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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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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没死。你也不要死。”

我看着他,退进了林子里。最后他也没去动我放在地上的财帛,我很希望他去动那些财帛,因为那表示他决心活着。

我晕乎乎地蹒跚在与路平行的山林边沿,我冷,我的魂大概摔丢在哪道该死的断崖上了。我全身的骨头大概都已经摔裂了。

我(os):“滇边的山,山寒逼人。人好像走在云端。路其实就窄窄的一条,但云山雾罩地,让你以为很空阔。”

然后我听见一个奇怪的震动声,刚开始我是用自己的躯体感觉到的,但我无法确定,我从林子里蹦到路沿上。

我把耳朵贴在路面上,现在我确定了,那种让我心悸的震颤。

——我在南天门上疯狂地刨着散兵坑,我瞪着踩着脚踏车疯狂袭来的日军,赤裸着,叫喊着,口吐白沫,累得像死狗,狂得像疯狗。

我(os):“我听见日军踩着他们永远没有轮圈的脚踏车,蝗虫汇成的毒龙。从后方突破了我们的防线。”

那种震颤已经不需要我费力去听了,那种震颤越来越近,撼动着树林,野鸟惊飞,山鼠逃逸。树木的颤抖连肉眼都看得见。

(os):“在那里!王八羔子!”

我回头,看见李冰和他的帮凶们。

我:“找掩蔽!鬼子!日军!坦克!”

金属磨擦地面的声音已经如此清晰,我听见金属的履带将泥土和草丛连根翻起,所过之处土地尽成波澜。

我开始试图用手在我的脚下刨出一个散兵坑,我怪叫,百忙中回头。我的追捕者拿着枪。错愕地瞪着我。因为过于惊讶,他们没有说话。

于是我意识到我的愚蠢了。我不可能用手在这样的硬土上掘出掩体。我跳了起来,向着我的追捕者狂奔和大叫,“来不及啦!把坦克放过去,杀步兵!进林子啊!日本人!”

李冰用手枪柄一家伙把我锤翻在地上,“有毛病。我日你的本人。”

我头晕目眩地躺在他们脚下,我终于看见让我抓狂的东西,他们正转过山弯,向我们压近:

坦克、卡车、火炮,翻卷着地面,让所过之处尽成波澜。尽管连白五星都没及擦掉,但上边同时插着青天白日旗和星条旗,载着戴着35德盔的中国兵和戴着1美盔的美国兵,他们轰轰隆隆地从我们身边驶过,把枯枝烂叶和泥土卷起来扔在我们身上,我们几乎被油烟笼罩了,那可不是那些劣质替用品,那是真正的军用燃油。

李冰们也在同样的神驰目眩着,他们也许知道,但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他们高举了手,“盟军万岁!中国万岁!美国万岁!”

车上也欢哄哄地:“万岁!万岁!victory!”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污水和泥土抛撒到我的身上,甚至我的嘴里。

来自美国的物资,严重滞后,缺油少糖,现在终于到来。让虚弱的人以为凭此就可以变得坚强。面黄肌瘦的中国兵再一次偷偷摸着脑二头肌,幻想再一次的奋起。

我开始尖声怪叫,我的声音比谁都大,“victory!victory!victory!”

李冰又一枪柄抡在我头上,“你喊什么喊?孬种。”

我舔了舔流进嘴里的血,又轻轻擦了一下。

是的,我挑来一个最不合的时宜做了逃兵。

于是我用了更加声嘶力竭的声音,“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

我扛着一根大木头,站在祭旗坡和横澜山之间的空地上,这地方是日军炮兵的射击死角,又两山看得见,照常是大规模集结所用的地方。我团的建立上次也在此处。

我的两个脚踝用一根绳子绑着,有点空间,好让我自己走道。两个师里的兵押着我,他们扛着枪,一个还懒懒散散拿着一个镐头,一个拿着绳子,镐头叫邢三栋,绳子叫程四八。

邢三栋:“挖?”

我:“我看行。”

程四八是个结巴:“谁、谁谁问你啊?——我看看看行。”

邢三栋:“挖。”

我终于可以把那根死木头放下啦。

我在刨着坑,一个能把那根木头埋进去的坑。邢三栋和程四八叼着烟,扯着蛋,监视。

虞师对逃兵绝无宽恕,我也理解。

两军相峙,对逃兵绝对不敢宽恕。

坑刨得啦,大木头桩子也埋好了,邢三栋让我靠了上去,然后绑上,程四八在木桩的我脑后位置敲了个大钉子。然后从那里系了个绳套,系在我脖子上——这并不是要吊死我,而是为了防止我躲懒把身子往下出溜。

然后他们开始在荫凉地给自己搭一个休息的草棚。

我以为我会像耶稣一样被钉死,但我的同胞并没那么强宗教意识,他们只打算让所有江防上的人都看得见我,以示效尤,然后在我还剩那么点意识时再给一发七九子弹。

我可能饿死,渴死,晒死,但虞师对我最后的要求是被枪毙。

我在我的桩子上拧答着。看着远处,远处像集市一样热闹,那是因为虞师正在派发新到达的美援,主力团在空地上列着队,就像炮灰团初建时在空地上建着队。不过他们的队可比我们好看多了,给到他们手上的东西像样得多了。

我看着卡宾枪和冲锋枪在他们手上被拉得枪栓卡砰真响。看着何书光们这样的骄子光了屁股大笑大闹着换穿着美军的服装,那装具看着就知道好使,无论如何也好使过不辣用来系手榴弹的绳子和豆饼用来装机枪零碎的筐。我看着迫击炮和重机枪在被他们推来挪去,装枪的板条箱被他们一个一个打开,保养良好地枪械从箱里拿出来又被人围上。偶尔响起一个沉闷的连发。那是随行的美军人员在教他们使用。

虞师的节日来了,晚了一年多才到的美援就在我眼前交接。最好的给了主力团。最最好的,虞啸卿则留在自己手里。

我一直期待着祭旗坡的炮灰也来接领装备。等到天荒地老,也没看见他们。

于是我便闷闷地发表观点:“虞啸卿,偏心啊。”

和我一起望呆的程四八便一拳敲上了我的肚子,这样敲人真是太顺手了,你连吃了痛想弯腰都不成。

我:“是偏心啊。看你两位生龙活虎,枪拿得也久经沙场,老兵吧?逃兵的命贱过蟑螂,耗个天还瞪眼是客气的。两位就得陪着,这种苦差——不是偏心是什么?”

邢三栋便大有同感,不过他比克虏伯还木讷:“……是。”

我们便一起望呆,两个拉着老步枪的,一个绑在柱子上的,那些欢欣、鼓舞、笑语全都与我们无关。

我:“哈哈,瞧那些美国佬,每个人火力顶我们半个班,可是绝不打仗的,人家不是像我们一样的可消耗物资。”

邢三栋:“可不是。”

程四八:“谁、谁谁跟你个孬种逃兵是我我们?”

邢三栋:“不是。”

他便又揍我,揍完了我们仨一起望呆。

我曾经比这里的任何一人更强烈地盼望这些精良的机械,真正现代的武器,当它终于来临时,我所有的盼望却已消磨殆尽,和两个表达都成问题的家伙耗过我的余生。

我被勒在那,远远地看着祭旗坡,实际上我一直在看着祭旗坡,我终于看见我想看见的人,死啦死啦,因为远,而连他开着的威利斯都小得像只虫子——丫正胁迫司机教他学车,我眼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在一片空地上把车扎进了树丛里,然后跳出来拔着扎身上的刺棵子。

他没有看见我。我用了整天,使劲在想没有我的炮灰团会怎么样了?答案很沮丧——掉落了一根头发的脑袋后来怎么样了?

我想他是装作没看见我。

于是我哈哈大笑,没吃没喝,嗓子哑得很。就成了无声的大笑。邢三栋、程四八窝在凉棚里,出于无聊而非惩戒拿石头扔我,有时候也会有路过的同僚关心我,对我吐上口唾沫啥地。

我像是假的。何书光调理着一枝卡宾枪从我几米开外过去,张立宪帮他背着手风琴,而那枝小巧的卡宾小得让何书光惊喜。

何书光:“小得跟没碰过男人的小娘们似的——这也打得死人?”

张立宪:“你觉得呢?要像你每天招来的那些大娘们?大胳膊大腿大屁股大腰子?”

何书光就呵呵地笑,张立宪去蓝伽镀金了一趟,两个狗友有点久别重逢。

张立宪:“要么你就拉个柴禾妞钻草丛,天天又不理又要招,算什么呀?”

何书光:“老子要有女人盯着才觉得像个人样。”

张立宪没怎么的。我哈哈大笑,那完全是为引起别人注意的干笑。他们可以揍我可以骂我什么的,只要别再让我觉得这样被人遗忘。但是那两家伙嫌恶地看我一眼,加快了脚步,让我再也听不到他哥儿俩说笑的声音。

我很快就明白一件事情,我不会死于枪毙或者饥渴,我也没被绑在桩子上。因为很久前我就把自己封在瓶子里了,我会寂寞而死。

今天虞师仍在发放装备,但我已经没兴趣也看了。邢三栋把饭拿回来时,我正尽力把被绳子栓着的脖子挣长一点,以便用垂直落下的唾沫淹没一只想从我脚下逃开的蚂蚁,而程四八在看着我发呆。

程四八:“这这这小子挺会玩的。”

邢三栋:“吃吃吃饭。”

程四八吓一跳:“你你你怎么也结巴了?”

邢三栋:“跟跟跟你呆的。”

我继续对地上的蚂蚁趁胜追击,程四八扒拉着饭,那当然没我的份,一边看着我发呆,一边把一只苍蝇放在我脚下,以便招来更多的蚂蚁。

说是杀鸡儆猴以竟效尤,但逃兵从未断过,像我这样被绑上柱子的鸡也从不缺货,猴子们早懒得看了。

第二天我开始想是不是该早点咽气,省得两位刽子手跟我一起沦落孤岛。

这样想是很危险的。我便仰起头对自己大叫:“不准死!不准死!不准死!”

邢三栋:“又又又发神经了。”

我:“要开心!要开心!要开心!”

然后我呜呜咽咽地干嚎,我的干嚎听起来永远像笑。

我脖子把绳子拉得很直,屁股往下坠着,像个死人一样呆滞地盯着山峦之上的黄昏,程四八在我眼前晃着手指。

程四八:“他上上上吊啦!命命令枪毙他的的!”

邢三栋:“不不会。刚刚才还在看人。”

程四八:“乌珠子不不不动啦,舌舌头吐出来啦!”

我瞄了他一眼。顺便做出个翻白眼吐舌头的吊死鬼。程四八吓得往后跳。

程四八又想打:“他他吓吓我。”

邢三栋:“算算啦。”

但是程四八的眼睛就有些发直,我现在不作怪了。

没什么能让他眼发直的事情,但是程四八和邢三栋一齐直楞楞地看着我的侧面。

我转脖子不方便,我终于费了劲转过去便看见那个逆着黄昏的人影,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那是小醉。她呆呆站在十来米开外,被我旁边久没近过女人的结巴子呆呆看着,她手里拿着什么。

我决定像人一些,在她面前我这个面子还是要的,我挣扎着让自己站直。但小醉没给我这个面子,她忽然尖叫了一声:“你不要死啊!”

然后她冲了过来,那种姿势很像我们在战场上不辣顾头不顾腚地投弹。

邢三栋叫道:“不不不好啦!”然后他和程四八冲了过去,好把这名袭击者制止于人犯有效范围之外。小醉手里拿的是食物,显然她是想抢上来喂我几口食,汤打了,饭撒了,我看着小醉相当勇猛并且一声不吭地和两个壮汉撕巴,当终于发现没有接近我的指望时,她把一个鸡蛋扔了过来。

那个鸡蛋扔高了点,砸在我脑袋后方的桩子上,而且这家伙没把鸡蛋煮熟,蛋摔开后,里边的黄汤子就沿了桩子,往我脖子流。

我直着脖子大叫:“别再来啦!有多远走多远!别来啦!你再来他们真把我枪毙啦!”

邢三栋程四八终于制服了小醉,把她拖开了,扔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虞师军纪甚严,对她怎么样倒也不会,但是卡砰卡砰地拉着枪栓吓唬她。我看着小醉坐在地上哭泣,那样子倒像个十几岁的小孩,我拧着粘乎乎的脖子对她大叫:“回去啦!过几天我去看你!”

小醉哭得让我的两位刽子手都不好意思再干拉枪栓了,“骗人……他们要杀你啊……”

我冲着邢三栋程四八挤眉弄眼,“你们要杀我吗?”

程四八:“没没。”

邢三栋:“没没没没没。

小醉:“我看见你挤眼睛啦!”

我:“……傻。我会跟要杀我的人挤眼睛吗?绑一绑就放啦。回去啦。”

程四八:“对对。”

邢三栋:“对对对对。”

小醉只好哭,所有的力气和勇气都用光了,她除了哭也做不了什么了,“我不知道啦。我什么都不知道啦。”

我便用尽了我所有的善意假笑着,“回去啦,傻家伙,真的绑绑就放啦。我是个……我是个军官嗳。我战功赫赫的。我是……我是你男人,你男人靠得住的。你在这,我就觉得很丢脸,我觉得丢脸了,我就不会去找你的。你知道男人的,都死要面子,都装了不起。装不下去,就活不下去了。我以前总不去找你,就是我觉得丢脸了。不是你丢脸了,是我。你没什么丢脸的。真的,回去啦。你得让我有面子。”

小醉便被我这样劝诱着,哄小孩似地,抽噎着站起身,她真的不敢再做停留,我看着她在黄昏下离开。

我再接再厉,以绝了她再来的念头。“真别再来啦!你再来,我觉得没面子。就咬舌头自尽了,那我就真死了。”

邢三栋和程四八忽然一起转头看着我,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邢三栋程四八正扭着我,想把一块破布往我嘴里塞,我死死地咬着牙,谁要嘴里塞这么块臭布渡过余生啊?

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邢三栋:“他在咬咬咬舌头啊!”

我:“有种咬舌头我王八当逃兵啊?我吓她的啦!……”

我最好不要解释。解释就张了嘴,张了嘴破布就塞了进来。

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嘴里叼着一块臭布,呆呆看着山峦上的夜色,我现在不用装吊死鬼啦,我已经很像吊死鬼啦。

邢三栋程四八又在咔啦砰咔啦砰地拉空栓。

我转了头看他们这回在吓阻谁,月色下,还是小醉,但不仅仅是小醉,还有一个比小醉高的,是迷龙老婆。一个比小醉矮的,那是雷宝儿。

她们离了很远看我,看了一会,走了。

我继续看山峦之上的夜色。

我确定我已经被世界抛弃,这种抛弃真是让我……宽慰。

我晕沉地抬起头。我是在瞌睡中被程四八的鼾声吵醒的,老程的鼾声赛似洪雷,而且鼾声中也带着结巴。邢三栋痛苦地看着他,又颇有同感地瞄了我一眼,挠了挠脖子,继续靠在树上打他不可能打成的小盹。

我睡不着了。我看山峦的夜色。说实话月亮在什么位置并不值得用整夜来看,我耷拉下已经不太抬得起来的脖子。然后我看见月光下空地上的某处异常:

一个几乎与土地同色的东西在空地上慢慢蠕动着,它动得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如果不是我已经习惯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根本就不会觉察到它在移动。

那是迷龙,他手上抓着一个竹筒,竹筒里显然装着水,另一只手上抓着馒头。

我再往远看,看见又一个人影,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郝老头子。

我呆呆瞪着他,如果不是嘴里塞了块该死的布,我一定要笑一下——但是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哭泣,不是干嚎,是哭泣。

用我从没想到他会有的耐心,他在一览无余的空地上蠕动,半小时只爬了二十多米——迷龙想喂我点吃喝。

小醉找了迷龙老婆,迷龙老婆找了迷龙,郝兽医帮着迷龙把风。

我没法再用关在瓶子里这种话来开解自己,没人进过瓶子,没人与其他人不相干。

迷龙终于触碰到我的腿,因为程四八一个抽疯似的大鼾,邢三栋惊得摔在地上,迷龙便又不动了,他一动不动地蜷伏在我的脚下,直到那两位安静下来,才继续他漫长的冒险。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拍了拍我,那无论如何有些嘻闹的意思,我确凿无疑看见他是一个嘻闹的表情,然后他想扯掉我嘴里的布,然后我们听见一声轻咳。

我转过头,死啦死啦——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月色下,就是小醉站过的地方,看着我们,而刚惊醒的邢三栋踢醒了程四八,两人侗吓地拉着空栓。

死啦死啦:“我来看看我的兵,看他死了没有。”

邢三栋程四才终于看清这是一位校级军官,立刻便恭敬了。

程四八:“是、是。

邢三栋:“是、是、是。”

死啦死啦:“他该死。”

如果我刚才还心里觉得温暖,他漫不经心三个字又让我彻底回到了吊死鬼的德行,我在桩子上坠着,头拧向另一边,尽量地不看他。

然后那家伙从迷龙手上操过馒头,啃了一口,拿过竹筒,喝了一口。

死啦死啦:“走。”

迷龙:“那啥……”

死啦死啦当的就是一脚,于是迷龙老实了,那家伙从不用官威压人。用的是另一种迷龙也会服气的东西。

死啦死啦:“兽医,你尿完没有?”

于是躲在黑暗里的郝兽医只好哼哼哈哈地站起来。

死啦死啦:“走啦走啦。”

他一口水,一口食,毫不犹豫地回去南天门,迷龙和郝兽医不情不愿地跟着。

我坠在桩子上,呆呆看着禅达的夜空。

我确定我已经被世界抛弃,这样的抛弃真让我绝望。

今天来接收装备的是帮踢踢踏踏的垃圾兵,他们曾就在这片空地上踢踢踏踏地被交给炮灰团,给他们的武器大部分没装箱,因为并非新到的美械。而是主力团刚从手上换下来的破烂,这总归也是好事——但我没发现。我坠在桩子上,哪怕喘不过气来也昏睡着,我已经没力气啦。

邢三栋扒拉着我的眼皮子看,“好好好像又死了。”

程四八:“装装装的。他可可会装死。”

我清醒过来,强打精神给他翻了个白眼。

邢三栋:“装装装的。”

于是我就让他们觉得我是装的,我强行让自己站直了一些。但就算有绳子固定着我也在往下出溜。

邢三栋:“好好好像真不行啦。给给给个痛快吧?”

我:“唔唔唔?!”

程四八:“别别别堵啦。我瞧瞧他要咬舌舌头也没力气啦。”

于是我嘴里的布被扯掉了,我做着企图让酸痛的下颔合拢。

我:“哼哼。小太爷还行。”

程四八:“还哼哼哼的。我我我看他能顶五六天。”

我:“哼哼。”

程四八发着善心:“今今今天发你们团的,别说虞虞师座偏心。”

我不再哼了,我呆呆地看着,远处纷沓的人群们确实是炮灰团,我看见迷龙、郝兽医、阿译、不辣、蛇屁股、豆饼、克虏伯、丧门星,连同死啦死啦和狗肉都在。他们本来总是有事没事在看着我,我看着他们让他们都把目光掉开,只有死啦死啦的目光像看空气一样从我身上越过,然后对着军需大叫。

死啦死啦:“明明就是主力团挑剩的货!剩下的玩意叫化子也不会要啦!你还不就打赏给我?拿个清单算算算什么呀?”

我算是看出来了。军需被他缠得没脾气,我就开始有气无力地微笑。

“虞啸卿大概是觉得一连六枝汤姆逊这样的轻武器还是该给地,而且主力团换下的旧货放着也是进仓。好吧,不管什么破枪,炮灰团这回总算人手有了一支枪。

我向着每一个看到我的家伙微笑。大部分家伙看到我之后就把脸掉开。郝兽医和迷龙开始缠着死啦死啦做激烈的争论,议题显然是有关于我,我混混沌沌地也懒得管,只是微笑。

我听见脚步声,过来的是阿译,他鼓过很久的勇气,他终于过来。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阿译:“……你真是我团之耻。”

我:“说句人话成吗?你弄个小中分就跟苍蝇似的。”

阿译慌忙把他的中分抹成三七,“……你就是我团之耻。”

为了不让自己眼圈发红。他连忙逃开,装作要并入死啦死啦正在归置的队形。我悻悻地微笑着,看着那小子死不长气的身影。

好好干吧,像人一样。有了枪打得准点。别自虐啦,你不是苍蝇。

他们在那里踢踢踏踏地,有了枪,扛着武器箱子。死啦死啦兴致很高,不光要一二一左右左,还要唱歌,于是丫们唱我们很久以前唱过的歌,“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精忠。金戈铁马,百战沙场,安内攘外作先锋……”

我看着他们踢踢踏踏地远去,人渣们原来不看我,现在要走了倒看我,他们向祭旗坡走的时候脖子几乎是拧着长的,于是泪水再次充斥我的眼睛,除了眼泪水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也在跟着哼哼:“……机动攻势,勇敢沉着,奇袭主动智谋广,肝胆相照,团结自强,歼灭敌寇,凯歌唱。”

我没法不想起我的那个也许真发生过的梦幻,我们踢踢踏踏地唱着这歌跟在何书光的车后,何书光光着膀子,拉着手风琴,我们唱着破落与梦想。我有许多一败涂地的梦想,但我最在意的是这个。

后来我发现不光是我在哼哼,还有个人在我耳朵边哼哼,我连忙甩掉眼里的泪水,死啦死啦正在我耳边哼哼,狗肉在闻着绑我的绳子。死啦死啦是个爱枪的人。背着一枝新得的汤姆逊,人渣们离得老远。列着队在那里踢踢踏踏,他们并没走人,因为他们的指挥官扔下他们跑回来了。

我于是赶紧把自己站直,我以为我站不直了,但是我把自己站直了。

死啦死啦:“丢人吗?”

我:“不丢人。”

我斩钉截铁到死啦死啦只好回头看了看人渣,看见每一个人渣脸上都是对我无上的认同。他只好挠挠头。“后悔吗?”

我:“从你掉头走开,每一秒钟我都后悔十次。”

死啦死啦:“那你就心跳太快死啦。”

我:“他妈的你懂不懂修辞?你现在拿你手上那把枪把我打成蜂窝我也会笑,因为知道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总算有了不会打打就卡壳的枪!可你不会打的,我也笑不出来,会痛的!这是修辞!——可我还是会跑。”

死啦死啦:“厉害呀。为什么?”

我不吭气。但那家伙开始在我身上摸索,我拼命挣扎,拧答,拿还能稍动一下的脚踢他。

死啦死啦:“两位帮个手。”

邢三栋和程四八是唯官衔为是的,立刻为虎作伥,于是死啦死啦从我身上搜出那两个半张的信件。然后他对起来看。

我悻悻地:“倒啦。笨蛋。”

他便纠正了,看,信没多长,扫两眼就明了。于是丫对着我做出一个特明白的表情。

死啦死啦:“你爸妈来了呀?——干嘛不早说?”

我恨得牙痒痒,“见你的活鬼!是在西岸!西岸!西岸!西岸铜钹呀!你让我怎么说?你会准我的假?我跟你说准个假。我去寻死,没死得了就回来?”

那家伙没理我,回头瞧了瞧还列着队在那发傻的人渣们,扬了扬那两个半张的破纸:“你们这帮蠢货,以后谁要还为这种破事开小差,先跟老子打个招呼。”

没人搭他碴,只有我在轻声疑问着,“你要干什么?”

他便笑逐颜开地看着邢三栋和程四八,以至那两位莫名其妙之下产生了立正敬礼的下意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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