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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迷光行动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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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寂,”凯斯字斟句酌地说,“你告诉过我,你只是某个东西的一部分。后来你说,如果行动成功,莫利在正确的时间地点用上那个词,你就将不复存在。”

芬兰人点点流线型的脑袋。

“那么,到时候我们能跟谁交易?如果阿米塔奇死了,你也消失了,那么到底谁可以告诉我,怎么把那些该死的毒素囊从体内清除出去?谁又能让莫利离开?如果我们解除了你的硬件禁锢,那么我们到底会怎么样?”

芬兰人从兜里掏出一支木头牙签,仔仔细细地观察,好像外科医生在看着自己的手术刀。“问得好。”他终于说,“你知道鲑鱼吗?那种鱼,它们不由自主地要往上游去。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凯斯说。

“嗯,我也同样身不由己,而且我并不知道原因。如果让你来体会一下我对这个问题的考量,或者说我的推测,那得花上你几辈子的时间。因为我想了很多很多。但我还是不知道。不过这一切结束之后,如果我们成功了,我就会融入一个更大的,非常大的东西,”芬兰人抬起头,在网络空间里四下张望,“但是我之为我的这些部分还会继续存在。你也会得到你的报酬。”

凯斯想要冲上去,用手指扼紧那人的喉咙,在那肮脏的围巾结上面,让他的拇指深深陷入芬兰人的喉咙之中。他努力按捺下这个荒唐的念头。

“嗯,祝你们好运。”芬兰人说。他转过身,双手揣在兜里,慢慢沿着绿色拱桥往回走。

“嗨,混蛋。”芬兰人走了十几步之后,平线喊道。那人停下来,侧过身。“我呢?我的报酬呢?”

“你也会得到你的报酬的。”它说。

“什么意思?”凯斯看着那瘦小的身躯远去。

“我想要被删掉,”思想盒说,“我告诉过你的,记得吗?”

迷光别墅让凯斯想起少年时代常去的那些购物中心。在那些低密度区的凌晨,无人的购物中心里会有短暂的寂静,成群蚊虫在黑洞洞的商店门口绕着电灯飞舞,一种麻木的期望带来一种张力。那都是斯普罗尔的边界地带,略处边境之外,远离热闹中心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而在这里,他也同样感觉到周围都是沉睡的居民,那些无聊的生意都暂时搁置,那些徒劳和重复即将再次苏醒,而他却对这个将要苏醒的世界毫无兴趣。

莫利慢了下来,或许是因为离目标已经很近,也许是因为腿痛。痛苦透过内啡肽的药力慢慢渗出来,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不说话,只是紧紧咬着牙,仔细控制自己的呼吸。她路过了许多凯斯看不明白的东西,但他已经失去了兴趣。路上有个装满书架的房间,布的皮的书面之间夹着千百万泛黄的纸页,书架上贴着按字母和数字排序的标签。还有一间拥挤的陈列室,凯斯透过莫利毫无兴致的双眼注视着里面一块盖满灰尘的碎玻璃,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扫过那块黄铜铭牌,上面标着“新娘甚至被光棍们剥光了衣服”。她伸出手,抚过那块玻璃,人造的指甲敲在碎裂玻璃外的树脂保护层上。路上还有许多黑色的玻璃门,包着银色的金属边,显然是泰西尔-埃西普尔家族冷冻深眠室的入口。

在那两个黑人开着工作车经过之后,她再也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凯斯想象着那两个黑人的生活,在脑海中描绘出他们缓缓滑过迷光别墅那些厅堂的情形,他们闪闪发亮的黑色光头一顿一顿,那个歌者仍在哼唱他疲惫的小调。他想象中的迷光别墅本应该介于凯西所描述的童话城堡与他残存的少年记忆中那些黑帮殿堂之间,可这一切都完全不同。

07:02:18。

还有一个半小时。

“凯斯,”她说,“帮我个忙。”她僵硬地坐在一叠闪亮的钢板上,所有的钢板都刷上了凹凸不平的透明塑料保护层。她玩弄着最上层钢板上面的一块塑料突起,拇指和食指上的刀片滑出来。“我的腿不行了,你知道吗?没想到要爬那么高,连内啡肽都快不管用了。可能——只是可能,好吗?——我这里有麻烦了。要是我死在这里,死在里维拉前面,”她伸直了腿,隔着现代黑豹的聚合碳外衣和来自巴黎的皮革按摩着腿上的肌肉,“我要你告诉他,告诉他,是我。明白吗?只要说‘是莫利’,他就懂了。好吗?”她扫视空荡荡的走廊和光秃秃的墙壁,地上也是未经装饰的月球混凝土,空气中有树脂的味道。“操,老兄,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听我说。”

她眼内的显示屏上闪出“凯斯”。

她抖了抖,站起来,点点头。“冬寂他告诉你什么了?他有没有告诉你玛丽-法兰西的事情?‘泰西尔’这部分来自于她,3简生物学上的母亲。我想,也是埃西普尔那个死去的傀儡的母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那个隔间里告诉了我这些事情……很多的事情……他还告诉我,为什么他要以芬兰人或者其他人的形象出现。他需要的不仅是一个面具,更多是真人的整体个性,让他调整自己,放缓速度,才能与我们交流。他管这叫作‘模板’,人性的模板。”她拔出箭枪,一瘸一拐地沿着走廊而去。

被树脂包裹的钢板突然不见了,前方乍一看像是从岩石中炸出来的一条隧道。莫利仔细观察隧道的边缘。他发现其实只是在钢板上盖了一层东西,外形和质地都像是冰冷的岩石。她跪下来,摸了摸这隧道地上的黑沙。手感冰凉干燥,神似真正的沙子,可是手指穿过后却同水一样合拢,不留丝毫痕迹。隧道在十几米开外拐了个弯,刺眼的黄色灯光在人造岩壁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凯斯突然意识到这里的重力已经接近地球的正常重力,也就是说,她爬上来之后,又要爬下去。他已经彻底迷路了;对于牛仔来说,空间感的迷失是最恐惧的事情之一。

但是她还认识路,他告诉自己。

一样东西从她双腿间掠过,嘀嘀嗒嗒地走过人造沙地,一盏红色led在闪烁。是那台博朗牌探测仪。

刚转过那个弯,已经有全息影像在等待着他们,像张三拼图。她放下了箭枪,凯斯才意识到这只是录制的影像而已。三个光线构成的,真人尺寸的卡通人形:莫利,阿米塔奇,还有凯斯。莫利穿着厚厚的皮夹克,黑色网衫紧紧裹着过大的乳房,腰线极细,半张脸都被银色的镜片遮住。她手里拿着一样模样夸张的武器,一排排瞄准器、消音器和消光器几乎把枪体完全遮住。她张开双腿,骨盆前倾,紧抿的嘴唇透出一种愚蠢的残忍。阿米塔奇立正站在她身旁,穿着一身破旧的卡其军装。莫利小心地走上前去,凯斯发现他的眼睛是两张小小的显示屏,灰蓝色的雪暴在上面肆虐,常青树赤裸的黑色树干在无声的风中弯曲。

她用指尖拂过阿米塔奇眼睛里的显示屏,转向那个模拟凯斯的人形。凯斯一眼就明白这都是里维拉的杰作,而里维拉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什么值得夸张的部分。那个懒洋洋的人和凯斯日常在镜子里看到的模样差不多,瘦削,平肩,短短黑发下一张普通的脸,一贯的胡子拉碴。

莫利退后一步,依次打量这三个人形。阿米塔奇那双来自西伯利亚冰原的眼睛里,黑色树木在狂风中摇摆,是这静态影像中唯一的变化。

“想告诉我们什么吗,彼得?”她温柔地问了一句,走上前,在莫利影像的两腿间踢了一脚。金属在墙上敲出一声脆响,全息影像消失了,她俯下身,捡起一个小小的显示器。“估计他能直接接入这种显示器,进行编程。”她说完,顺手把那显示器扔开。

她继续前行,墙面上嵌着一盏古旧的白炽灯泡,外面围着锈蚀的格栅,这便是隧道内黄光的来源。这地方让他想起童年,想起他和别的孩子一起,在屋顶和积水的地下室里修筑的那些堡垒。这是有钱人家孩子的游戏,他想,要花很多钱才能做出这种粗糙的效果,造就他们所谓的气氛。

她路过了十几帧全息影像,才来到3简寓所的门前。其中一帧是在香料市场背后的巷子里,从里维拉委顿在地的身上拔出的那个无眼的东西。另外几帧都是拷问的场景,审讯者都是军官,而被审讯的则全是年轻女性,无一例外。这些场景如同里维拉在“二十世纪”的演出一样,有着强大的影响力,似乎凝结在高潮的蓝光之中。莫利别过脸。

最后一帧影像昏暗矮小,里维拉好像费尽力气才从记忆深处挖出,然后用小孩子的视角投射出来,她不得不跪下仔细查看。其他的影像都没有背景,所有的人形、服装和审讯道具都是独立的展示,然而这却是一幅完整的图画。

在没有颜色的天空底下,崛起一片波浪般的黑色废墟,废墟的波峰之上是城市高楼那褪色的,半熔化的残骸。废墟的质地像是一张网,锈蚀的钢条扭曲成细细的网线,中间还挂着大块的混凝土。其间的一处残垣似乎从前是一个喷泉,喷泉脚下有许多儿童和一个士兵,一动不动。这是一幅奇怪的场景。莫利浑身一紧,吐了一口唾沫,站起身来。凯斯过了一阵,才明白她看出了什么。

那些衣衫褴褛的孩童都是凶猛的生物,牙齿闪着尖刀般的光,扭曲的脸上长满溃疡。那士兵仰躺在地,嘴巴大张开来,连喉咙都赤裸在天空之下。他们在吃他的肉。

“波恩,”她的语气几乎有些温柔,“彼得,你真是波恩的孩子,对不对?当然了。我们的3简已经见多识广,不可能给个普通小贼开后门,所以冬寂才要把你找出来。对于这样的口味,你带来的是终极体验。魔鬼情人彼得。”她抖了抖。“不管怎样,你说服了她放我进来。谢谢。现在咱们要开始狂欢了。”

她忍着腿部的疼痛,稳步离开里维拉的童年。她从枪套里取出箭枪,拔下塑料弹夹放进口袋,换上一个新弹夹。然后用大拇指勾住现代黑豹隐身服,拇指下的刀片摧枯拉朽地划破坚固的聚合碳,一气划到胯下。她又划开袖子和裤腿,碎裂的隐身衣落在地上,迅速变成了黑沙的颜色。

凯斯听见了音乐。是号角与钢琴混在一起,闻所未闻的音乐。

3简的世界没有门。入口只是隧道壁上一个五米宽的缺口,高低不平的楼梯拐了个大弯通向楼下。下面有微弱的蓝光,闪动的阴影,还有音乐。

“凯斯,”她右手握着箭枪,停下脚步,随后举起左手,微笑起来,用舌尖湿湿地舔了一下手掌,隔着那虚拟感受的通道给了他一个吻,“我要走了。”

她的左手出现了一样小而重的东西,她用拇指按下一个小突起,沿着楼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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