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夫妇和他们的两个不快乐的朋友(2/2)
但哈利告诉埃迪,他退休不是为了寻找另一份工作,他只想读更多的书和旅行,但只在露丝有时间和他同行的时候才去。虽然露丝的厨艺还说得过去——这是她自己认为的——但哈利的厨艺比她高超许多,而且他是家里唯一有时间出门采购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期待陪伴格雷厄姆做很多事。
这完全符合汉娜私下对埃迪说的话:露丝的结婚对象是个家庭主妇!哪个作家不想要属于自己的家庭主妇呢?露丝说哈利是她的警察,其实哈利是她的家庭主妇。
露丝从外面进来时,觉得手和脸很冷,就站在汤锅旁取暖,锅里的水已经冒泡了。
“我们整个周末都要喝火鸡汤了。”哈利告诉她。
碗碟洗好后,埃迪、露丝和哈利坐在客厅里,这对夫妇虽然上午才结婚,但埃迪觉得他们好像认识了一辈子,他相信他们会永远彼此相知。新婚夫妇坐在沙发上——露丝喝红酒,哈利喝啤酒,楼上传来汉娜给格雷厄姆读故事的声音。
圣诞节的前一夜
整座房子里
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老鼠都没在活动
因为和这座老房子里的所有成员一样
可怜的老鼠感冒了,躺在床上
只有我们勇敢的小玛德琳没有躺着
觉得自己很有精神
“这也是我的感觉,”哈利说,“很有精神。”
“我也是。”露丝说。
“敬幸运的一对儿。”埃迪·奥哈尔举起盛满健怡可乐的酒杯祝酒,三个朋友举起杯子。汉娜读故事的声音有种奇怪而拖沓的愉悦感,露丝再次想到她是多么的幸运,她的坏运气只有一点点。
那个漫长的感恩节周末,快乐的新婚夫妇只和汉娜、埃迪这两个不快乐的朋友一起吃了一顿饭。
“他们整个周末都在做爱——我没开玩笑,”周六晚上聚餐时,汉娜小声告诉埃迪,“我发誓,他们邀请我来,是为了让我在他们胡搞的时候照看格雷厄姆!难怪他们不去度蜜月——根本不需要!让我当伴娘只是借口而已!”
“不要胡思乱想了。”埃迪说,但汉娜的确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待在露丝家里,身边却没有男朋友。她敏锐地意识到,即便露丝和哈利没有时时刻刻在做爱,也随时都想这么做。
除了甜菜沙拉,哈利还做了一道非常美味的火鸡汤,烤了一些玉米面包。令大家惊喜的是,他说服格雷厄姆尝了一点火鸡汤——就着他的烤奶酪三明治。他们还在吃饭时,露丝那位勤劳的房产经纪人来敲门,还带来一位满脸不高兴的女人,说她想要买房子。
因为事先没打电话预约就贸然登门,经纪人向露丝道歉,但那位潜在买家听说房子准备出售,执意要来看房,而且看完后当天晚上就要回曼哈顿去。
“免得堵车。”潜在买家解释道。她叫坎迪达,因为习惯紧抿着嘴唇,所以总是显得不高兴,好像笑起来会疼似的,这样的嘴巴恐怕也不会笑。坎迪达或许曾经和汉娜一样漂亮——她也依旧身材苗条,衣着讲究——但她现在至少和哈利一样大,而且看上去更老,比起房子,她似乎更对餐桌旁坐着的几个人感兴趣。
“有人准备离婚吗?”坎迪达问。
“实际上,他们刚结婚,”汉娜说,指着露丝和哈利,“而我们俩从来没离过婚,也没结过婚。”汉娜补充说,指着埃迪和她自己。
坎迪达疑惑地看了格雷厄姆一眼,从汉娜的回答中无法推测格雷厄姆的来历。汉娜也不打算多做解释,她直视着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逼得她低下了头。
饭厅的边桌上搁着吃剩的沙拉和法语版的《我最后一个坏男友》(这本书称得上露丝和哈利的定情之物,因为他们留下这本书纪念两人在巴黎相爱),坎迪达厌恶地看着这些东西,仿佛凡是跟法国有关的东西她都不喜欢。露丝讨厌她。表情尴尬的房产经纪人很可能也讨厌她。
房产经纪人是个大块头的女人,总是欢快地高声说话,她再一次为打扰他们进餐而道歉。她是那种子女长大离家后才进军房地产的女性,因为缺乏安全感而急于取悦别人,但比起买卖房屋,这种态度更适合连续不断地为食客提供花生酱、果酱和三明治的餐饮行业。不过,她的热情虽然脆弱,却是发自内心的,她真心希望每一个人都喜欢每一样东西,而由于这种情况十分罕见,她很容易莫名其妙地伤心流泪。
哈利提议打开谷仓的灯,让潜在买家看看二楼的办公室,但坎迪达说,她到汉普顿看房可不是为了在谷仓里浪费时间,她想看看楼上——她对卧室最感兴趣。于是房产经纪不情愿地跟着她上了楼,已经觉得无聊的格雷厄姆也跟着上去了。
“我的内裤都在客房地板上。”汉娜小声告诉埃迪,他能想象出那是什么样子——而且已经想象出来了。
哈利和露丝走进厨房准备甜点,汉娜又低声问埃迪:“你知道他们在床上都干什么吗?”
“我可以想象得出露丝和哈利在床上干什么,”埃迪小声回答,“不需要别人告诉我。”
“他给她读书听,”汉娜低语道,“一连读好几个小时,有时她也会给他读,但他读书的声音更清楚。”
“你不是说他们总是在做爱吗。”
“我是说白天做爱,到了晚上,他就给她读书——真恶心。”汉娜补充道。
埃迪再一次被嫉妒和渴望征服,“一般的家庭主妇可不会这样做。”他低声告诉汉娜,汉娜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露丝在厨房里喊道。
“也许我们在谈情说爱。”汉娜回答,埃迪厌恶地向后退了退。
他们吃苹果派的时候,房产经纪把坎迪达领回了饭厅——格雷厄姆幸灾乐祸地跟在后面。“这房子太大了,”坎迪达宣布,“对我这个离婚的人来说。”经纪人快步跟在离去的顾客身后,强忍泪水看了露丝一眼。
“她非要告诉我们她已经离婚了吗?”汉娜问,“我是说,谁能看出来她离婚了?”
“她看了一本哈利读的书,”格雷厄姆报告说,“她还盯着你的内衣和你的内裤看,汉娜。”
“有人就是喜欢这么做,宝贝。”汉娜说。
那天晚上,埃迪·奥哈尔在枫树路北边的那座小房子里过夜,长岛铁路的路轨距离他的床头板还不到两百英尺。他疲惫极了,心情沮丧时尤其容易被疲惫击垮,所以凌晨3:21经过此地的东行列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他吵醒,在这个特别的星期天早晨,他睡得很熟……直到被7:17的西行列车叫醒(如果不是周末的话,他醒得还会更早——6:12就有一趟西行列车)。
埃迪还在煮咖啡的时候,汉娜就打电话来了。
“我得离开这里。”汉娜低声说,她试图坐巴士离开,但巴士的票卖完了,她本打算当晚乘坐6:01的西行列车离开,“但我必须提前离开这里,”汉娜告诉埃迪,“我快疯了——那对鸳鸯要把我逼疯了,我想你应该知道火车班次。”
没错——埃迪怎么会不知道,周六、周日和节假日下午4:01有一趟西行的列车,而且在布里奇汉普顿上车总是有座。但是,埃迪提醒汉娜,如果火车异常拥挤,她可能就得站着了。
“你觉得不会有男人给我让座,或者让我坐在他腿上吗?”汉娜问,埃迪听后更沮丧了,但他还是同意开车送汉娜去布里奇汉普顿火车站,只剩地基的废弃车站其实就在埃迪家隔壁。汉娜告诉他,哈利答应格雷厄姆,当天傍晚带他去海滩散步——露丝表示她会趁机好好泡个澡。
那是个感恩节末尾的星期天,下着冷雨。泡澡时,露丝想起,多年前的同一天晚上,特德让她开车带他去斯坦霍普酒店(他曾经带过无数女人到那里去),在路上,特德给她讲了托马斯和蒂莫西车祸的经过,露丝当时眼睛一直看着路。现在她放松地躺在浴缸里,希望哈利和格雷厄姆穿得足够多,不要在雨中散步时觉得冷。
埃迪去接汉娜的时候,穿雨衣、戴宽边帽的荷兰人和男孩爬上凯文·莫顿的小皮卡车,格雷厄姆还穿了高帮橡胶雨靴,但哈利脚上还穿着他的旧跑鞋,他根本不在乎弄湿这双鞋(无论是在红灯区巡逻还是在海滩漫步)。
汉娜说:“我不会为了一个该死的座位就牺牲童贞的。”
“多保重,汉娜。”埃迪告诉她——他是真的关心她,哪怕两人不是很亲热。
“你才应该多保重,埃迪。”
“我知道如何照顾自己。”埃迪抗议。
“告诉你吧,我的怪朋友,”汉娜说,“时间不等人。”她抓住他的双手,亲吻他的两颊,而不是和他握手,有时候她会用上床代替握手。
“你的意思是……”埃迪问。
“差不多四十年了,埃迪,你该放下了!”
然后,下午4:01的西行列车离开了,带走了汉娜。埃迪站在雨中,汉娜的话仿佛把他变成了石头。埃迪像被箭射中一样心痛,他木然地做好晚餐,独自吃掉,脑子里回响着汉娜的声音。
“时间不等人。”埃迪把一块腌好的金枪鱼摆到户外烤炉上(烤炉是烧煤气的,放在小房子的门廊上,至少可以躲避风雨)。“差不多四十年了,埃迪。”埃迪吃着金枪鱼排、水煮土豆和一把煮豌豆,自言自语道,“你该放下了!”清洗唯一用过的盘子和他的酒杯时,他大声说。他还想喝一杯健怡可乐,绝望的心情促使他拿起饮料罐就往嘴里倒。
6:01的西行列车——并非星期天的最后一班车——经过时,房子震动起来。“我恨火车!”埃迪大喊,因为连最近的邻居也无法在震耳欲聋的火车声中听到他说什么。
8:04的列车经过时,整个房子再次震动,这是星期日最后一班西行列车。“去你妈的!”埃迪绝望地大喊。
不开玩笑——确实到了应该放下的时候。但他永远都放不下玛丽恩,埃迪知道他永远都放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