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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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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o al ! s&039;al ghurree ! ”小孩抓着我的手一再大叫。他们指着乌云,把我朝村子拖着跑。雨来了!快回家吧!

跑着跑着,雨滴开始落下。几秒钟后,零星的雨滴变成哗啦啦的大雨,几分钟后变成倾盆大雨。不到一小时,雨季就变成无休止的洪流,雨势大又密,人在户外若不用双手罩住嘴(好留有一块呼吸空间),根本就很难呼吸。

最初,村民在雨中跳舞,互相恶作剧。有人拿来肥皂,在天赐大雨里洗起操;有人去村中的庙宇,跪在雨中祈求,有人忙着修补屋顶,与围着每道泥砖墙挖凿而出的排水沟。

最后,每个人都停下来,呆呆望着那飘忽、摇摆、扭曲的雨幕。家家户户的门口挤着一群脸孔,每一道闪电劈下来,就映照出人们定住不动的惊叹画面。几小时的倾盆大雨后,继之以同样几小时的平静。阳光断断续续露脸,温度愈来愈高的土地上,雨水渐渐化为蒸汽。雨季的头十天都是如此,暴风雨后,继之以宁静的雨后时光,仿佛雨季在测试这村子的底线,想找出罩门,发动最后一击。然后,真正的大雨降临,水中拉啦直泻而下,几乎没停,足足下了七天七夜。第七天,我在谤沱大雨之中,到河边洗我仅有的几件衣服。洗了一会儿,我伸手去拿肥皂,赫然发现我刚刚放肥皂的刀卜颗石头已没入水里。原先只轻抚我光脚’(的水,几秒钟内从脚踩升高到膝盖。我望着_l 游滚滚汹涌的河水时,水已升高到我的大腿,然后继续上升。我既吃惊又不安,拿起湿衣服走出河水,回到村子。途中我停下来看河水两次。陡峭的河岸很快就没入水中,宽阔的斜坡平原渐渐没入那吞没一切的洪水。河水的脚步很快,吞噬陆地的暴涨河水,以犹如人缓慢行走的速度悄悄进逼村子,眼看村子要不保了。我大为惊恐,跑回村子警告村民。

“河水!河水来了!”我以一口破马拉地语大叫。

村民察觉到我的不安,但不懂我为何不安,纷纷围过来,然后叫唤普拉巴克,接连问他好几个问题。

“怎么了,林?村民被你搞得很不安。”

“河水!河水涨得很快,就要把村子冲掉了。”

普拉巴克微笑。

“不会啦!林,不会啦。”

“我跟你说真的!我亲眼看到,不是开玩笑,普拉布。那条可恶的河泛滥了。”普拉巴克把我的话翻给其他人听,众人都大笑。

“你们全疯了?”我恼火地大叫,“不好笑!”他们笑得更大声,把我团团围住,伸手轻拍我、抚摩我,要安抚我的恐惧。他们大笑的声音里满是安慰人的话语和叹气。然后,普拉巴克带路,村民群众对我又是赶、又是拖、又是推,要我去河边。

几百米外,河水汪洋一片,滔滔不绝,异常混浊,翻腾汹涌的波浪,一路摧枯拉朽,在河谷里奔腾。我们伫立在那里时,雨势加大了一倍,衣服和柔软的泥土一样湿媲谁。滚滚河水仍在上涨,如心跳般坪然重击,继续吞没陆地。

“你看那些木桩,林,”普拉巴克以安抚的口气跟我说话,但听在我耳中却无比恼火,“那些木桩是淹水游戏桩。你还记得,有人把它们插进地里?萨提什、潘代、纳拉扬和巴拉特……还记得吗?”我的确记得。几天前,村里办了抽签。在一百二十张小纸片上依序写上1 到120 的数字,好让村里每个男子都能抽到签,然后将纸张放进名叫马特卡(atka )的陶制空水罐里搅混。男人排队一一抽签,然后把另一组同样数目的签放进罐里搅混。一名小女孩被选中,负责从罐子里抽出六个幸运号码。全村的人围观这仪式,为中签者高兴喝彩。

中签的六名男子,有幸能将一米多一点的木桩打进土地。另外,村中三名最年长的男子不必抽签,就可以打木桩。他们选好插桩的地点,由年轻男子替他们将木桩打进土里。九根木桩全就定位后,系上小旗子,旗上写有桩主的名字,然后村民四散回家。那时,我在枝叶成拱的树荫下观看这活动,但我正忙着呢,根据每天在村里听到的拼音,翻看我那本小小的马拉地语字典。我没怎么注意那活动,也未特意去问那活动的目的。

我们站在哗哗直下、让人麻木的雨里,看着河水缓缓近逼,普拉巴克跟我解释,那些木桩是淹水游戏的一部分,这游戏他们村里每年玩一次。村里三名最年长的男子和六名中签男子,得到预测水位上涨高度的机会。每根系着黄色丝旗的木桩,各代表桩主的预测水位。

“有没有看到,那根系着小旗的木桩?”普拉巴克问,手指着离我们最远的那根木桩。“那一根差不多完了。明天或今晚,河水就会淹过那里。”

他把跟我说的话翻译给众村民听,村民把体格粗壮的牧牛人萨提什推到人群前面。那根快要没顶的木桩就是他的,他腼腆地大笑,两眼低垂,接受友人善意的嘲弄,和年长男子的嘲笑。

“而这一根,”普拉巴克继续说,指着最靠近我们那根木桩,“河水绝对碰不到这一根,河水绝不会超过这地方。老迪帕克海选这地方插桩,他认为今年雨季雨水会很多。”村民已兴味索然,慢悠悠地走回村子,只剩普拉巴克和我站在那里。“但……你怎么知道河水不会涨到这里?”“我们在这里定居很久了,林。桑德村有两千年的历史,隔壁的纳亭凯拉村更久,大概已经有三千年历史。离这里有段距离的其他地方,雨季时的确很惨,大闹水灾。但这里不会,桑德村不会。我们这条河从没淹到这么远,我想今年也不会,虽然老迪帕克海说会。每个人都知道河水会在哪里停住,林。”

他抬起头,眯眼看那正卸下重荷的云。

“但通常我们得等雨停,才出门看淹水游戏桩的情形。林,对不起,我衣服湿得难受,我得把骨头里的水全拧干才能进家门。”

我直直盯着前面。他抬头再瞥了一眼翻腾的乌云,问道。

“林,在你们的国家,你们不知道河水会在哪里停住吗?”我没回答。最后,他伸手拍了我的背几下,走开。我独自一人,凝视被雨水打得湿透的世界片刻,最后,我抬起头望着猛往地上倒水的天空。

我在想另一种河流,流贯全世界每个人的河流,不管我们来自何处。那是条心河,心中的欲望之河。那是条纯净映现我们每个人的真实自我和真正成就的河流。我这辈子一直在战斗,始终处于随时准备为所爱和所恨而战斗的状态,而且是太好斗的地步。最后,我成为战斗的化身,我真正的本性被凶狠、敌意的面具所掩盖。我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就跟其他凶神恶煞一样,告诉别人“别跟我作对”。最后,我变得很会表达这种情绪,因此我时时刻刻都表现出”别跟我作对”的模样。

在这村子,这不管用,没有人能理解我的肢体语言。他们不认识其他外国人,没有可供参考的对象。我板起严肃、甚至严酷的脸孔,他们大笑,带着鼓励之意轻拍我的背。不管我摆出什么表情,他们都当我是和气的人。我成了爱开玩笑的人,卖力干活、逗小孩笑、跟他们一起唱歌、跳舞、开心大笑的人。

而我想,我那时候真是那样的大笑。他们给了我机会,让我能重新做人,能遵循那条内在的河流,成为我一直想成为的男人。就在我了解淹水游戏的木桩是怎么一回事的那一天,我独自站在雨中。不到三小时前,普拉巴克的母亲告诉我,她召集了村中的妇女开会:她决定给我取个新名字,像她那样的马哈拉什特拉人的名字。我住在普拉巴克家,会上因此决定我该以哈瑞为姓。基尚是普拉巴克的父亲、我的义父,按照传统,我应该以他的名字作为我的中间名。妇女团判定我性情平和开朗,鲁赫玛拜便决定以项塔兰为我的名字,意为和平之人或天赐平和的男子。妇女团也同意。那些农民把他们的木桩钉进我生命的土地里,他们知道那条河流止于我生命的什么地方,然后以新名字标示那地方:“项塔兰·基尚·哈瑞”。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在他们认定是我的那个男人的内心找到那名字,还是把那名字像许愿树一样栽种在那亩心田,期待它成长茁壮·,·… 不管是怎样,也不管他们是发现或创造了那平和,现在的我是在那时候诞生的——当我站在淹水木桩附近,昂首向天接受圣雨洗礼的时候。我慢慢地变成了项塔兰,一个更好的人,虽然,有点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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