乎没受过如此侮辱,二话不说,往门外走去。律师跟随其后,临走前瞪了骆小明一眼。
“队长,原来扶手有血迹吗?我记得报告中没有这个?”阿吉在他们离开后,在走廊上向骆小明问道。
“没有,那照片是假的。”
“咦?”
“阿吉,通知手足和情报组,全面警惕洪义联今晚的所有活动,尤其注意那些负责行动的武斗派。我刚才撒了饵,就看左汉强上不上钩了。”
“上钩?啊!你是指左汉强今晚会干掉那四个行凶的古惑仔!”阿吉恍然大悟。
“对,以左汉强的性格,他应该会令凶手们来个死无对证。”骆小明说:“我设了时限,他应该会很心急,会在明天前解决那四个人。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保住至少一人的性命,让他作供指证左汉强。”
骆小明想起师傅的提示——“黑道的案子,主谋都能置身事外,几乎没有物证可用,唯有找到证人指证才能解决。”
“好,队长,我现在立即去办。”阿吉点点头,往重案组办公室奔去。
虽然骆小明刚才摆出一副毫不认输的架式,实际上,他并不如外表那样剽悍。他押上自己的职位和前途去赌这一局,而他知道,胜算不过是一半一半。
“干得不错嘛。”
骆小明不防有人站在身后,不过那道声音没有让他太惊讶。在他身后不远处、左手撑著一根短短拐杖的,是关振铎。
“师傅?你为什么……不,你说我干得不错,是指左汉强的事?”骆小明本来想问师傅为什么在警署。
“当然。”关振铎指指接见室旁的房间,那儿有监察接见室的仪器。“我刚才一直在看。”
“可是左汉强会否露出破绽仍是未知之数……”骆小明叹一口气。
“来吧,小明,我们到外面走走,你的手下会处理余下的事,不用你费神。”
“到外面?去哪儿?”
“去破案。”关振铎亮出一个神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