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1/2)
假如拥有一个不错的店面和足够的资金,应该说,每个受过教育的人都能通过开书店来挣得一份收入不高却稳定的生计。除非你从事的是“珍本书”买卖,开书店不算是非常难学的行当,如果你了解书的内容,那你的起步便有优势。(大部分书商并不懂书。只消看看行业报纸上登的那些缺货广告,就知道他们几斤几两了。就算你没看到求购鲍斯威尔《衰亡史》的广告,也准会看到有店家求购t s艾略特《弗洛河上的磨坊》)。而且这总归是个高雅的行业,再庸俗也庸俗不到哪儿去。
乔治·奥威尔,《书店回忆》
在奥威尔的时代,书商会搞混作者和书名,今天犯错的却是顾客了。好几次有人问我店里有没有阿尔多斯·赫胥黎的《一九八四》,而想买海伦·菲尔丁的《汤姆·琼斯》的请求也不是没有听到过。妮基最近提醒我说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向加泰罗尼亚致敬》既被顾客记成海明威的作品又被顾客记成格雷厄姆·格林的作品。至于奥威尔写到的“行业报纸”,到了网络时代已经基本绝迹。即便在我接盘书店的时候,行业内部还是有不少买卖往来的,书商藉以为客人找一本书的关系网络依然比较健康。如今,顾客当然不再需要我们来帮忙找书。在网上查两分钟,他们想要的书就在寄来的路上了。偶尔还是会有书商上门,不是想淘一两本便宜货,就是——如果他们是某领域的行家——在某类书里爬梳一番,找点可以让他们保持有效库存的品种,但这种情况已经屈指可数了。早些年这很常见, 一星期买上一两本,他们在店里就有了存在感,最后会抱着一堆书来到柜台,拿出商业名片,享受百分之十的同行折扣。而现在连顾客也会开口要打折,而且往往不止百分之十。随着行业内部买卖的终结,”跑书人”这一职业也消失了——“跑书人” 熟悉书业,认识一批书商,在全国各地的书店里广泛搜罗,再把买到的书装进货车,这些书他们知道能以微薄的利润转手卖给其他书商。“跑书人”的库存里会有许多地方志——前网络时代,对一家多塞特的书店来说,一本写盖勒韦的书价值不大, 反之亦然,所以“跑书人”可以通过把这类书重新分配到更合适的地理位置来牟利。可用了亚马逊,书在地球上的哪个位置已经没啥区别了。至于开书店这一——“高雅的行业”——无疑, 确实高雅过,只是被亚马逊生生变成了凶暴粗野的行当。
11月1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6
妮基住了一晚,今天早上开了店。我问她哪张明信片得了 “最佳”,她指了指一张明显是她自己写的卡片。上面甚至贴着我们的皇家邮政邮票:
“辛德瑞拉!”那邪恶的后妈咆哮道,唾沫和红头发波及了旁边的顾客,“为什么火炉烧了火?为什么这四十箱发霉的书整整齐齐码着堆?为什么你处理起所有订单来都很高效? ”“你把我逼疯啦!去给汤里加点水,拿勺子给猫喂点奶油。” “柜台抽屉里又为什么会有这些钱? ” “再也不给你做鸡毛蒜皮的事了,你这坏蛋。”
我决定读一读安德鲁·麦克尼利写他父亲约翰·麦克尼利的传记。约翰·麦克尼利写过《威格敦庄稼人》,这本出版于1939年的小说描绘了苏格兰农村恶劣的公共卫生状况,最终引发了整个国家社会福利的大变革。买下书店以来,我和安德鲁一直是好朋友。我很好奇他会怎样写这部书,还有他如何利用一封他父亲写给读者的信件——那信是我在一本书里找到后给他当作研究材料的。
流水:233镑
顾客人数:15
11月3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7
两个abebooks订单,两个亚马逊订单。
今天收到的明信片:“过去的时光构成了一面面密不透风的书墙,包围着他,隔开了他与当下的世界和世上的苦难。” 上面盖的是一个本地的邮戳。邮递员凯特送了张皇家邮政的票据来,说是有个件我没付邮资。东西在纽顿·斯图尔特的邮件分拣处。明天去拿。
卡勒姆来帮我改造柜台那一块地方。我们准备把一个橡木酒瓶架装进去,那是大概十年前我在巴克卢庄园的农场拍卖会上买的。装上它是为了让我和顾客之间有一道结实的屏障。
一个留着浓密胡子、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店里,问我们有没有兴趣收购他纽顿·斯图尔特郊外农庄里的2,000册书。我说有兴趣;稍后会同他联系。他刚走,另一个客人问:“你们这儿有洗手间吗? ”我说没有,但市政厅里有,就在广场尽头。客人:“噢,真是遗憾。外面下着雨呢。”
流水:238镑
顾客人数:15
11月4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5
上午9点,卡勒姆又来了,继续装那个橡木酒瓶架。为了把石膏灰泥板安进去,他只好拆掉了昨天装的一些东西。
晚上9点,艾略特来了,这周晚些时候他要开董事会议。我生了火,他坐在炉火前,抱怨说冷死了。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进厨房就一脚踢掉鞋子。
流水:8250镑
顾客人数:8
11月5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早晨6点30分,被关门声和跺脚声吵醒了,这时我想起艾略特在我家过夜,所以接着睡了。最后是8点30分起床的。我去刷牙,结果发现艾略特正在洗澡,于是我下楼做了早餐。 他的衣服全扔在厨房的地上。我泡了杯茶,走进大房间,看到他吃过早餐的桌上一片狼藉——盘子、杯子、刀叉、面包屑。他还成功地把猫关在了里面。他倒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很确定,他是因为脑袋里装了一大堆要在会上跟董事们通气的信息。
下午菲利普斯太太打电话来(“我九十三岁了,失明了”),要买海伦·麦克唐纳的《海伦的苍鹰》。我们刚好有一本库存。 海伦·麦克唐纳来今年的图书节上演讲了,她那场是人气最高的活动之一。
午饭后,卡勒姆继续来改造柜台。他蹲在下面的时候,被一声“你好”吓了一跳时分心——在紧要关头一松手,榔头飞出去砸穿了一块玻璃。错误方是迪肯先生,他是来订购南希·米德福德的《寒冷气候里的爱情》的——“那种东西, 不是给自己买的。是给我女儿的礼物。不读小说。小说主要是写给女人家看的。”我们架子上正好有一本,所以不必专门去为他订购了。
店里很冷清。11点45分之后,除了迪肯先生,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网店的一个订单挽救了这一天的生意。卖掉的是我8月15日从“厄尔河上的浩克”那间小屋里觅来的两卷本《堂吉诃德》。书售出了400镑,是日本的客人买的。
流水:15250镑
顾客人数:5
11月6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今天没收到明信片。
妮基问我能不能把脸书账号的密码给她,这样她就能从她的角度为那一千来位关注我们的人发布新动态了。她还告诉我,卡勒姆改建的柜台有个地方她不喜欢,等下次我不在店里,她会把它拆掉。跟往常一样,对于为什么她独独讨厌柜台的那个地方,她给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就是八喜欢。”
这星期的匿名明信片比赛(奖品是一本可以自己选择的书,价格不超过20镑)的胜出者来自伦敦,卡片上写道:“’你知道叶芝吗?酒吧?不,是wb叶芝,诗人……’”为了押半个韵,把整个的韵律都破坏了。”这段话引自威利·罗素笔下,几年前他来参加过图书节。
伊莎贝尔来做了账。新做的“书螺旋”令她印象深刻。
我读到安德鲁·麦克尼利为他父亲写的传记里引用我那封信的地方了。我的姓经常被人拼错,不过安德鲁的拼法别具一格:“bithyll”。
流水:88
顾客人数:5
11月7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最近来了好些客人要买特里·普拉切特”的小说。也许是因为听说了他身患阿尔兹海默症、日渐衰落,大家都感到难过吧。像约翰·巴肯、p g伍德豪斯和e f本森,还有许多其他作家,普拉切特的书我是从来不嫌多的。他们的书卖得很快, 而且常常一卖就是好多本。去年的某一天里,三位客人就买光了我们店里所有的企鹅版伍德豪斯小说,二十多本呢。
流水:19877镑
顾客人数:15
11月8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相当忙碌的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读安德鲁·麦克尼利为他父亲写的传记《伊恩·尼尔:人生中的一段》。伊恩·尼尔是约翰·麦克尼利的no de p,书名呼应他父亲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威格敦庄稼人:人生中的一段》。
流水:13283镑
顾客人数:17
11月10 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上午11点15分,有位客人要买《远离喧嚣》。尽管我试着向他说明了好几次书名其实叫《远离尘嚣》土,他还是坚定地拒绝接受事实,哪怕铁证如山,书都摆到他眼皮底下的柜台上了,他依然嘴硬:“哎呀,印刷厂印错了啊。”
虽然这笔买卖做得叫人窝火,我还是应该心怀感激:至少他给了我自传标题的灵感——如果我能活到退休的话。
我用订书钉把那些匿名明信片在画廊里的书架上钉成了一排。约翰·卡特当店主的时候,那房间是用来挂画作的,虽然现在那里一幅画都没有,我们还是叫它“画廊”。有个相似 的例子,威格敦有家酒吧至少叫了一百年“郡客栈”。六年前, 有人把它盘了下来,改叫“威格敦庄稼人”。当地人依然称它 为“郡”,可能永远都会如此吧。
流水:5799镑
顾客人数:6
11月11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匿名明信片很快就没地方钉了,往后我们大概只能把它们钉在妮基身上。
一个客人拿着本c h迪克的《盖勒韦与卡里克的大路和小道》来到柜台前。此书出版于1916年,蓝色麻布装帧,烫金标题。我们这本品相完好,标价1650镑。我开口收钱时, 来客 个上了年纪、谈吐文雅的妇人——厉声道:“1650镑?这光天化日的是要抢劫吗?我才不会为一本旧书花这么多钱呢。”我跟着她走出门外,眼看她钻进她那辆崭新的路虎扬长而去。
通过《大路和小道》,我们确实能很好地对百年前的盖勒韦地区做一番简单而全面的了解。从那时到现在,附近的风貌竟然鲜有改变。以下的事实尤其令我讶异——正如迪克所说——“这一地区不为外界所知的时间比苏格兰其他地方都要长,可能只有罗卡尔岛是例外吧。”
流水:12503镑
顾客人数:7
11月12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的网店订单里有本企鹅版的赫胥黎作品《加沙的盲人》,卖掉了我才知道原来店里有这本书。
快到饭点时,一个客人拿来了四箱破破烂烂的垃圾小说。我好赖挑了几本,出价15镑。他遂开始抱怨15镑还不够他开车来这儿的油钱。我说我非但没叫他带书来,而且根本就不知道他要来。他的牢骚一直持续到离开,嘴里还嘀嘀咕咕,说他家里有一大书房珍稀的古董书,但他“是百分之百不会拿来这种地方卖的”。
冬天真的是来了,店里明显比几个星期前要冷,哪怕开着暖气,而从十月开始,店里每天都会生火炉。
流水:6795镑
顾客人数:7
11月13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2
早上8点55分冲下楼梯,去接已经响了一阵的电话。en route正好把茶全洒在裤裆上。接起电话,那头问我:“你知道下一班从威格敦开往纽顿·斯图尔特的公交车几点出发吗? ”
找不到两个亚马逊买家要的书,只好给他们写了奴颜婢膝的道歉信,希望不会给我差评。
想在店里钉上一张“开卷随缘俱乐部”的海报,却发现订书钉枪好像坏了,于是把手放上去试了试,这时它决定复工了。
流水:3450镑
顾客人数:3
11月14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3
妮基到得很早,兴兴头头的,带来了从莫里森超市垃圾箱里淘的恶心的燕麦饼。她强行登录了我的脸书,发了以下这段:
今日特别活动!
一直想要那本配有手工上色马洛嗡嗡虫、小黄五月虫等插图的《蝇钓客的昆虫学》但偏偏拿不出70镑余钱? 喏,这个周末书就有可能是你的了!来物物交换吧!木柴、威士忌、母鸡、花斑矮脚马都可以用来交易!
把它们带来吧!
一个大约五岁大的小男孩独自来到店里,问我们能不能帮他选个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他身上有4镑。问了问,原来他妈妈喜欢园艺,于是我们为他选了本关于盆栽园艺的书。书标价6镑,妮基4镑卖给他了。
午饭后,我开车去了离道格拉斯城堡不远的罗恩豪斯,之前约好要看一位退休长老会牧师的遗孀要卖的藏书。我下午2点到了那边,见到了她和她儿子。她儿子比我小几岁,专门从爱丁堡搬回来照顾年迈的母亲。她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领我去了餐厅,书都已经摆出来了——书脊朝上放在餐桌上。正聊着书呢,不料她放了个超级响亮的屁,呼啸的口哨声持续了整整几秒钟。过了一会儿她出去了,慢悠悠走向花园,这时他儿子恰巧进了屋,明显是嗅出了屁味,冲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带走了四箱精装神学书,落下了胃胀气的名声。
流水:10590镑
顾客人数:11
11月15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妮基留宿了一晚,今天早上是她开的门。
今天的第一个电话:
来电者:“打电话给您是想确认一下您在《犯罪预防期刊》 上刊登广告的事宜。我们已经给您留出了四分之一个版面。您在八月份签字同意了的。”接着又说了一通有关发行和受众等的胡话。
我:“我不记得跟你们谈过,我也不可能在一本叫《犯罪预防期刊》的东西上登广告。听起来像你胡编的。”
来电者:“但您同意了的,八月份的时候;这里都有记录。”
我:“不见得吧。你电话多少?我核实一下给您回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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