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芳(2/2)
曹小虎:“怎么不好弄?他们全都带着凶器,你没看见吗?这是在公然对抗国家机器。没什么好说的,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关几天再说。”
高定国:“抓不得。”
曹小虎:“怎么就抓不得?”
高定国:“挑头的那个人,是我的前妻。”
曹小虎(先是一愣,继之以笑):“没事。先抓。前脚抓,后脚放,做做样子。你放心,我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我保证在天黑之前,派专人把她送回家去,你看行吗?”
高定国:“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个有名的活阎王。站在她旁边的那个人,名叫春琴,也是个见佛杀佛的货。有这两个人在,不好弄。”
曹小虎:“不就两个老娘们吗?你想多了。”
高定国:“你如下令抓人,弄不好会出人命。”
曹小虎:“有这么严重吗?”
高定国(明显有点生气):“你回家问问你老子曹庆虎,他当年去我们村抓捕赵德正,两根肋骨是怎么断的?”
曹小虎:“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高定国:“给集团总部打电话。”
曹小虎:“为这点小事,怎好惊动董事长?”
高定国:“你不打,我来打。”
大约四十分钟后,一辆白色的路虎越野车流星一般急急驶入厂区,溅起了一绺绺肮脏的雪泥。赵礼平身穿柔软的驼绒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大红羊绒围巾,从越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了梅芳的跟前。他看了看梅芳,看了看春琴,随后又扫了一眼正对他发出胆怯微笑的龙英,目光最后落在了头扎孝布的瘸腿遗孀的脸上,不动了。
礼平盯着这个瘸子,看了半天,直到后者红了脸,低下头去,这才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话:
“你要多少钱?”
遗孀不好意思开口,扭扭捏捏地往后挪了两步,抬起眼皮,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的婆婆龙英。龙英咬了咬牙,接话道:“在医院抢救就花了三万五,殡仪馆的丧葬费有一万多,另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花销,要论赔,怎么也得有个十万八万吧。”
赵礼平这才转过身来,对龙英皱了皱眉,生硬地问道:“你是她家什么人?”
龙英道:“哎,礼平,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龙英啊。”
礼平严肃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右手,张开手指,在龙英的眼前晃了晃,道:“我只能给你这个数。乡里乡亲的,什么事不好商量?非要如此信人挑拨,大动阵仗!你把人带回去,我下午就派人把钱送来。”
当天下午,在安葬了孙子之后,龙英从坟上回来,赵董事长派来的人已经在家门外等候多时了。
让龙英有点不敢相信的是,赵礼平给她送来的钱不是五万,而是五十万。饭桌上码得高高的那堆钞票,在视觉上有一种令人震撼的冲击力,龙英的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惊愕,又是那个惨切。来人还向龙英传达了赵董事长的一个口信。国义死了,孩子才两岁,将来的生活没有着落。董事长有意为国义的妻子安排一个工作。因她腿脚不便,就安排在集团的办公室,过了年,就可以去上班了。
已经到手的这五十万块钱,加上从天而降的这一喜讯,让牛皋和龙英激动得一夜没合眼。牛皋说:“今天早上,我听见门前槐树上的喜鹊一直喳喳地叫个不停,心里就知道有好事,没想到应在这里了。”
到了来年的正月初五,龙英和老牛皋就商量着要办几桌像样的酒席,来答谢全村人的两肋插刀。那时,小满的身体也已康复,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
牛皋说:“赵董事长给小满的儿媳安排了工作,按理也该请请他的。”
龙英说:“只是他那么大的一个人物,不知道肯不肯踏进我家这破门槛?”
牛皋道:“你托人把他个信,来不来,随他。”
龙英托高定国给礼平打了电话。赵礼平倒是爽快,不仅满口答应,还让司机提前给他们送来了两箱“梦之蓝”白酒。龙英虽然不识字,可年前闹事那天,赵礼平“信人挑拨,大动阵仗”那句话还是让她颇费思量。她对牛皋说:
“梅芳是挑头闹事的。赵董事长能不记恨?办酒那天,若是梅芳与赵董事长在酒席上撞见了,脸上一定不好看,怎么办?”
牛皋道:“是呢。梅芳这个人,如今越活越糊涂。成天拉着个脸,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她三百吊。这人是上不了台面的。不如隔一天,我们拿办酒席剩下的菜回锅热一热,专请她一个人来,也不亏待她。”
龙英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到了正月初八那一天,龙英大宴宾客,独独漏掉了梅芳一人。
一九九三年夏天,梅芳收养的观前村那个孤儿新生,考取了北京语言学院(后更名为中国语言文化大学),毕业后与一个马来西亚的华侨留学生结了婚,后来举家迁往新加坡。新生夫妇一直想把梅芳接去南洋共同生活,梅芳没有同意。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村庄拆迁后,她在朱方镇的环卫公司找了一份工作,每天天不亮就套上橙红色的马甲,扛着扫帚,去街上扫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