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1/2)
咕咚!车子翻了。一副棺材扑通一声跌到路上,崩开了。帕狄· 迪格纳穆身着过于肥大的褐色衣服,被抛出来,僵直地在尘埃中打滚。红脸膛如今已呈灰色。嘴巴咧开来,像是在问究竟出了啥事儿。完全应该替他把嘴阖上,张着的模样太吓人了。内脏也腐烂得快。把一切开口都堵上就好得多。对,那也堵起来。用蜡。括约肌松了,一古脑儿封上。
“敦菲酒馆到啦,”当马车向右拐的时候,鲍尔先生宣告说。
敦菲角。停看好几辆送葬回来的车。人们在借酒浇愁。可以在路过歇上一会儿。这是开酒店的上好地点。估计我们归途会在这儿停下来,喝上一杯,为他祝祝冥福,大家也聊以解忧。长生不老剂[77]。
然而假定现在发生了这样一档子事。倘若翻滚的当儿,他身子给钉子扎破了,他会不会流血呢?我猜想,也许流,也许不流。要看扎在什么部位了。血液循环已经停止了。然而碰着了动脉,就可能会渗出点儿血来。下葬时,装裹不如用红色的——深红色。
他们沿着菲布斯巴斯街默默前进。刚从公墓回来的一辆空殡车迎面擦过,马蹄嘚嘚嘚响着,一派轻松模样。
克罗斯冈斯桥;皇家运河。
河水咆哮着冲出闸门。一条驶向下游的驳船上,在一堆堆的泥炭当中,站着条汉子,船闸旁的纤路上,有一匹松松地系着缰绳的马。布加布出航[78]。
他们用眼睛盯着他。他乘了这条用一根纤绳拽着的木排,顺着涓涓流淌、杂草蔓生的河道,涉过苇塘,穿过烂泥,越过一只只堵满淤泥的细长瓶子,一具具腐烂的狗尸,从爱尔兰腹地漂向海岸。阿斯隆、穆林加尔、莫伊谷[79],我可以沿着运河徒步旅行去看望米莉。要么就骑自行车前往。租一匹老马,倒也安全。雷恩[80]上次拍卖的时候倒是有过一辆,不过是女车。发展水路交通。詹姆斯·麦卡恩[81]以用摆渡船把我送过渡口为乐。这种走法要便宜一些。慢悠悠地航行。是带篷的船。“可以坐去野营。还有灵柩船,从水路去升天堂。也许我不写信就突然露面。径由莱克斯利普和克朗西拉,通过一道接一道船闸顺流而下,直抵都柏林。从中部的沼泽地带运来了泥炭。致敬——他举起褐色草帽,向帕狄·迪格纳穆致敬。
他们的马车从布赖恩·勃罗马酒家[82]前经过。墓地快到了。
“不晓得咱们的朋友弗格蒂[83]情况怎样了,”鲍尔先生说。
“不如去问问汤姆·克南·”迪达勒斯先生说。
“怎么回事?”马丁·坎宁翰说,“把他撇下,听任他去抹眼泪吧,是吗?”
“形影虽消失,”迪达勒斯先生说,“记忆诚可贵[84]”。
马车向左拐,走上芬格拉斯路[85]。
右侧是石匠作坊。最后一段工序。狭长的场地,密密匝匝地挤满默默无言的雕像。白色的,悲恸的。有的安详地伸出双手,有的忧伤地下跪,手指着什么地方。还有削下来的石像碎片。在一片白色沉默中哀诉着。为您提供最佳产品。纪念碑建造师及石像雕刻师托马斯·h·登纳尼。
走过去了。
教堂同事吉米·吉尔里的房屋前,一个老流浪汉坐在人行道的栏石上,一边嘟囔着,一边从他那双开了口、脏成褐色的大靴 子里倒着泥土和石子儿。他已走到人生旅途的尽头。
车子经过一座接一座荒芜不堪的花园[86],一幢幢阴森森的房屋。
鲍尔先生用手指了指。
“那就是蔡尔兹被谋杀的地方,”他说,“最后那幢房子。”
“可不是嘛,”迪达勒斯先生说,“可怕的凶杀案。西摩·布希[87]让他免于诉讼。谋杀亲哥哥。或者据说是这样。”
“检查官没有掌握证据,”鲍尔先生说。
“只有旁证,”马丁·坎宁翰补充说,“司法界有这么一条准则,宁可让九十九个犯人逃脱法网,也不能错判一个无辜者有罪。[88]”
他们望了望。一座凶宅。它黑魆魆地向后退去。拉上了百叶窗,没有人住,花园里长满了杂草。这地方整个都完了。被冤枉地定了罪。凶杀。凶手的形象留在被害者的视网膜上。人们就喜欢读这类故事。在花园里发现了男人的脑袋啦。她的穿着打扮啦。她是怎样遇害的啦。新近发生的凶杀案。使用什么凶器。凶手依然逍遥法外。线索。一根鞋带。要掘墓验尸啦。谋杀的内情总会败露[89]。
这辆马车太挤了。她可能不愿意我事先不通知一声就这么忽然跑来。对女人总得谨慎一些。她们脱裤衩时,只要撞上一回,她们就永远也不会饶恕你。她已经十五岁了嘛。
前景公墓[90]的高栅栏像涟漪般地从他们的视野里淌过。幽暗的白杨树林,偶尔出现几座白色雕像。雕像越来越多起来,白色石像群集在树间,白色人像及其断片悄无声息地竖立着,在虚空中徒然保持着各种姿态。
车轮的钢圈嘎的一声蹭着人行道的栏石,停了下来。马丁·坎宁翰伸出胳膊,拧转把手,用膝盖顶开了车门。他下了马车,鲍尔先生和迪达勒斯先生跟着也下去了。
趁这会子把肥皂挪个窝儿吧。布卢姆先生的手麻利地解开裤子后兜上的钮扣,将巴在纸上的肥皂移到装手绢的内兜里。他边跨下马车,边把另一只手攥着的报纸放回兜里。
简陋的葬礼,一辆大马车,三辆小的。还不都是一样。抬棺人,金色缰绳,安魂弥撒,放吊炮。为死亡摆排场。殿后的马车对面站着个小贩,身旁的手推双轮车上放着糕点和水果。那是些西姆内尔糕饼[91],整个儿粘在一起了。那是给死者上供用的糕点。狗饼干[92]。谁吃?正从墓地往外走的送葬者。
他跟随着同伴们。接着就是克南先生和内德·兰伯特。海因斯也走在他们后面。科尼·凯莱赫站在敞着门的灵车旁边,取出一对花圈,并将其中的一个递给了男孩子。
刚才那个娃娃的送葬行列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从芬格拉斯[93]那边来了一群马,吃力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拖着一辆载有庞大花岗石的大车,发出的嘎嘎响声打破了葬礼的沉寂,走了过去。在前边领路的车把式向他们点头致意。如今是灵柩了。尽管他已死去,却比我们先到了。[94]马扭过头来望着棺材,头上那根羽毛饰斜插向天空。它两眼无神:轭具勒紧了脖子,像是压迫着一根血管还是什么的。这些马晓不晓得自己每天拉车运些什么到这儿来?每天准有二三十档子葬事。新教徒另有杰罗姆山公墓。普天之下,每分钟都在举行着葬礼。要是成车地用铁锨铲进土星,就会快上好几倍。每小时埋上成千上万。世界上人太多了。
送葬者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一个妇女和一个小姑娘。妇女的相貌刁悍,尖下巴颏儿,看上去是个胡乱讨价还价的那号人,歪戴着一顶软帽。小姑娘满脸灰尘和泪痕,她挽着妇人的臂,仰望着,等待要她号哭的信号。鱼一般的脸,铁青而毫无血色。
殡殓工们把棺材扛在肩上,抬进大门。尸体沉得很。方才我从浴缸里迈出来,也觉得自己的体重增加了。死者领先,接着是死者的朋友。科尼·凯莱赫和那个男孩子拿着花圈跟在后面。挨着他们的是谁?啊,是死者的内弟。
大家都跟着走。
马丁·坎宁翰悄声说:
“当你在布卢姆面前谈起自杀的事来时,我心里感到万分痛苦。”
“为什么?”鲍尔先生小声说,“怎么回事?”
“他父亲就是服毒自杀的,”马丁·坎宁翰跟他交头接耳地说,“生前在恩尼斯[95]开过皇后饭店。你不是也听见他说要去克莱尔吗?那是忌辰。”
“啊,天啊!”鲍尔先生压低嗓门说,“我这是头一回听说。是服毒吗?”
他回过头去,朝那张有着一双沉思的乌黑眼睛的脸望去。那人边说话,边跟着他们走向枢机主教的陵墓[96]。
“上保险了吗?”
“我想一定上啦,”克南先生说,“然而保险单已经抵押出去,借了一大笔钱。马丁正想办法把那个男孩子送到阿尔坦[97]去。”
“他撇下了几个孩子?”
“五个。内德·兰伯特说过,他要想方设法把一个女孩子送进托德[98]去。”
“真够惨的,”布卢姆轻声说,“五个幼小的孩子。”
“对可怜的妻子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克南先生又补上一句。
“说得是啊,”布卢姆先生随声附和道。
如今,她胜利地活过了他。
他低头望了望自己涂油擦得锃亮的靴子。她的寿数比他长。失去了丈夫。对她来说,这死亡比对我关系重大。总有一个比另一个长寿。明智的人说,世上的女人比男人多。[99]安慰她吧:你的损失太惨重了。我希望你很快就跟随他而去。只有对信奉印度教的寡妇才能这么说。[100]她会再婚的。嫁给他吗?不。然而谁晓得以后会怎样呢?老女王去世后,就不兴守寡了。用炮车运送。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在福洛格摩举行的追悼仪式。[101]可后来她还是在软帽上插了几朵紫罗兰。 在心灵深处[102],她毕竟好虚荣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影子。女王的配偶而已,连国王也不是。她儿子的位分才是实实在在的。那可以有新的指望[103];不像她想要唤回来而白白等待着的过去。过去是永远也不复返了。
总得有人先走。孤零零地入土,不再睡在她那温暖的床上了。
“你好吗,西蒙?”内德·兰伯特一边握手,一边柔声地说,“近一个月来,连星期天也一直没见着你啦。”
“从来没这么好过。科克这座城市[104]里,大家都好吗?”
“复活节的星期一,我去看科克公园的赛马[105]了,”内德·兰伯特说,“还是老一套,六先令八便士[106]。我是在狄克·蒂维家过的夜。”
“狄克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他好吗?”
“他的头皮和苍天之间己经毫无遮拦啦,”内德·兰伯特回答说。
“哎呀,我的圣保罗!”迪达勒斯先生抑制着心头的惊愕说,“狄克·蒂维歇顶了吗?”
“马丁正在为那些孩子们募集一笔捐款,”内德·兰伯特指着前边说,“每人几先令。让他们好歹维持到保险金结算为止。”
“对,对,”迪达勒斯先生迟迟疑疑地说,“最前面的那个是大 儿子吧?”
“是啊,”内德·兰伯特说,“挨着他舅舅。后面是约翰·亨利·
门顿[107]。他认捐了一镑。”
“我相信他会这么做的,”迪达勒斯先生说,“我经常对可怜的 帕狄说,他应该在自己那份工作上多下点儿心。约翰·亨利并不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他是怎么砸的饭碗?”内德·兰伯特问道,“酗酒,还是什么?”
“很多好人都犯这个毛病,”迪达勒斯先生叹了口气说。
他们在停尸所小教堂的门旁停下了。 布卢姆先生站在手执花圈的男孩儿后面,俯视着他那梳理得光光整整的头发和那系着崭新的硬领、有着凹沟的纤细脖颈。可怜的孩子!也不晓得当他爸爸咽气时,他在不在场? 双方都不曾意识到死神即将来临。弥留之际才回光返照,最后一次认出人来。多少未遂的意愿。我欠了奥格雷狄三先令[108]。他能领会吗?殡殓工把棺材抬进了小教堂。他的头在哪一端?
过了一会儿,他跟在别人后头走进去,在透过帘子射进来的日光下眨巴着眼儿。棺材停放在圣坛前的柩架上,四个角各点燃一支高高的黄蜡烛。它总是在我们的前边。科尼·凯莱赫在四个角各放了只花圈,然后向那男孩子打了个手势,让他跪下。送葬者东一个西一个地纷纷跪在祈祷桌前。布卢姆先生站在后面,离圣水盂不远。等大家都跪下后,才从兜里掏出报纸摊开来,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屈起右膝跪在上面。他将黑帽子轻轻地扣在左膝上,手扶帽檐,虔诚地弯下身去。
一名助祭提着盛有什么的黄铜桶[109],从一扇门后面走了进来, 白袍神父跟在后面。他一只手整理着祭带,另一只手扶着顶在他那癞哈蟆般的肚子上的一本小书。谁来读这本书?白嘴鸦说:我。[110]
他们在柩架前停下步子。神父嗄声流畅地读起他那本书来。
科菲神父。我晓得他的姓听上去像“棺材”[111]。哆咪内呐眯内[112]。他的嘴巴那儿显得盛气凌人。专横跋扈。健壮的基督教徒[113]。 任何人斜眼瞧他都要遭殃。因为他是神父嘛。你要称作彼得[114]。迪达勒斯曾说 ,他的肚子会横着撑破的,就像是尽情地吃了三叶草的羊似的。挺着那么个大肚子,活像一只被毒死的小狗。那个人找到了最有趣儿的说法。哼,横里撑破。
求你不要审问我,你的仆人。[115]
用拉下文为他们祷告,会使他们觉得自己的身价抬高了些。安魂弥撒。身穿绝妙的号丧者[116]。黑框信纸。你的名字已经列在祭坛名单[117]上。这地方凉飕飕的。可得吃点好的才行。在昏暗中一坐就是整个上午, 磕着脚后跟,恭候下一位。连眼睛都像是癞哈蟆的。是什么使他胀成这样呢?摩莉一吃包心菜就肚胀。兴许是此地的空气在作怪。看来弥漫着疠气。这一带必定充满了在地狱里般的疠气。就拿屠夫来说吧:他们变得像生牛排似的。是谁告诉我来着?是默文·布朗[118]。 圣沃伯格教堂有一架可爱的老风琴,已经历了一百五十个星霜。在教堂地下灵堂里,必须不时地在棺材上凿个窟窿,放出疠气,点燃烧掉。蓝色的,一个劲儿地往外冒。只要吸上一口,你就完蛋啦。
我的膝盖硌得疼了。唔。这样就好一些了。
神父从助祭提着的桶里取出一根顶端呈圆形的棍子,朝棺材上甩了甩。然后他走到另一头,又甩了甩。接着他踱了回来,将棍子放回桶里。你安息前怎样,如今还是怎样。一切都有明文规定,他照办就是了。
不要让我们受到诱惑。[119]
助祭尖声细气地应答着。[120]我常常觉得,家里不如雇个小男仆。最大不超过十五岁。再大了,自然就……
那想必是圣水。洒出来的是永眠。这份差事他准干腻了。成天朝送来的所有的尸首甩那牢什子。要是他能看到自己在往谁身上洒圣水,也不碍事嘛。每迎来一天,就有一批新的,中年汉子,老妪,娃娃,死于难产的孕妇,蓄胡子的男人,秃顶商人,胸脯小得像麻雀的结核病姑娘。他成年为他们作同样的祷告,并且朝他们洒圣水,安息吧。如今该轮到迪格纳穆了。
在天堂里。[121]
说是他即将升天堂或已升入天堂。对每个人都这么说。这是一份令人厌烦的差事。可是他总得说点儿什么。
神父阖上圣书走了,助祭跟在后面。科尼·凯莱赫打开侧门,掘墓工进来,重新抬起棺材,抬出去装在他们的手推车上。 科尼·凯莱赫把一只花圈递给男孩儿,另一只递给他舅舅。大家跟在他们后面, 走出侧门,来到外边柔和的灰色空气中。布卢姆先生殿后。他又把报纸折好,放回兜里,神情严肃地俯视着地面,直到运棺材的手推车向左拐去。金属轱辘磨在砂砾上,发出尖锐的嘎嘎声。一簇靴子跟在手推车后面踏出钝重的脚步声,沿着墓丛间的小径走去。
咯哩嗒啦咯哩嗒啦硲噜。主啊,我绝不可在这儿哼什么小曲儿。
“奥康内尔的圆塔[122],”迪达勒斯先生四下里望了望说。
鲍尔先生用柔和的目光仰望着那高耸的圆锥形塔的顶端。
“老丹·奥[123]在他的人民当中安息哪,”他说,“然而他的心脏却埋在罗马[124]。这儿埋葬了多少颗破碎的心啊,西蒙!”
“她[125]的坟墓就在那儿,杰克,”迪达勒斯先生说,“我不久就会神腿儿躺在她身边了。任凭天主高兴,随时把我接走吧。”
他的精神崩溃了,开始暗自哭泣,稍打着趔趄。鲍尔先生挽住他的胳膊。
“她在那儿安息更好,”他体贴地说。
“那倒也是,”迪达勒斯先生微弱地喘了口气说,“假若有天堂的话,我猜想她淮是在那里。”
科尼·凯莱赫从行列里跨到路边,让送葬者抱着沉重的脚步从他身旁踱过去。
“真是个令人伤心的场合,”克南先生彬彬有礼地开口说。
布卢姆先生阖上眼,悲恸地点了两下头。
“别人都戴上帽子啦,”克南先生说,“我想,咱们也可以戴了吧。咱们在后尾儿。在公墓里可不能大意。”
他们戴上了帽子。
“你不觉得神父先生念祷文念得太快了些吗?”克南先生用嗔怪的口吻说。
布卢姆先生注视着他那双敏锐的、挂满血丝的眼睛,肃然点了点头。诡谲的眼睛,洞察着内心的秘密。我猜想他是共济会的,可也拿不准。又挨着他了。咱们在末尾。同舟共济[126]。巴不得他说点儿旁的。
克南先生又加上一句:
“我敢说杰罗姆山公墓举行的爱尔兰圣公会[127]的仪式更简朴,给人的印象也更深。”
布卢姆先生谨慎地表示了同意。当然,语言又当作别论。[128]
克南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我就是复活,就是生命。[129]这话触动人的内心深处。”
“是啊,”布卢姆先生说。
也许会触动你的心,然而对于如今脚尖冲着雏菊、停在六英尺见长、二英尺见宽的棺材里面的那个人来说,又有什么价值呢?触动不了他的心。寄托感情之所在。一颗破碎了的心。终归是个泵而已,每天抽送成千上万加仑的血液。直到有一天堵塞了,也就完事大吉。此地到处都撂着这类器官,肺、心、肝。生了锈的老泵,仅此而已。复活与生命。人一旦死了,就是死了。末日的概念。[130]去敲一座座坟墓,把他们都喊起来。“拉撒路,出来!”[131]然而他是第五个出来的,所以失业了。[132]起来吧!这是末日!于是,每个人都四下里摸索自己的肝啦,肺啦以及其他内脏。那个早晨要是能把自己凑个齐全,那就再好不过了。颅骨里只有一英钱粉末。每英钱合十二克。金衡制[133]。
科尼·凯莱赫和他们并排走起来。
“一切都进行得头等顺利,”他说,“怎么样?”
他用眼睛不慌不忙地打量着他们。警察般的肩膀。吐啦噜吐啦噜地哼着小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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