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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掉沃恩夫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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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恩夫人又弯下腰,抓起一把小石子,这时,一阵狂风袭来,她被吹得左摇右晃。如同一声枪响,她身后的房子大门砰然关闭。

“我的天。我被锁在外面了!”她对埃迪说。

“别处的门有没有没上锁的?”他问。(这种豪宅,肯定有十来个出入口!)

“我以为特德会来,他喜欢所有的门都锁着。”沃恩夫人说。

“你没在外面藏一把应急钥匙?”埃迪问。

“我让园丁回家了,特德不喜欢园丁在周围。”沃恩夫人说,“园丁有应急钥匙。”

“你就不能给园丁打电话吗?”

“用什么打?”沃恩夫人咆哮道,“你得破门进去。”

“我?”十六岁的小埃迪说。

“你知道怎么破门,对吧?”瘦小黝黑的女人问,“可我不知道!”她哀号起来。

因为室内开了空调,窗户都是关着的。沃恩家装空调是为了保护房子里收藏的艺术品,窗户常年不开。后院的花园倒是连着一道法式双扇玻璃门,但沃恩夫人警告埃迪,门上安的是特制的厚玻璃,里面嵌着铁丝网,几乎坚不可摧。

埃迪脱下t恤,包住一块石头奋力挥舞,终于砸开门上的玻璃,又去找来园丁的工具,在铁丝网上弄出足够大的破口,伸进手去打开门锁。砸玻璃用的石头是花园里的鸟浴盆的中心摆件,他的t恤不仅被这玩意弄脏了,还让碎玻璃割破了,他决定丢弃t恤,把它和石头留在门口的玻璃堆里。

可没穿鞋的沃恩夫人坚持让埃迪从法式门把她抱进房子里,因为她不想被玻璃碴伤了脚。赤膊的埃迪只好抱起她走进房子,还得注意手不要放在她的睡袍偏短的那一边。沃恩夫人轻若无物,几乎只比露丝重一点。虽然只抱了她一会儿,埃迪已经差点被她浓烈的体味熏晕,那种气味根本无法形容,他只觉得喘不动气。被他放下时,沃恩夫人感觉到了埃迪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好像觉得讨厌,”她说,“你竟敢——竟敢讨厌我?”埃迪现在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不知道怎么从这里走到有水晶吊灯的大门口,当他回身寻觅通向花园的法式门时,却发现自己刚才七扭八拐地穿过了无数道门,已经深陷在各种门廊组成的迷宫中,连来路都找不到了。

“我怎么出去?”他问沃恩夫人。

“你竟敢讨厌我?”她重复道,“你自己又有多高尚?”沃恩夫人问。

“求求你了……我想回家。”埃迪告诉她。语毕,他才意识到自己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家”都是新罕布什尔的埃克塞特,不是萨加波纳克。埃迪想回他真正的家。他有个一辈子都没能摆脱的弱点:喜欢在年纪比自己大的女性面前哭,他曾当着玛丽恩哭过——现在又开始当着沃恩夫人哭。

沃恩夫人二话没说,抓住他的手腕,领他穿过美术馆一般的豪宅,来到悬挂水晶吊灯的前厅。她冰凉的小手抓过来的时候,就像鸟的爪子,他觉得手腕上似乎擎着一只虎皮鹦鹉。沃恩夫人打开前门,把埃迪推进风中,狂风钻进门缝,房子里传来一扇扇的门依次关闭的声音,回身道别的时候,埃迪看到一阵旋风把特德的那些可怖的画作从餐桌上卷了起来。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沃恩夫人也无法言语。听到画纸在身后拍打飘动,她如临大敌般急忙转身,就在那些画几乎攻到她身前的时候,大门第二次发出枪响一样的声音,砰然关闭,把它们挡在房子里面。当然,沃恩夫人也不会否认,在某种程度上,她曾经允许这些画攻击过自己。

“她朝你扔石头?”玛丽恩问埃迪。

“不过是些小石子——大部分都砸车上了。”埃迪说。

“她让你抱着她?”玛丽恩问。

“她赤着脚,”埃迪再次解释,“地上全是碎玻璃!”

“你把t恤扔在那儿了,为什么?”

“t恤破了——不过是件衣服而已。”

特德和埃迪的对话则略有不同。

“她是什么意思——星期五‘一天’都有空?”特德问,“难道她想让我和她待上一天?”

“我不知道。”十六岁少年说。

“她为什么会觉得你看过那些画了?”特德问,“你——你看过了吗?”

“没有。”埃迪撒谎。

“老天,你肯定看了。”特德说。

“她露肉给我看了。”埃迪告诉他。

“天啊!她怎么了?”

“她不是故意的,”埃迪说,“但确实露了,是风刮的——把她的睡袍吹起来了。”

“我的老天爷……”特德说。

“她把自己锁在门外了,因为你,”埃迪告诉特德,“她说你想让门都锁着,而且不喜欢园丁在周围。”

“她告诉你的?”

“我只好帮她破门——用鸟浴盆上的石头把法式玻璃门砸碎了,还得抱着她从碎玻璃上走过去,”埃迪抱怨道,“我的t恤也没法穿了。”

“谁在乎你的t恤?”特德吼道,“我星期五可不能和她待上一天!你星期五上午把我送过去,但是,四十五分钟以后,你必须回去接我。不——半个小时一过就去接我!我没法和那个疯娘们儿耗上四十五分钟。”

“你一定要信任我,埃迪,”玛丽恩告诉他,“我完全清楚咱们该怎么做。”

“好吧。”埃迪说,那幅最可怕的裸体画一直在他脑子里阴魂不散,他想给玛丽恩讲讲沃恩夫人的体味,可又没办法描述。

“星期五上午,你把他送到沃恩夫人家。”玛丽恩开始阐述她的计划。

“我知道!”小埃迪说,“半个小时之后去接他!”

“不,别管什么半个小时,”玛丽恩告诉十六岁的小埃迪,“你直接把他留在那里,不要回去接他。没有车,他几乎需要一天时间才能回家,我敢打赌,沃恩夫人可不会开车送他回来。”

“可他怎么办?”埃迪问。

“不用担心他,”玛丽恩提醒埃迪,“他还能怎么办?南汉普顿他就认识莱昂纳迪斯大夫。”(大卫·莱昂纳迪斯是特德的壁球球友。)“首先,他得花上一个小时或者四十五分钟走到莱昂纳迪斯大夫的办公室,”玛丽恩说,“然后,他又能怎么办?他得等上一整天,等莱昂纳迪斯大夫的病人们都回家了,才能搭他的车回家——除非病人里面有特德认识的人,或者碰巧有人要开车来萨加波纳克这边。”

“特德会气疯了的。”埃迪提醒她。

“你只需要信任我就行了,埃迪。”

“好吧。”

“你送特德到了沃恩夫人家,就直接回来接露丝,”玛丽恩继续说,“带露丝去医生那里拆线。然后,我想让你带露丝去海滩,让她玩玩水——庆祝拆线成功。”

“抱歉问一下,”埃迪打断她,“为什么不是保姆带露丝去海滩?”

“星期五保姆都不会来,”玛丽恩告诉他,“那天我需要独自在家,你得帮我争取时间。”

“你想干什么?”埃迪问。

“我会告诉你的,”她重复道,“你一定得信任我,完全信任。”

“好吧。”他说,但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信任玛丽恩——不是完全信任。毕竟,他只是她的棋子,他已经多少体验过当棋子是什么感觉了。

“我看过沃恩夫人的肖像画。”他向玛丽恩坦白。

“仁慈的老天爷。”她对他说。他不想再流泪,但任凭玛丽恩把他的脸按在她的胸脯上,在他努力地描述自己的感受的时候,让她抱着他。

“那些画里,她不光是裸体。”他开口道。

“我知道。”玛丽恩小声说,亲了亲他的头顶。

“不只有她的裸体,”埃迪强调,“好像可以看到她是怎么屈服的,在折磨中一步一步地屈服。”

“我知道,”玛丽恩又说了一遍,“我很抱歉……”

“而且,风把她的睡袍吹开了,我看到里面了,”埃迪脱口而出,“她只暴露了一秒,但我似乎已经看透了她。”然后他想起沃恩夫人的体味。“抱起她的时候,”埃迪说,“我闻到了她的味道——跟枕头上的一样,只不过更浓,我觉得喘不动气。”

“那她闻起来像什么?”玛丽恩问。

“像死了的东西。”埃迪回答。

“可怜的沃恩夫人。”玛丽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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