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2)
要描述一个传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讲述这个传说。明白吗?这就像描述一个故事,不管你是向自己还是世人描述,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故事原原本本地讲出來。这是一种平衡的做法,也是一个梦想。一张地图越精准,就越近似于真实的领土。也就是说,最精准的地图就是这块领土本身,这样一张地图百分之百精准,也百分之百没有用处。所谓传说,就是这张由领土本身构成的地图。牢牢记住这一点。
——摘自艾比斯先生的笔记
他们两人开着那辆大众巴士,沿着i-75高速公路南下,向佛罗里达州前进。他们从黎明时分就开车出发,说得更准确点,是影子在开车,而南西先生坐在前排的乘客座位上,时不时满脸苦相地提出换他开车。影子每次都谢绝了。
“你很快乐?”南西先生突然开口问他。他盯着影子,已经一连看了几个小时。每次影子往右侧匆匆一瞥,都会发现南西先生那双棕褐色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算不上。”影子说,“不过,我还没死。”
“什么意思?”
“‘没有人会真正感到快乐,只有死亡才能带来永恒的快乐。’希罗多德说的。”
南西先生扬起一条白色的眉毛,讥讽地说:“我也没死,而且,主要是因为我还没死,所以我快乐得像个捞蛤蜊的孩子。”
“希罗多德并不是说死人才快乐,”影子解释说,“它的真正意思是,只要活着,人的一生是无法裁判对错的。盖棺才能论定。”
“我才不会去判断这个呢。”南西先生说,“说到快乐,世上有许多不同类型的快乐,正如地狱里有许多不同类型的死者一样。至于我,我只管及时行乐。”
影子换了个话题。“那些直升机,”他问,“就是带走尸体和伤者的那些飞机。”
“怎么了?”
“是谁派来的?直升机是从哪里来的?”
“你不用操心那些。他们就像瓦尔基里 [108] ,或者秃鹫。他们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必须出现。”
“你要那么说我也没办法。”
“死者和伤者都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要是问我的话,我会说老杰奎尔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会忙得不可开交。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影子小子。”
“问吧。”
“你从这一切中学到了什么?”
影子耸耸肩:“我也不太明白。我在那棵树上学到的大部分东西,现在都已经忘记了。”他说,“我猜我遇到过某些人,可我什么都无法确定。这就像是一个梦,那种能够改变你的梦。你会永远记得梦中的某些片段,而且你从内心深处也知道了某些事,因为梦真的发生在你身上。但是,当你想深究下去,回忆梦中的细节,你会发现它们已经悄悄地从你脑子里溜掉了。”
“没错。”南西先生说完,又不太情愿地补充一句,“其实你也不算很笨嘛。”
“也许不算。”影子说,“不过,出狱之后经历的这些事情,我真希望自己能多记住一些细节。我曾经被赋予那么多东西,可惜我再次失去它们。”
“也许吧。”南西先生说,“不过你拥有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不一定。”影子说。
他们穿越州界,进入佛罗里达州,影子看见了他一生中见到的第一棵棕榈树。他不知道那棵棕榈树是不是被人故意栽种在州界上,好让人们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佛罗里达州。
南西先生打起鼾来,影子瞥了他一眼。老人的脸色看上去依然苍白,呼吸粗砺刺耳。影子不止一次为他感到担忧,想知道他的胸腔或肺部是否在战斗中受了伤。但是,南西拒绝做任何医疗检查。
在佛罗里达州行驶的路程长得超过影子的预期,最后,他终于在一栋小小的、只有一层平房的木屋前停下车子。房子坐落在皮尔斯堡 [109] 的郊外,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到这里的最后五英里是南西给他指的路,他盛情邀请影子留下住一晚。
“我可以住汽车旅馆,”影子说,“没问题的,不麻烦。”
“你当然可以住旅馆,不过我会很伤心的。当然,我不会抱怨什么,可我真的受到伤害了,非常伤心。”南西先生说,“所以,你最好就住在这儿,我在沙发上给你铺好被褥。”
南西先生打开防风百叶窗上的锁,推开窗户。室内有股潮湿发霉的气味,还有一丝甜味,仿佛屋子里出没着很久以前死掉的甜饼干的幽灵。
影子勉强同意留下过夜,然后更加勉强地同意陪南西先生走到街尾的酒吧,趁着房间通风的时机,来上睡前的最后一杯。
“你看到岑诺伯格了吗?”两人在夜晚闷热的佛罗里达漫步时,南西突然问他。空中到处是飞舞的棕榈甲虫,嗡嗡声连成一片。地面也到处有虫子匆匆爬过。南西先生点上一支小雪茄,突然间咳嗽起来,咳得几乎窒息。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抽烟。
“我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
“他可能回家了。你知道的,他会在家里等着你。”
“我知道。”
他们静静地走到街尾。那个酒吧不怎么样,但至少还在开门营业。
“第一轮啤酒我买单。”南西先生宣布。
“别忘了,只喝一杯啤酒。”影子提醒他。
“你是什么人?”南西先生问,“吝啬鬼吗?”
南西先生买了第一轮啤酒,然后影子买单叫了第二轮。南西先生说服酒保打开卡拉ok机,影子惊恐地瞪着他,然后既着迷又有点尴尬地注视着老人纵情高歌。南西先高歌一首爵士曲《什么事,小猫咪?》 [110] ,然后又低声吟唱了一曲优美动人的情歌《今夜的你美丽动人》。他有一副好嗓子,唱完之后,酒吧里还剩下的几个顾客都欢呼起来,为他鼓掌喝彩。
他坐回影子身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了。他的眼白显得更加清澈,皮肤上苍白灰败的颜色也消失了。“轮到你了。”他对影子说。
“绝对不行。”影子拒绝。
可是,南西先生又多叫了几杯啤酒,还递给影子一本脏兮兮的、选歌用的打印目录。“只要选一首你知道歌词的就行。”
“这一点都不好玩。”影子说。周围的世界开始飘浮起来,尽管他没怎么醉,可却提不起精神争执。南西先生选了《请不要误解我》的音乐伴奏带,然后把影子推——真的是用推的——上酒吧一端临时凑合用的小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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