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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法特(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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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特想,仅仅是为了找话题吗?行啊,仅仅是装做白痴,要么本来性格如此。不,不,仅仅是友好而已。不过,他直觉感到有别的原因。

法特于是回答罗莎·门德斯:“那些地方,我都没去过。”

“你不是体育记者吗?”罗莎·门德斯问道。

法特想,啊,原来如此!她既不是装蒜,也不是性格使然,也不是什么友好表示,是她认为我是体育记者,就应该对这些赛事感兴趣。

“我是临时客串的体育记者。”法特说。接着,他给两个罗莎和查理说明了那位正式记者死亡的事情,以及上司如何派遣他来报道皮凯特和费尔南德斯比赛的经过。

查理问道:“那你专门写什么呢?”

法特答道:“政治。影响美国黑人社区的政治问题。还有社会问题。”

罗莎·门德斯说:“这肯定很有趣。”

罗莎·阿玛尔菲塔诺一面翻译,法特一面望着她漂亮的嘴唇。他感觉和美女在一起真幸福。

比赛很短。首先出场的是孔特·皮凯特。场上响起一片礼节性的欢呼声。有些人哄闹。随后,莫罗里诺·费尔南德斯上场了。全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第一回合,双方互相摸底。第二回合,皮凯特发动进攻,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把对手击倒在地。莫罗里诺·费尔南德斯直挺挺地躺在拳击台中央的帆布地板上,一动不动。他的助手们用担架把他抬到台角。由于他没恢复知觉,救护队员跑进来把他送到医院去了。孔特·皮凯特举起一只胳膊,不十分起劲;在自己人簇拥下走了。观众们慢慢退场。

他们在一家名叫“玉米饼王”的餐厅里吃了晚饭。餐厅入口处有幅霓虹灯画:一个头戴巨大王冠的孩子骑在一头毛驴上,每隔一段时间毛驴就扬起前蹄,企图把孩子甩下去。孩子一直不倒,尽管一手拿着玉米饼一手举着骑鞭。餐厅里装修得像麦当劳,虽然这有点刺眼。椅子不是塑料的,而是草编的,桌子是木制的。地面上铺了大块碧绿瓷砖,砖面上有沙漠风景和玉米饼王的生活场景。天花板上吊挂下来一些糖果瓷罐,上面画着小国王的其他冒险故事,其中总有毛驴相伴。有些画面属于寻常生活:孩子、毛驴和独眼老太婆,或者孩子、毛驴和水井,或者孩子、毛驴和一锅菜豆。另外一些画面则非同寻常:有些画面上,孩子和毛驴落下悬崖;有些画面上,孩子和毛驴被捆绑在火葬的柴堆上;甚至有个画面上,孩子用手枪对准了毛驴的头。好像玉米饼王不是餐厅的名字,而是一个动漫人物,而法特从来没机会看过。但在一家麦当劳里的感觉十分明显。或许年轻的男女服务员身穿军服(丘乔告诉法特这身打扮像联邦军)加强了这种感觉。毫无疑问,联邦军可不是常胜军。这些服务员虽然面带微笑望着顾客,却掩饰不住他们神情的十分疲惫。有些服务员好像迷失在这座玉米饼王之家的沙漠里。有些十四五岁的少年服务员徒劳地跟一些顾客开玩笑,这些客人有的单个、有的成双,样子像政府官员或者警察,他们看那些少年的眼色可不是准备开玩笑的。有几个女孩眼睛红肿,脸蛋不像真的,而是隐约在梦中见过。

法特对罗莎·阿玛尔菲塔诺说:“这个地方像地狱。”

“说得对。”她亲切地看看法特。“不过,饭菜不坏。”

法特说:“我食欲都没了。”

“只要玉米饼一端上来,食欲马上就会回来。”罗莎·阿玛尔菲塔诺说道。

“但愿如此吧。”法特说。

此前,他们是分乘三辆车来到这家餐厅的。罗莎·阿玛尔菲塔诺坐在丘乔的车上。查理和罗莎·门德斯坐在沉默寡言的科罗纳车上。法特独自驾驶自己的轿车,紧跟在那两辆车后面。在城里兜圈子的时候好像转来转去没尽头,法特不只一次打算按喇叭永远脱离车队,因为虽然准确的原因说不出来,却依稀感觉到这次出行荒唐、幼稚,所以打算转道去胜地旅馆撰写刚刚看到的拳击比赛。或许坎贝尔在旅馆,能给他讲讲不明白的问题。尽管他仔细想想,实在没什么不懂的地方。皮凯特会打,而费尔南德斯不会,就是这么简单。或者,更好的方案是不去胜地旅馆,而是直接开向边境,开向图森,开向飞机场,肯定可以找个网吧写报道,累了以后,不再考虑写的内容,直飞纽约,到了那里就可以重新感受到现实的坚固了。

但是,法特没去机场,而是跟着车队前进,三辆轿车在一座别人的城市里兜风;他有点怀疑如此转圈是何目的,他会厌倦的,会脱离车队,虽然是他们几个邀请他,跟他说: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然后,你就回美国啦。这是最后一次吃墨西哥晚餐,缺乏说服力和真诚的晚餐,他们是嘴巴上好客,是墨西哥客气话,他应该表示感谢(要衷心地啊!),然后,有尊严地沿着一条行人不多的大街离去才对。

可是,他却接受了邀请。他说:好主意。我饿了。咱们一块吃饭,吃些绿色食品。尽管他看见丘乔眼睛里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看见科罗纳望着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冷淡,仿佛要用冷漠的眼神把他轰走,或者是好像是把墨西哥选手的失败归罪于他,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吃点特色菜肴。他说:这是我在墨西哥最后一夜了,如果咱们吃墨西哥饭,你们觉得怎么样?只有查理觉得这在一起吃晚饭的主意有趣;法特想,查理和这两个姑娘尽管说话方式不同,每人都根据自己的性格说话,但是很有可能这两个姑娘就是开心而已,没有别的意思;而查理则相反,他希望在这一直固定、老套的景色里别开生面呢。

法特心里问自己:我干吗要待在这里呢?为什么跟几个刚刚认识的墨西哥人在一起吃玉米饼,喝啤酒呢?他明白:答案很简单,我是为了她啊。他们个个说西班牙语。只有查理跟他说英语。查理喜欢聊电影,喜欢说英语。他说得很快,好像有意模仿大学生,但错误连篇。他提到一个洛杉矶导演的名字,说认识该导演,叫什么巴利·瓜尔迪尼。法特从来没看过瓜尔迪尼导演的影片。后来,他谈起dvd。他说,将来一切都会刻到光盘里,或者类似光盘的更好的东西上,到那个时候电影就消失了。

查理说:只有一种放映功能的电影院都衰老了。你还记得那些老电影院吗?有个大剧场,灯光一熄灭,让你心跳加快。那些电影院过去很好啊,是真正的电影场所,很像教堂,高高的天花板,石榴红色的帷幕,大石柱,铺有旧地毯的通道,底楼包厢,两廊包厢,回廊,顶楼;在建电影院的那个年代,人们看电影是一种带宗教性质的日常生活,有宗教信仰的意味;后来,渐渐地电影院被拆掉,改建成银行、超市或者多功能影城了。查理说,如今仅仅剩下寥寥几个电影院了;今天的多功能影城银幕很小,空间有限,座位非常舒适。一座老电影院的面积可以容纳七个多功能影城。或者十个。或者十五个,看具体情况而定。什么“地狱”的感觉啊,什么电影开演前的“眩晕”感啊,统统不复存在了。在多功能影城里,你不会有什么孤独感的。根据法特回忆,后来查理谈起了宗教的目的。

宗教的目的无论从何说起,对于查理都一样;也许是从教堂说起的,因为神甫不再用拉丁文领弥撒了;或者是从家庭说起的,父亲离开了(哥们儿,相信我,是仓皇出逃)母亲。忽然间,宗教神圣的目的跑到电影上来了。拆掉了大电影院,建造起肮脏的多功能影城,更实用和功能性。拆迁工程队用钢球捣毁了老电影院。直到有人发明了录像带。电视屏幕和电影屏幕不是一回事。你家的客厅和宽大的旧时包厢不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相似多于不同。首先,通过录像带你可以独自看电影。你把家里的窗户都关上,打开电视机。放入录像带,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来。这是第一个必要的条件:你独自一人。房子可能大,可能小,但整个家里只有你一人,即使房子再小,一个人也会显得很大。第二个必要的条件:作好准备,就是说,租好影片,买好饮料、酒菜,确定好看影片的时间,最后坐到电视机前。第三个必要条件:不接电话,不理睬门铃,准备在绝对安静和孤独中度过一个半小时,或者两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或者四十五分钟。第四个必要条件:手持遥控器,看看有无必要重复某些场景。这就是全部条件。这以后一切取决于影片质量和你的心情了。如果一切顺利(往往不都顺利),你就有了宗教神圣感。有人钻进了你心里,睁开了眼睛,看吧!查理一字一顿地说完了这番话。

法特问自己:对我来说,神圣感是什么呢?是面对母亲失踪而感到朦胧的痛苦吗?是对无法感受的认识?是我一看身边这女子就产生的胃痉挛?什么原因是她看我而不是她女友看我就有痉挛的感觉呢?法特想,显然是因为她女友没她漂亮罢了。由此推论,对我来说,神圣感就是美感,就是看见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那么假如忽然间这个又大又脏的餐厅来了一位好莱坞最漂亮的女演员,那我每当偷偷看那女孩一眼,还会胃痉挛吗?或者,反之,一个更美的姑娘、一个公认美女的突然出现,会减轻我的痉挛吗?会把那女孩的美貌降低到她实际的水准吗?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居然周末跟着三个如此古怪的男人和一个更像妓女的女友出来玩耍!法特问自己:我有什么资格认定罗莎·门德斯像妓女呢?难道我有一眼可以认出墨西哥妓女的什么知识?难道我了解什么是纯真,什么是痛苦吗?法特想:我喜欢看录像带。我也喜欢去电影院啊。我喜欢跟女人上床。眼下,我没有固定的伴侣,可我并非不知道有伴侣的意义。在什么地方我可以看到神圣?法特想,我只能感受到实际体验。这是一个应该填补的空白,是我应该平息的饥饿感,是我应该让他们开口的人,以便写完报道,好拿稿酬。为什么我会认为跟罗莎·阿玛尔菲塔诺在一起的这三个男人“古怪”呢?他们有什么古怪之处?为什么我如此肯定一旦好莱坞美女突然出现,罗莎·阿玛尔菲塔诺的美丽就会逊色呢?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提前发生呢?就是说,如果从一个好莱坞女演员一迈进玉米饼王餐厅开始,一切就开始发生了呢?我会怎样?

根据法特模模糊糊回忆,他们到过两个,也许三个歌舞厅。实际上,有可能是四个吧。不,是三个。但他们的确到过第四个地方,不一定是歌舞厅,可也不是私宅。音乐声很响。有个歌舞厅,不是第一家,有院子。那里堆满了汽水和啤酒箱,站在那里可以看见天空。天上漆黑,像海底。有一阵工夫,法特呕吐起来了。后来,他笑了,因为院子里有个东西让他觉得好笑。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那东西在活动,在爬向铁丝网。也许是一张报纸。等他返回室内时,他看见科罗纳在亲吻罗莎·门德斯。科罗纳的右手紧紧压在那女子的乳房上。法特路过他俩身边时,罗莎·门德斯睁开了眼睛,望着他的眼神仿佛不认识他。查理这时靠在柜台上跟酒吧经理聊天。法特问查理罗莎·阿玛尔菲塔诺在什么地方。查理耸耸肩。法特重复再问。查理盯着法特的眼睛,说她可能在包房。

法特问:“包房在什么地方啊?”

“在上面。”查理说。

法特从找到的惟一楼梯上去,那是个有点摇晃的钢架楼梯,好像基础有些松动。他觉得像古船上的舷梯。楼梯的终点是一条铺着绿色粗麻地毯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敞开的房门。里面传出来音乐。房间里漏出来的光线也是绿色的。走廊中央,站着一个瘦瘦的年轻人,瞅了法特一眼后,向他迈了两步。法特以为这小子要攻击他,便作好了心理准备,打算挨上一拳。但是,那小子侧身给他让路后,下楼去了。法特记得,那小子表情非常严肃。随后,法特走进一个房间,看到丘乔用手机在通话。丘乔身边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写字台上,身穿花格衬衫,打着领结,盯着法特看,那表情在问他要干什么。丘乔看见了那家伙的表情,朝门口望去。

“法特,进来,进来!”他说。

天花板上悬挂的电灯是绿色的。在一扇窗户旁边的扶手椅上,坐着罗莎·阿玛尔菲塔诺。她双腿交叉,正在吸烟。法特一迈进门槛,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丘乔说:“我们在谈一笔生意。”

法特靠在墙上,好像觉得空气不足。他想,这是绿色啊。

他说:“我看见了。”

罗莎·阿玛尔菲塔诺好像吸了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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