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2)
金妮说:“我觉得你比起上次来这儿时状态更好,新生的心灵破茧而出。”
在我的记忆中,金妮就是一座山,我曾倚着她的胸口颤抖抽噎。现在我的个头已经超过了她,再也无法想象她那么安慰我。
池塘之上,满月当空。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上一次见到月亮时的月相。我只记得自己看了一眼月亮,其余记忆均是一片混沌。
“那接下去会怎么样?”
“和过去每一次你来这里时一样。”老太太说,“你会回家。”
“我不知道家在哪里。”我对她们说。
“你总是这么说。”金妮说。
在我记忆中,莱蒂一直比我高一个头,毕竟那时她十一岁。倘若现在的她站在我面前,不知我会见到什么,见到谁。
鸭塘上空的月亮依旧饱满,我不由得想到了传说中的圣愚。他们往湖里撒网,捕捞月亮,因为他们相信水中的倒影比起高悬天际的天球,距离更近,更容易到手。
当然如此。
我站起身,走了几步到池塘边。“莱蒂,”我尽力忽视身后的两位女士,“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当她去寻找事件的源头时,一开始就不该带着你。”老太太抽了抽鼻子,“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没必要带你一起。小傻瓜。不过,她下次一定会吸取教训。”
我回头看老太太,问:“你真的记得月亮什么时候诞生?”
“我记得很多很多事。”她说。
“我下次什么时候来?”我问。
“这不是你可以知道的事。”老太太说。
“走吧。”金妮温柔地说,“他们已经发觉你不见了。”
当她提及“他们”时,我心生一种尴尬的恐慌。我猛然意识到:我的妹妹、她的丈夫和孩子、我的孩子,还有其他善意的人、忧心的人、来访的人,都会为我的缺席大伤脑筋,担心我出了什么事。不过呢,如果有一天他们可以欣然原谅我的缺席,那就是今天。今天漫长而难熬,它终于结束了,真是太好了。
我说:“但愿没打扰到你们。”
“没有的事,亲爱的。”老太太说,“这怎么能叫打扰呢?”
我听到一声猫叫。过了一会儿,它慢悠悠地走出阴影,步入一片明亮的月光。它毫无怯意地走到我身边,用小脑袋蹭我的鞋。
我蹲下身,揉了揉它的额头,摸了摸它的背。这是一只漂亮的黑猫,也许黑色是我的想象,因为月光抹去了一切色彩。这只猫的一只耳朵上有个白点。
我说:“我曾有一只和这只很像的猫,非常可爱,我不知后来她去了哪里。”
“你把她送回到了我们身边。”金妮说。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捏了一下,就这么走远了。
我拿起盘子和马克杯,与老太太一同沿路走回农舍。
“夜色白如昼,月亮放光彩。”我说,“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所以满月很好啊。”老太太赞同地说。
“说来有点好笑。我曾有一阵子觉得有两个你,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奇怪?”
“我就是我。”老太太说,“一直是一个人。”
“我知道。你怎么可能是两个人呢?”
我打算把盘子和马克杯送进厨房,可老太太在农舍门口拦住我,说:“你得回家了,不然他们要派出搜索队了。”
“他们会原谅我的。”我说。但愿如此吧。再不回去,妹妹会忧心忡忡,还有一些和我不怎么熟的人会惋惜无法向我诉说我不在场让他们多么遗憾。“谢谢你的好意,让我在湖边静坐思量,非常感谢。”
“客气什么呀。”她说,“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下次莱蒂从澳大利亚来信时,请代我向她问声好。”
“没问题,知道你记挂着她,她一定很高兴。”
我钻进汽车,启动引擎。老太太站在门口目送我离去,温和有礼。我转过拐角,驶上小路。
我透过后视镜看到后方的农舍,光线一时迷离,农舍上空仿佛悬挂着两个月亮,如一双俯视着我的眼睛:一轮盈盈满月,一弯脉脉弦月,在天空两侧遥相呼应。
我转过身,好奇地向后看:农舍上空只挂着一弯弦月,皓月清辉,恬静淡然。
不知第二个月亮的幻觉从何而来,可这份疑惑只持续了一瞬,就从我的思绪中消失了。也许只是视觉残留,或是重影什么的:有什么东西曾在我脑海中翻江倒海,如此浓烈以至于让我信以为真;可现在它逐渐消逝,淡入过往,如同日渐模糊的记忆,或融入暮色的阴影。
[1] 建筑工人茶:builder’s tea,过去工人们在工地想喝茶时不方便用茶壶煮茶,便直接将茶包放入马克杯中冲泡,此外还要加入糖和牛奶。久而久之,用马克杯冲泡且加糖加奶的茶就被统称为“建筑工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