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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迷光行动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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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打破我的纪录吗?”平线问。“你又脑死了一回,五秒钟。”

“等会儿。”凯斯按下虚拟感受开关。

她蹲在黑暗之中,手掌按在粗糙的混凝土上。凯斯凯斯凯斯凯斯。她眼内的数码显示屏上不断闪现他的名字,那是冬寂在告诉她,他已经接入进来。“不错。”她说。她抬起身,合拢双掌,指关节咔咔作响。“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时间到了 莫利 现在。

她用舌头紧紧抵住下面的门牙。一颗门牙微微一动,激活了她的微通道放大系统,黑暗中混乱的光子被转换成电子脉冲,她身周粗糙的混凝土墙开始泛出幽幽的白光。“好了,亲爱的。咱们出去玩玩。”

她的藏身之处是一条修理通道。她推开一道已经发灰的精致黄铜栅栏,爬了出来。他看见她的胳膊和双手,上面又是那身拟态外套。他能感觉到塑料外套下面那熟悉的紧身皮衣。她的胳膊底下吊着一条带子,她站起身,拉开外衣拉链,碰到一把塑料枪柄。

“嘿,凯斯,”她无声地说,“你在听吗?给你讲个故事……我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男孩。你有点像……”她转过身打量这条走廊。“约翰尼,他叫约翰尼。”

走廊有低矮的穹顶天花板,两侧排放着几十个古色古香的红木展柜,与那弧形的墙壁格格不入,好像被人专程搬了进来,却又遗忘在这里。走廊里每隔十米装着已经生锈的黄铜灯具,投下白色的光晕。地面起伏不平,凯斯随着她一路走下去,才发现地下乱七八糟地铺着几百张小地毯,交错堆叠,将地面变成一片手工羊毛织造的柔软表面。

莫利对那些柜子和里面的物品全不留心,他只能透过她随意的扫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偶尔闪过的陶器,古老的武器,一样扎满了生锈铁钉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还有破旧的挂毯……

“我的约翰尼,他是很聪明,很有灵气的一个孩子。他原来是在‘记忆道’上的,专门窝藏赃货,人家付钱给他,把数据藏在他脑子里的芯片上。我遇见他的那个晚上,日本黑帮正在追杀他,我干掉了他们的杀手。其实只是碰巧而已,但我毕竟帮了他的忙。那以后我们就很亲密了,凯斯。”她的双唇几乎纹丝不动,“我们弄了个超导量子干扰装置,可以读出他储存过的所有东西,存进磁带,然后去整他以前的客户。我去做讨债的打手。我很幸福。凯斯,你幸福过吗?他是我的。我们一起做事。我们是同伙。我遇见他的时候,刚离开那傀儡屋八个星期……”她停住了,转过一个大弯,继续前行。两壁仍然排满油光水滑的木柜,柜面的颜色如同蟑螂的翅膀。

“我们亲近,甜蜜,一切顺利,好像谁也奈何不了我们。他们过不了我这关。我想,日本黑帮还是想整死约翰尼,因为我杀了他们的人,因为约翰尼骗了他们。他们真他妈的有耐心啊,就和蜘蛛一样,和禅修的蜘蛛一样耐心。他们等了一年又一年,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去过美好人生,于是我们能失去的就会更多。

“那时我不懂这些,就算懂也不会怕。那时我还年轻,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后来我们挣够了钱,考虑洗手不干,也许去欧洲吧。我们都不知道去那儿干吗,那里没什么事情可干,但我们在瑞士太空银行的账户里有的是钱,还有一间塞满玩物和家具的小窝,斗志早就消磨殆尽。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出现了。

“他们派来的第一个人很火爆。前所未见的神经反应速度,身上的各色各样的植入体够十个普通打手用。第二个人,怎么说呢,像个和尚。是个克隆人,全身都是冷血杀手的细胞,放射出一种死亡的寂静气息……”她的声音弱下去,前面的走廊一分为二,两边的楼梯一模一样,通向下方。她选择了左边一条。

“我小时候住在贫民窟里边。在哈得孙河旁边,那里的耗子,因为化学毒素的影响,天,真是够大,跟我差不多个头了。有天晚上,一只耗子一直在地板下面掏来掏去。天亮的时候,有人找来了一个老头,他脸上有几道疤,眼睛里都是血丝。他拿着一个油腻的皮卷,就是用来包钢质工具防止生锈那种。他摊开包袱,里面是一只旧手枪和三枚子弹。那老头装了一枚子弹,在贫民窟里来回走动,我们都退到墙边。

“他低着头,双臂抱在胸前,来来回回地踱步,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有枪。他专心倾听耗子的动静,我们一口气都不敢出。老头走一步,耗子就动一动。耗子动一动,他再走一步。就这么过了一个小时,他好像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枪,把枪指向地板,笑了一笑,扣动扳机。然后他就又卷起包袱走了。

“后来我爬到下面去看过,那耗子双眼之间有个窟窿。”她看着走廊两边整整齐齐排着的紧闭的门。“第二个人,来杀约翰尼的那个,就像是这个老人。他年纪不大,但是很像那老人,杀人的方式像。”走廊变宽了,面前是一盏巨大的悬吊式水晶烛台,最低处几乎要触及地板。地板上是地毯的汪洋大海在温柔地起伏。莫利走进大厅,水晶灯丁零作响。“左边第三道门。”她眼里的显示屏上闪出。

她转向左边,避开那倒悬的水晶树。“我只见过他一面,在回家的路上。他刚从我们家出来。我们住在改造的厂房里,很多新住客都是感网公司的。那地方的保安设施本来就不错,我又加了不少重量级的配置,让它滴水不漏。我知道约翰尼在上面。这个小个子走出来,我们眼神交会,他一个字也没说,而我看见他,就明白了。朴素的小个子,朴素的衣服,完全没有骄矜之气,十分谦和。他看了我一眼,坐进一辆人力三轮。我明白了。我跑到楼上,约翰尼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嘴巴微微张开,好像想起什么事情,要说话的样子。”

她面前是一块古老的雕花门板,用泰国柚木制成,似乎被人拦腰砍断后装进这低矮的门洞里。一条盘龙图案下方装着一只原始的不锈钢机械锁。她跪下来,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裹得紧紧的黑色麂皮小包裹,从里面选出一根细针。“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一个值得在乎的人。”

她把细针塞进锁孔,咬着下唇,悄无声息地试探着。她眼光迷蒙,金色的门板在眼中一片模糊,似乎完全靠触感在工作。大厅里悄无人声,凯斯倾听着那悬挂式水晶烛台轻轻碰撞的声音。烛台?迷光别墅和他的期待完全背道而驰。他记起凯西讲的那个有池塘和睡莲的城堡,记起那头像悠扬念出的3简的文字。一座朝向内里生长的建筑。迷光别墅像是一间教堂,带着微微的霉味和微微的香气。泰西尔-埃西普尔家族的人们在哪里?他本以为会看见一间整齐的蜂巢,看见里面各种按部就班的活动,可是从莫利的眼睛里看见的却全然不同。她的独白让他不安;她从来没有跟他讲过那么多自己的事情。除了那天晚上在那个隔间里的故事之外,她几乎像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她闭上双眼,凯斯感觉到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他想起那傀儡妓院门上的磁性锁,他用的芯片明明不对,门却打开了。就像那架无人驾驶微型机,像那只机器园丁一样,都是冬寂干的。那间傀儡妓院的门锁系统同样隶属于自由彼岸的保安系统。但人工智能却无法直接控制这里的简单的机械锁,一定需要某种遥控器械或是人工的协助。

她睁开双眼,把那细针放回麂皮包,仔细卷起塞回口袋里。“你大概和他有点像,”她说,“你们天生就是要冒险的。在千叶城我就看出来,你换个地方可以更上一层楼。有时候人只是运气不好,只能从底层干起。”她站起身,伸伸懒腰。“你知道吗,泰西尔-埃西普尔派来追杀吉米——那个偷了头像的盗贼——的人,肯定和日本黑帮派来杀约翰尼的人很相似。”她从吊在胳膊上的枪套里取出箭枪,调到全自动模式。

她伸手去推门。凯斯震惊于这扇门的丑陋:那曾经美丽的门板被残忍地拦腰锯断了才塞进来,方方正正的形状与这光滑的弧形混凝土甬道也格格不入。这扇门和那些古怪的展柜、那盏巨大的水晶烛台一样,被从外面搬上来,强行安插在这里,却全不搭调。他想起了3简的文章,想象着他们从重力阱里运来这所有的装饰品,以期为这栋巨大的建筑增添血肉,强迫症一样填满了所有的空间,企图营造一种家族形象。他想起那破碎的蜂巢,想起那些没有眼睛的生物在里面蠕动……

莫利握住雕龙的一根前腿,门轻轻打开。

门后面是个逼仄的小房间,比衣柜大不了多少,弧形的墙边有一排灰色的钢质工具柜。灯自动亮起,她关上身后的门,走到柜子旁边。

她眼内的芯片闪现出“左边第三排”字样。那是冬寂叠加在她的时间显示上的信息。“往下第五个。”她却先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很浅,空无一物。第二个抽屉也是空的。第三个抽屉比较深,里面放着灰暗的焊料珠子,还有一件棕色的小东西,形状好似人类的指骨。第四个抽屉里面是一本湿嗒嗒的,法日双语的过时说明书。在第五个抽屉里有一件沉重的带装甲手套的真空服,她在衣服后面找到了那把钥匙,像一枚已失去光泽的黄铜硬币,边上镶着一条短短的空心管。她在手中慢慢翻转那把钥匙,凯斯看见空心管里面排布着各种突起。硬币的一面铸着chubb几个字母,另一面则完全空白。

“他告诉我,”她低声说,“冬寂告诉我,他等待了很多年。那时他还没有什么能力,但他可以利用迷光别墅的保安和监管系统来了解所有东西的位置,以及它们如何变动,去了哪里。二十年前,他看到有人丢失了这把钥匙,就想办法让人把它放到了这里。然后他杀掉了那个把钥匙放到这里的男孩。那孩子才八岁。”她用雪白的手指握住钥匙。“这样就没人能找到这把钥匙了。”她从外衣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段黑色尼龙带子,穿过几个字母上面的圆孔,打了个结,挂到脖子上。“他说,他们老是拿那些老套的东西,那些十九世纪的调调来烦他。在那个肉身傀儡的窝里,他出现在屏幕上,就跟芬兰人一模一样。我差点以为他就是芬兰人呢。”在灰色的钢柜上,他看见她眼睛里的显示屏上闪现当时的时间。“他说,如果他们已经变成了他们自己想要的样子,他早就已经出来了。但他们没有。他们搞砸了。被3简那样的变态搞砸了。他管3简叫变态,但又好像挺喜欢她。”

她转过身,打开门走出去,一只手拂过套子里箭枪的枪柄。

凯斯切换回网络。

狂级马克十一在茁壮成长。

“南方人,你觉得这东西管用吗?”

“你说狗熊会在树林里拉屎吗?”平线带着他在层层变幻的色彩中上升。

在病毒程序的核心里有某种黑色的东西正在成形。那里的信息密度远远超越了网络空间的数据层,万花筒般的模糊图案汇聚到一个银黑色的焦点之上,令人眩晕。孩提时代各种代表邪恶与厄运的符号沿着透明的数据层飞出:纳粹党徽,闪着蛇眼的骷髅图案骰子……他凝神直视,那焦点是虚空的,仿佛并无边缘。再多扫视几眼,才看出那像是一条鲨鱼,闪着黑曜石的光泽,黑色身体反射出遥远的灯光,与周遭的网络世界毫无关联。

“那就是它的毒针,”思想盒说,“等到狂病毒和泰西尔-埃西普尔的核心数据彻底融为一体,我们就要跟着它穿越进去。”

“南方人,你说得对。冬寂多少受限于硬件回路,限制他的这个回路可以被人工解除。”

“他,”思想盒说,“他。你说话小心点。我一直强调,是它。”

“人工解除限制需要一个密码。他说那是一个词。等我们这里搞定冰墙后面的东西,要有另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对一个华丽的电脑终端说出这个词。”

“嗯,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消磨,孩子,”平线说,“狂病毒又慢又稳。”

凯斯退出网络。

就看见了马尔科姆的眼睛。

“先生,你刚死过去了一会儿。”

“时常发生,”他说,“我都习惯了。”

“你是在跟黑暗交手,先生。”

“我似乎别无选择。”

“神爱你,凯斯。”马尔科姆说完,转身继续操作无线电去了。凯斯注视着他满头的小辫儿,深色的肌肤,还有臂膀上纠结的肌肉。

他再次接入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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