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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春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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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多日没有来新宿了。在岛上的时候,每次回东京都会来新宿,但是在田坂医院工作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自从在东京从事医生工作后,就不太想去过去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了。

不过,现在想来,三郎也许最适合在新宿工作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胡同里,到处堆积着塑料袋和空纸箱,小酒吧和小酒馆的红灯笼一个挨着一个。弹子房的招牌非常醒目,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聚集于此。满眼都是浪荡公子模样的男人和牛郎,以及不知道是靠什么为生的人。不像青山一带那样清静。这地方尽管非常杂沓,却充满了庶民的活力。在这样的街道上,三郎感到踏实。

“让人怀念……”

三郎自言自语着走进了彗星剧场后面的弹子房。当年做调酒师的时候,每天傍晚进店露个面之后,他必定会去弹子房,酒吧关门后,就去泡麻将屋,那个麻将屋现在还在呢。

“还是新宿好啊。”

也许是因为自己已被山本发现,三郎现在走在街上不感到害怕,如果遇见过去的熟人,也无所谓,可以说是变得坦然了。

在这个弹子房里消磨了一个小时,损失了二千元。以前,他从来没有亏过本,大概是好久没有玩了,生疏了的缘故吧。不过,现在的他,即便损失二千元,也没必要心疼,如果没被山本敲去五十万,这点钱还不是小菜一碟。

走出弹子房,三郎在胡同口的拉面店吃了拉面和饺子。然后,去了围棋会所。出来后,从歌舞伎町朝地铁站走去。在喜欢的街道上信步而行也是很惬意的。在青山和银座都不可能这样走路的,仿佛必须时时刻刻挺直了腰杆走路似的。

他已经不再惧怕见到熟人了,却意外地谁也没有见到。也许见到了,但穿着毛衣和西裤的三郎,也没有被人认出是医生吧。

走到车站已经三点了。

今天晚上,说好去田坂家,和她家人一起吃晚饭。亚希子也说她们会在三点之前回来。

三郎在混杂的人群中买了车票,上了车。他按照以前的习惯,不由自主地买了份体育新闻,打开赛马的版面看,不知不觉就到了涩谷,在那里换地下铁去青山。

回到公寓已经是三点半了。

他按了门铃,一拉门,没有拉开。亚希子好像还没有回来。三郎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亚希子果然没有回来。房间里还是走的时候的样子。

三郎躺在沙发上看赛马。

好久没有在热闹的街头这么闲逛了,感觉有些疲劳,不过,心情很不错。也许是因为在自己喜欢的街道上走路的关系吧。看电视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喂喂……”

拿起电话,立刻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先生,请马上到医院来。夫人出事了。”

“什么,亚希子吗?”

“少夫人也受伤了,不过,是老夫人更危险。”

护士们管亚希子叫少夫人,管亚希子的母亲叫老夫人。

“在赤坂被车撞倒,老夫人右腿受伤,大量出血,现在院长先生……”

“在进行手术吗?”

“现在准备做手术,院长叫先生来医院,刚才一直给您打电话。”

“亚希子情况怎么样?”

“少夫人好像没有大碍,右胳膊受了轻伤……”

“好的,我马上过去。”

三郎放下听筒,觉得想不明白。

亚希子说是去银座,怎么去了赤坂?而且,怎么会被车撞了呢?

从护士慌张的声音来看,岳母伤得不轻,但三郎更担心亚希子的身体。虽说无大碍,但亚希子有孕在身,最好没什么大事。

而且今天是星期日。

尽管是急诊,但今天一般医院都不开门,所以,两人才要求送到自家医院来的吧。

无论如何要马上去医院。三郎关掉电视,在毛衣外面套上西服就离开了家。

三郎到了医院,看见手术室亮着红灯,五六个病人围在门口。

大概是住院的病人听说来了急诊,从病房出来的。三郎从他们身边走过,进了手术室。

在明亮的无影灯下,亚希子的母亲平躺在手术台上,院长正在旁边给她量血压。

“怎么回事?”三郎问道。

院长摘下听诊器,回头说道:

“简直是太野蛮了!好好地走在路上,居然被车撞了。”

院长说完朝手术台旁边的x光片显示屏看去,荧光灯映衬的玻璃上贴着刚刚冲洗出来的片子,胶片还是湿漉漉的。

在标出的“r”处,右大腿骨断成两段,四周散落着碎片。

“只有这里吗?”

“胸部和腰部也受伤了,但不太严重。不过腿上的动脉破了。”

亚希子的母亲已经被注射了止痛剂,闭着眼睛,意识模糊,偶尔突然轻轻发出一声:“疼……”

看样子出了很多血,脸色苍白,嘴唇也是土色。

左胳膊在输血,左脚踝在输液。

“血压怎么样?”

“好容易上到70了,刚送来时,几乎量不出血压。”

三郎点点头。掀开岳母身上的被单。纱布只覆盖在伤口上,岳母右腿的伤口,几乎从大腿中央往下有个拳头大小的创口,露出了肉。伤口上方由于用止血带系住,暂时止住了血,但从伤口的深度可以肯定,伤到了里面的动脉。

“亚希子呢?”

“在205休息呢。一起被车撞的,骨头好像没有问题。你去看看她吧。”

三郎低了下头,走出了手术室。跑上楼梯,去了205,见亚希子穿着出门时的衣服躺在床上。

“没事吧?”

听见三郎的声音,亚希子仰起脸,然后突然哭起来。

“你怎么了?”

问也不回答,只是抓住三郎的衣襟,大声哭泣。大概是吓坏了吧。

“哪里疼啊?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啊。”

三郎一责备,亚希子这才松开了他。

“这儿和腿……”

亚希子被撞到的,好像是右胳膊和右腿。不过,只是手腕附近有点内出血,脚部有些扭伤,骨头没有问题。

“还有这儿也有点疼……”

亚希子按着腰部,大概是被撞的瞬间,扭伤了。

“太可怕了。是从后面突然撞过来的。”

听亚希子说,在赤坂买完东西,过马路时,看信号灯变绿了,正要过马路,突然有一辆车从右后方横冲直撞过来。只记得汽车是红色的(福特野马),是个年轻男人开车,汽车撞倒了包括亚希子她们在内的六个行人后,就跑掉了。

后来听说,年轻人是酒后驾车,几个人刚刚一起喝了酒。出租车立刻去追赶,巡逻车也出动了,犯人在快开到涩谷时被抓住。

受伤者都被送上了急救车,其中,岳母的伤得最重。警察准备立刻把她们送去急救医院,但岳母和亚希子说自己家是开医院的,请警察送她们到田坂医院来了。

“这帮人太可恶了。”

“就是,应该给他们判死刑。”

亚希子脸色苍白,好像还没有从恐怖中恢复过来。

“万幸,伤得不严重。”

“可是,妈妈……”

亚希子又哭起来:“能救活吗?”

“命可以保住,但伤口很深。骨头也断了,需要很长时间恢复。”

“快点去救她。”

三郎把毛毯拉到亚希子胸前盖好,亚希子仍然在抽泣,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孩子没事吧?”

这也是三郎非常关心的。亚希子已经怀孕六个月了,应该不会轻易流产的,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问题。

“不要担心。”

“万一孩子有什么事的话,那个人就等于是杀人犯,我也对警察这么说的。”

“不要太激动了,先睡一会儿吧。”

三郎轻轻拍着亚希子的肩头。这时,有人敲门,刚才在手术室的护士来了。

“院长先生请您过去。”

“我马上就去。”三郎答道。

亚希子仍然担心地说:

“是给妈妈做手术吧?快点让她好受一些吧。”

“不要紧的,你就放心吧。”

三郎安慰了亚希子,走出病房。

“要做手术吧?”三郎问道。

院长背朝着三郎,没有回答。

“血压很低吗?”

“已经恢复到100了。”

说着,院长坐在了诊疗仪前面的转椅上。

“k大的须田教授和野村部长联系了,但因为是星期日,他们都出门了,不在家。”

“先生不是可以做吗?”

“本来我打算自己做的,可是,你也看到了,很难办。”

这种情况三郎也曾经看到过几次,但这么严重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且给自己的亲人做手术很难,可以的话,想请须田教授来做。”

院长的心情三郎也能理解。虽然可以给别的患者冷静地开刀,但遇到自己的亲人,就往往会畏缩。院长好像也被这种不安压倒了。

“可是,不能这么等着呀。”

即便是接骨的手术,晚了半天都不知会发生什么,更何况动脉破裂了,时间不等人。

“须田教授去京都出差了,野村部长去打高尔夫了,大概夜里回来。”

“这么等着他来吗?”

“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院长虽说是外科医生,但主要是做胃肠手术的腹部外科。对于四肢的外伤似乎没太有自信。

“先暂时封闭伤口,怎么样?”

“可是,那样的话,就要解开止血带,会大量出血。而且,时间拖得越长手术越不好做。干脆送到其他医院去吧。”

“不行!”院长立刻摇摇头。

“送其他的医院,还不如在这里做。急救医院的医生让人不放心。”

虽说是顾及作为大医院院长的面子,但他好像也没有做这个手术的自信。

“真是不好办啊。”院长再次抱起胳膊看着窗户。

“院长先生,输血600了,还继续输吗?”

“再加200。”

“器械都消毒完毕。”

“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院长说完,瞅了三郎一眼。那是不安和困惑交织的表情。望着院长,三郎渐渐鼓起了勇气。

我真的做不了吗?不如豁出去试一试……

三郎抬起头,直视着院长说道:

“院长先生,可以让我来做吗?”

“什么?你做?”

“跟这个情况类似的手术,我在岛上做过一次。”

在岛上,他的确做过大腿骨折患者的手术,但程度比较轻,创口也比较浅,患者年纪也轻,条件好得多。

不过,三郎觉得自己不会做不了的。虽说可能比不上教授,但比一般那些急救医院的值班医生可能还是好一些。

“你真的能行吗?”

“如果您同意的话……”

院长盯着三郎,然后点了下头:

“那就试试看吧。”

“真的让我做吗?”

“你曾经救过亚希子,现在,该救我的妻子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你没有问题,我给你当助手。偶尔父子俩一起做手术也挺好。”

院长说完,终于露出了微笑。

开始手术,是一个小时之后。

给这样的重症患者做手术,麻醉是很关键的。幸好,附近的涩谷医院的值班医生会麻醉,请他来进行了全身麻醉。

迄今为止,三郎虽然和院长一起做过手术,但三郎都是当助手,可是这次,是三郎执刀,院长当助手,完全颠倒过来了。自己执刀多少有些不安,但这回是万不得已。

“那就拜托了。”

执刀医生三郎低了下头,开始了手术。

首先清洗干净不规则的创口后,分开肌肉,用止血钳一一夹住出血处。一边结扎血管,一边松开止血带,每当发现出血处,便将其止住。

大概是被保险杠样的东西猛烈刮到了似的,骨折部分的肌肉完全被剜掉了,也许是镀银剥落的缘故,银粉样的东西一直散落到最里面。

出血最大量的地方或许是骨折处深处的动脉。一些碎骨片的尖头扎在动脉上,导致断裂。一旦解开止血带,血就会从破口中像喷泉一般喷射出来。最理想的是将血管接合起来,但由于被切断,两端肌肉收缩,难度很大。

三郎确认了其他动脉完好之后,慎重地结扎血管的中枢端,并且在上面多结扎了一道。

万一线断了,顷刻之间就会流掉300或400血。必须慎之又慎才行。

三郎处理完了血管之后,一看表,已经六点了,从手术开始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

岳母的手和脚仍旧在打点滴,麻醉医生按氧气袋的声音单调地响着。

现在要着手修复骨折了。通过片子看,骨片是三个,但是打开一看,却是四个。单纯断为两段还好说,其间还有四个骨片,所以,能够对上骨缝,已经很困难了,更不要说接合了。

第一步,必须先从胯骨和脚踝两头拽,拉开因肌肉的力量而缩短的骨折部位,院长和临时叫来的三个护士一起,四个人两头拉拽。一边指挥,三郎一边拿着镊子调整骨折部位。

弄了好几次,三郎都无法让断骨很好地咬合。

“再来一次。”三郎再次命令。

护士呼吸急促,院长的手术服上、脸上满是飞溅的血点。

第四次时,终于咬合了。

“好了,就这样,不要动。”

三郎忘记了对方是院长,一副命令的口气。

确认骨折部位咬合后,三郎将两端用金属板固定好。

“用力拿住了。”

三郎一边叮嘱院长,一边再次给骨头打了眼儿,然后塞进螺丝来加固。

他先在两端各钉了一个,接着在其前后继续加固。其实上下固定两个的话,就不会分开了。最后,用螺丝刀拧紧就可以了。

由于全部神经都集中在骨折部位,三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加固完之后,已经七点十分了。手术做了一个半小时。

“下面只剩下接合骨片了。”三郎说道。

院长默默点点头。

三郎忽然看见院长满脸都是汗和血点,犹如赤鬼一般。

手术结束时已经七点半了。

“已经没问题了,剩下的交给我吧。”缝合完最后一根线之后,三郎说道。

院长点点头,松开了手。然后看了看妻子的脸,对麻醉医生确认了一切正常后,一屁股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院长一直站了两个多小时给妻子做手术,这种异乎寻常的紧张,让他疲惫不堪吧。

院长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说了句“那就拜托了”,便走出了手术室。

三郎给伤口盖上纱布,从腰部往下打上了石膏,其间让麻醉师拔去氧气管,用吸管吸出了她喉咙里堆积的痰。

“血压120,所以把剩下的200血输进去就够了。”麻醉师说道。

三郎点点头,和护士一起把岳母抬到了担架车上。

病房是三层的特等房。昨天患者刚出院,空出来的,明天还有别的病人要住进来,但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送入房间后,岳母再次叫道:“好痛……”她还没有完全从麻醉药中醒来,于意识模糊之中诉说疼痛。

三郎给她打了抗生素和止痛剂,用便携式摄影机给手术后的下肢拍了照,然后指示护士打点滴。

大致结束了术后处置,三郎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已经八点多了。

手术前,天还是亮的,现在已经完全黑了,从远处的病房传来弹吉他的声音。

三郎再次量血压后,走出了房间,去了手术室的浴室。他手术服里面的衬衣已经湿透了,从胸脯到内裤都被血染红了。

三郎脱光衣服后,走进浴室,这时,院长刚好洗完澡出来。

“岳母刚才送进病房了。”

“谢谢你!”院长点点头,突然伸出手来,“多亏了你,我妻子才捡了条命。真的谢谢你了!”

院长一把握住了三郎的手。三郎也不由得使劲儿握住了他的手。

“你是个好医生,我很佩服!”

“哪里……”

“我一个人真做不了那样的手术。”

三郎低下头,才意识到两个人都赤裸着,都是一边握手,另一只手遮挡着下面。

“太谢谢你了!”

院长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获得这样的信任,令三郎感到高兴,同时觉得与院长的距离拉近了。

“好好去洗一洗吧。”

院长好像也意识到两个人都光着身子,微微一笑,松开了手。

一个人泡进浴池里,三郎大大伸开了四肢。

最令外科医生高兴的,莫过于成功地做完一个很有难度的手术后,松弛地泡澡。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太棒了”“怎么样”。然后要是再能喝上一杯啤酒,就再美不过了。

不过,现在放心还早了点。看上去,虽然骨折部位接合得不错,但在拍片子确认之前,还不能掉以轻心。而且,如果中途化脓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是成功的。他万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喝酒吧,喝酒吧,喝个痛快……”

在浴池里,三郎唱起了歌。唱到第二段时,护士来喊他了。

“院长先生请您洗完澡后,马上到医务部来。”

“知道了。”

三郎用毛巾擦着脸回答。

洗完澡后,三郎去了医务部。看见桌子上摆着啤酒和寿司。院长正背朝桌子,站在荧屏前面看片子。看来手术后拍的片子已经冲洗出来了。

“情况怎么样?”

“做得很不错啊。”

正如院长所说,大腿骨中央贯穿了粗钢板,骨折部位因此而得到很好的接合。三郎以为散落的骨片接不好,也比预想的要好。

“说这是教授做的手术,也不奇怪。”

“差多了……”

“的确很不错啊。”院长不停地点头,然后回头朝着桌子那边说:

“好了,咱们喝啤酒吧。护士们马上就来。”

看样子为了祝贺手术成功,院长亲自叫人送来了啤酒和寿司。

“先干一杯!”

“呀,真好喝啊。好久没喝到这么好喝的啤酒了。”

“我也是。”

“我也对亚希子说了手术顺利完成,这回你这副院长,可谓实至名归了。”

“还不行。”

“没那回事。我打包票。”

院长说完,突然想起来似的说:

“还是要早一点拿学位啊。虽然你好像不太积极,但这回我可不能让你再拖下去了。下周就去拜访须田教授吧。”

“请您先不要这么急。”

“不用担心。我会要求对方同意,你可以不去医务部学习,总之都包在我身上。”

“可是……”

“很多比你差得多的人,都当了博士了。”

院长正说着,门开了,护士们走进来。值班护士,加上由于紧急手术被叫来的护士一共六人。

“哎呀,大家辛苦了!回头还有水果和蛋糕,今天大家喝个够吃个够。”

院长兴奋地给护士们一一斟酒。

一夜过后,亚希子母亲的意识完全恢复了。血压回到了130,伤口也没有出血,只是体温382摄氏度,稍稍高了一些,但那么大的手术,发烧也是没有办法的。

恢复意识后,除了创口外,她诉说腰腿和手腕疼痛,但骨头都没有发现异常,只是跌打伤的程度。不过,会见来看望的客人还为时过早。

警察方面要求调查事件经过,也被推迟了两三天。看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要紧了。

倒是亚希子这边更麻烦。

受伤那天,她一直在医院休息,晚上和三郎一起回了公寓,黎明时诉说肚子痛。

并没有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不是痢疾,她却感觉小腹里面一阵阵的绞痛,腰也站不直。但亚希子还是勉强去了厕所,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说:“出血了。”

“躺着不要动。”

三郎给她打了止痛剂,观察情况。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亚希子还是诉说腹痛,三郎就陪着她去了医院。

“不会是流产吧?”

“已经六个月了,应该没事吧。”

三郎的预感很不好,妇产科的远藤医生检查后,果然是流产的兆头。

“想办法保胎吧,但不知有没有效果……”

医生好像没有自信。

“可是,这样的情况,就有可能会流产吗?”

“我想还是事故造成的影响。外表看来虽然没有严重受伤,但对于狭小骨盆里的胎儿来说,却是很大的负担,再加上精神上受到了惊吓,总之要绝对静养,请立刻住院。”

既然妇产科医生这么说了,就不能回家了。三郎回了一趟公寓,取了亚希子的睡衣和内衣,又回到医院。

“听说亚希子有可能流产?”

从远藤医生那里听说后,院长马上赶来了。

“还不能肯定,但有些危险。”

“如果流产了,这个责任谁来负?”院长生气地说。

可是三郎回答不了。

“要是流产了,那些男人就是杀人罪。你最好立刻把这件事报告给警察局。”

“是……”

“妻子刚刚安定下来,现在又是亚希子,我家被那些家伙搞得一塌糊涂。”

妻子和女儿同时住了院,院长显得非常焦虑。

可是生气也没有用。现在只能先交给远藤医生,观察一下情况了。

院长夫人和女儿双双住院,医院里很不平静。

早刊登出了事故的报道,患者们议论纷纷,护士们也紧张兮兮的。院长的焦躁不安对整个医院产生了微妙的影响。

那天傍晚,从京都回来的k大的须田教授,来给亚希子母亲做特别巡诊。

“想要拜托先生做手术,恰巧先生不在,只得和女婿一起做了……”

院长给他看了片子,教授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说:“做得非常好。能达到这个程度就没问题了。好像比我做的还好呢。”

“哪儿的话。不过,手术差不多都是女婿做的,我只是当助手。”

“那可真是不简单。你做过这种手术吗?”教授问三郎。

“在岛上的诊所,看所长做过一次。”

“看过一次,就能做到这个程度,真是年轻有为啊。”

竟然还得到了教授夸奖,三郎红着脸,一直低着头。院长说:

“虽说跟这个没有多大关系,不过,小婿的学位论文的事,想拜托先生一下。所以,打算下周我们一起去拜访您,可以吗?”

“可以啊。”

这件事因院长近来忙于应付各种事情,而一直拖延下来,现在又被提了起来。

三郎从欢喜的再次被推入深谷,一直低垂着脑袋。

由于须田教授表示没有问题,院长似乎放下心来,更加得意地谈起了手术时的经过。

因为是院长的女儿、三郎的妻子住院,远藤医生晚上也没有回家,给亚希子打了流产预防针,想方设法保住胎儿,但亚希子腹痛依然止不住。而且九点以后,出血更厉害了。

预防针、止血针都已经不管用了。到了十二点,远藤医生把三郎叫去,说明了情况后说:“这样下去,出血会增加,母体越来越衰弱,我想,现在只能做手术堕胎了,你看行不行?”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非常抱歉。”

既然产科医生这么说了,也只好听从了。

“那我去跟她说一下。请稍等。”

三郎去了病房,把这一情况告诉了亚希子。

“没办法。孩子以后还可以再要。”三郎安慰亚希子说。

亚希子双手捂着脸,哭着说:“不行,我绝对不同意……”

可是,无论她多么不愿意,已开始流产的话,也只得如此。

当天夜里十二点,亚希子终于做了堕胎手术。

怀孕五个月以后,虽说是堕胎,其实也和生产差不了多少。亚希子被送到了分娩室,进行了麻醉。

虽然担心,但三郎还是没有勇气进分娩室,在门诊部等着。过了三十分钟后,产科护士过来报告:

“刚刚顺利完成了手术。太太还没有醒,要在分娩室休息一会儿。”

三郎点点头,护士踌躇着说:“远藤医生问,您想不想去看看……”

“什么?”

“是个男孩子。”

“不了……”

三郎慌忙摇摇头。

大概是远藤医生出于对三郎的好意,问他要不要看看取出的胎儿的意思。可事到如今,即使看了死胎,也没有什么意义。实话说,三郎也想看一眼,但又害怕看,他虽然习惯于给人做手术,却不忍心看自己的孩子死后血肉模糊的样子。

“是男孩子吗?”

护士内疚似的点点头,说了句“太太情况很好”就走了。

剩下三郎一个人,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烟,抽起来。

到底还是没有了……

意想不到的事故,粉碎了三郎拥有自己的孩子的梦想。

孩子好不容易长到六个月大了,真是太可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孩子。他觉得仿佛失去了极其宝贵的东西似的。但是,另一方面,也不无松口气的感觉。

这样一来,自己就不必当爸爸了。这令他感到无比寂寞,同时也感到轻松了。

“是男孩子啊……”

在空无一人的门诊部里,三郎自言自语着。

如果亚希子继续怀孕的话,四个月后,男孩子就降生了。院长会很高兴,很可能马上起名字,带着孩子到处探亲访友。作为田坂家的第三代,长大以后当然还会做医生的。

人常说血浓于水。对于院长来说,或许是比三郎还要可爱的外孙。不过,这个孩子早晚会被人知道是伪医生的孩子。院长会悲叹,而孩子很可能会更加痛苦,会诅咒父亲的。

三郎不希望自己的罪孽连累到孩子。为此,最好还是不要生下孩子。

“这样也许更好……”

尽管孩子流了产,自己反而感到轻松了,这或许就是缘于自己是伪医生的自卑心理。

“这也说不定是老天爷对我的救赎。”

三郎望着黑黑的窗外,又轻轻吸了一口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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