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媛神堂(2/2)
“我明白了,你是偷偷跟来的。”
斧高再次点头。原以为一定会被长寿郎痛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长寿郎脸上却浮现出苦笑。见到这样的笑容,斧高不禁安下心来。
“果然那时候,少爷没有发现我吧?”
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这无异于特地告知长寿郎,他看到了他的裸体。
(糟啦……)
长寿郎耿耿于怀的就是身体孱弱,虽为男子却只有弱不禁风的体格。果然他神情大震,浮现狼狈之色。
“啊!但、但是……我、我没看。因为我马上就把眼睛移开了……”斧高惊慌失措地否认着。
长寿郎脸上泛起了些许笑容:“好了,没关系。我只是没想到旁边藏着人,而且还是你,所以有点吃惊……”
“真是太对不起了。”斧高还是深深地低下头,道了歉。
这时,长寿郎用稍显焦急的语气问:“别管这些了,你看到妃女子了吗?她应该到这儿了,但……”
“看到了,是在长寿郎少爷你后面来的。”
“没错。那么她在井那里做完祓禊后,进了媛神堂吗?”
“我并……并没有一、一直盯着。”
斧高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因为他怎么也不愿让长寿郎意识到,自己偷窥了他俩的祓禊过程,也就是他俩的裸体。
“嗯,这我知道。你担心我们俩才跟来的,对吧?”
斧高想说不是两人,他只担心长寿郎一个,不过还是柔顺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妃女子确实进了媛神堂,对吧?”
“是的。可、可是……”
“可是?”
“出现了……首、首无!”
“什么……”
前言不搭后语的斧高,开始以亢奋的语气描述第一个“妃女子”化为“首无”的情景。
“等、等一下,你的话我不太明白。你再缓一缓神,好好按顺序说,不然……嗯,怎么办呢?这样吧,你能不能从离开祭祀堂的时候说起,干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边回忆边告诉我吧,不要慌,慢慢地想。”
在长寿郎的谆谆善诱下,斧高从躲到北鸟居边的石碑后开始,讲述了自己的活动和亲眼目睹的一幕幕。说到长寿郎祓禊那一段时他有点支吾,不过长寿郎百般鼓励,还提了一些推动话题进展的问题,好歹让他过了这关。
“原来是这样,你就躲在那棵树的后面啊。”
长寿郎的语气中毫无责怪之意,他的脸上浮出苦笑,像是看到了年幼弟弟的恶作剧。但是说到第一个妃女子,也就是首无时,他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嗯……你会不会在树后没留神睡着啦?”
“没……没有!”长寿郎的话外之音在暗示这是他睡迷糊时做的梦,斧高当即予以否认,“我清楚地……不、不……也许是模模糊糊看到的,但我确实看、看见了首无……我是说,一个没有头的女人。”
“那人还裸着身子?”
“是、是的……”
长寿郎沉吟片刻,道:“先把第一个妃女子放到一边去吧。”
他催促斧高讲述第二个妃女子的情况。
(少爷不信我讲的话……)
愕然的同时,斧高感到无比寂寥。不过,总之现在还是先来讲讲进入媛神堂的妃女子吧。因为他自己也意识到,两者相较而言,第二个恐怕才是真正的妃女子。
“也就是说,小斧儿确实看到妃女子提着灯笼进了媛神堂啊。”斧高原原本本说完后,长寿郎自言自语似地轻声嘀咕。
“如果那个不是首无……啊不、不是淡首大人的话……”
斧高觉得第二个是妃女子没错,但还是不能不把这个残留在心中的可怕疑念说出来。
然而,沉着脸似乎正在思考斧高所言的长寿郎,此刻却再次苦笑起来:“我想不会。”
“为什么呢?”
“如果是淡首大人,进了媛神堂就一定会返回媛首冢吧?”
“啊,对啊……但、但是,会不会是首无?”
“也不会。因为你看,不管是淡首大人还是首无,都进不了那座荣螺塔哦。”
塔是驱魔的工具,长寿郎曾经对他说过。他先前还在回忆那段往事呢,却一时疏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长寿郎否认之余还是沉吟起来:“或许它们可以登上荣螺塔……但不能下塔走到婚舍,这才是消除灾厄的原理。这么想的话,灯笼光在塔顶消失也……”
长寿郎的语气像是在自问自答,他的视线也投向了问题的焦点:荣螺塔。
“长寿郎少爷……”
“啊,对不起。这件事还是搁一搁吧,问问甲子婆会比较好。而且,听了你现在说的这些,我明白了,从你注意到妃女子从参道过来,直到她在井边完成祓禊礼朝媛神堂走去,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是了,虽说你确实可能处在恍惚状态,但若是途中妃女子和某人——姑且不论是淡首大人还是首无——互相替换,你无论如何也会注意到,对吧?”
“嗯……是,没错。”
斧高心想,若是淡首大人或首无,或许能瞒过自己和妃女子互相替换……不过他没吭声。
“也就是说,把走进媛神堂登上荣螺塔的人看成妃女子,我想不会错。”
“那个……长寿郎少爷为什么会……”
“嗯?啊,你想问为什么我会出来吗?我在前婚舍的里屋——”说着,长寿郎回头指向亮着灯的前婚舍,“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被那棵大树挡住了呢。我在里屋等妃女子,她会在中婚舍过夜,因为睡觉时间还早,我想找她说说话。那时听到了踩着玉砂利的脚步声,你看,夜里境内不是很静吗?虽然声音不太清晰,但完全可以让人察觉到。”
斧高抚胸暗想,幸好没去偷看御堂。
“我仔细听了一会儿,不久就有声音从荣螺塔那里传来。我就想是妃女子来啦。但是,总觉得怪……”
“因为有上塔的声音,却一直没听到下来的……对吗?”
“是,就是啊。我心想这是怎么了,于是走到荣螺塔下,向上面呼唤了几声。但没有任何回音。我想这还真是奇怪,就上了塔顶,结果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盏熄灭的灯笼孤零零地滚落在地上……啊。”
听到最后的“啊”字,斧高无端打了个寒颤。
“我想她不会是忘了拿什么东西,所以回媛神堂去了吧,可这样的话,按理会听到从对面下去的动静啊。然而我只听到她上来时的声响,而且,扔掉灯笼下塔绝对不正常。再说了,她应该有火柴,就算火灭了也能点着。”
“是啊。”
“慎重起见我还是去媛神堂看了看,不过那里也没人。我想这样就只好上境内找了。正打算先去井那边时,就看见参道上有个人影,可把我吓到了。”说到这里,长寿郎频频打量着斧高,“因为压根就没想到会是小斧儿,说实话,我还很害怕呢。怎么看影子都小小的不是吗?所以我想该不会是淡媛的随身侍童,跟淡媛一样被斩首处死的那个……就是被有些人说成是首无原形的那个出现了……”
“对、对不起。”
“好了,没关系。目前的情形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多亏有你在,我胆气也足了。”
六岁小孩的在场究竟能带来多少慰藉还是个疑问,不过长寿郎的话语让斧高满心喜悦。他真的好开心,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跟到了这里,没逃走,一直坚持,实在是太好了。
他越是想,期盼为长寿郎效力的情绪就越发高涨。
“妃女子小姐是不是从哪里的窗子出去了?”
“窗子?是说荣螺塔或媛神堂的吗?”
“嗯。”
“嗯……这不可能哦。”
斧高刚在心里自夸这想法还真有见地,就被长寿郎一口否决了。
“从荣螺塔顶下来,穿过走廊直到媛神堂,根本没有人可以出入的窗子,全都安装着木格。从荣螺塔到婚舍也一样。也就是说,从媛神堂到婚舍,整座建筑群的出入口只有一个。只有媛神堂正面的那扇对开型格子门。
“……”
“从妃女子进入媛神堂到我出来为止,你一直盯着御堂正面?”
“是、是的,不会有错。”
“那么妃女子就是在那座建筑里消失的。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在荣螺塔顶……”
“说到荣螺塔的顶部,那里的窗子好像没有木格……”
斧高指出的这一事实,让长寿郎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塔望去。不过他马上再次面对斧高说道:“嗯,北侧和南侧有窗,两边确实都没有格子。但从那么高的地方翻出窗,然后该怎么做呢?”
螺旋梯那歪斜的顶棚配合内部的斜道,在塔的外围蜿蜒而下,让塔犹如有蛇缠身。因此乍眼望去,从斜道上端的窗口翻出,沿顶棚攀下地面也似乎可行。但顶棚并不宽,而且向外侧倾斜得厉害,可想而知,由此攀爬而下不是易事。
长寿郎用斧高也能理解的话做了如上说明,又续道:“还有一个可能,如果妃女子发现了你的存在,知道从北侧窗口出来会被你看到,于是选择从南侧窗户出去。可就算是这样,因为顶棚是围着塔身绕圈而下的,所以她决不可能不在北侧现身。要是有人在螺旋梯的顶上走动,天色再怎么黑,站在这里面对媛神堂的你,应该不可能看漏吧?”
“那么别的婚舍怎么样?如果妃女子小姐脚下不出声,从荣螺塔顶悄悄下来,躲进了中婚舍或后婚舍的话?”
“为了以防万一,我两个地方都去看过,可都没人。”
“可是,假如妃女子小姐在后婚舍,趁长寿郎少爷进入中婚舍的当口转移到前婚舍,她就能避开你。再说了,妃女子小姐也会想到吧,长寿郎少爷从中婚舍出来,检查完后婚舍后,会直接走上荣螺塔。”
“小斧儿,你真的很聪明。我在你这样的年纪时,不可能想到这些哟。”
“不、不……我哪有……”
长寿郎对害臊起来的斧高微笑着:“可是呢,就算妃女子能在御堂里避开我,也有办法从御堂脱身,但她走在玉砂利上还想悄无声息是不可能的吧?”
“啊……”
“我出来之前,有过那样的脚步声吗?”
斧高用力地摇着头,说道:“起先是长寿郎少爷你向媛神堂走,然后妃女子小姐也去了媛神堂。我只听到了两次脚步声。”
“也就是说,妃女子要从那个建筑出去,就必须突破小斧儿的目光和玉砂利的双重封锁啊。”长寿郎再次强调了这一点。只是,他随即沉吟道,“啊,这么一来,搜查境内不就有点奇怪了?可……”
长寿郎说这话,也许是因为他虽然感到不可能,但要是不承认妃女子已出了建筑,又能怎么想呢?
这时,斧高揣摩着长寿郎难以释怀的心情,试探着问道:“少爷打算怎么做?要不我们俩这次从媛神堂走到荣螺塔,再搜索一遍?如果是两个人,还能完整检查三套婚舍。”
斧高知道自己陷入了奇诡无比的境况,也感到莫名的恐怖,但一想到将和长寿郎一起走进御堂,只有他们两个人,心里就砰砰直跳。
“不,还是先搜查一下境内吧。也许会有疏漏,但御堂和塔我都大致看过了,而且正面的格子门也从外面上了锁,谁也不能进出,等会儿再查也没问题。”
然而长寿郎的回应让他很是沮丧。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未免有失轻率,但就是无法自欺欺人。
“那么从哪儿开始找?”斧高迅速调整了心情,想想长寿郎在十三夜参礼中的立场,就必须尽快找到妃女子。
“从井开始好啦。我想应该不会……但以前毕竟发生过那样的意外……”
长寿郎告诉斧高,明治初年,身为继承人的男孩在十三夜参礼的进程中坠井,折颈而死。
“当然妃女子祓禊完毕后直接往媛神堂去了,所以不存在这个可能,不过还是看一眼吧。”微微摇着头的长寿郎仍朝井的方向走去,斧高也慌忙跟进。
“那边湿了,我们从这边走。”
长寿郎避开两人浇过水的井北侧,从东面靠近,就在他把灯笼探向深井中的那一瞬间——
“别看!”他当即收回灯笼,大声喝止。
然而,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在他身边一起向井里窥探的斧高还是看到了。
在狭长幽暗的井底积存的水中,两条白皙的腿向上方孤零零地伸展着……
注释:
(1)帖:屋内面积计量单位。一贴约等于165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