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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课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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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一顶印有交警大队“平平安安回家”提示的帽子,走半小时的林间小路,回到山坳中清一色红泥土房的院子,卸下书包的谢炎艳此刻要面对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留守儿童。

谢炎艳的父母都在广东佛山针织厂里打工,这也是妈妈娘家所在的地方。过年出门之后,谢炎艳再没见过他们,这是两岁以来年年重演的情形。谢炎艳的上学路不论晴雨,需要自己走,在同学中她的路算是最短的,李万薇要走一个半小时。

平时照顾谢炎艳的是花甲之年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些的爷爷从去年开始身体走下坡路,医生诊断为免疫力弱,干活容易累,地里主要靠奶奶,卧房橱柜上摆满了一堆两个老人的药。除了谢炎艳,父母还在家里留下一个一岁多的妹妹。谢炎艳需要帮着奶奶干些锄地、拾柴的农活,放学路上捎几根引火的松枝,添到土屋里的柴火堆上。在家里,放下书包,衣服搓得动的要自己洗,更大的任务则是帮爷爷带妹妹。

谢炎艳对妹妹的感受是“一般可爱”,因为妹妹脾气大,有时会打她。她撩开妹妹的头发,让我们看顶门心的两个旋,“脾气大”。妹妹在谢炎艳怀里很安宁,并没有显出她的脾气,但一落到生人臂弯里就激烈地哭起来。穿得厚厚的妹妹对谢炎艳的手臂来说显得太重了,但只要有空她就会抱上一会儿,接替时常把妹妹捆在背上的爷爷。看见学步的妹妹在院子里跌倒,谢炎艳赶忙过去抱起来,慢慢摇来摇去。

家务之余,谢炎艳的任务是坐在卧室小窗前,就着油纸透进的光线做作业。读过初中的爷爷,在学习上抓得很严,谢炎艳看电视的时间被严格限定。上学以来得的十三张各种奖状,也被爷爷收在橱柜里,以免贴在墙上孙女看了骄傲。

这间土屋二楼的卧室,是谢炎艳和爷爷奶奶还有妹妹全家起居的房间,摆着两张挂着帐子的老式木床,床顶还挂满了装着换洗衣物的塑料袋,谢炎艳和奶奶睡一床,爷爷带着妹妹睡抵脚的另一张。爸爸妈妈的房间在楼下空着,码了很多袋去年打的谷子。即使他们回来,谢炎艳也仍然和奶奶一起睡。

虽然爸妈走的时候谢炎艳也会不高兴,她却“永远也不去广东”。奶奶曾经开玩笑让谢炎艳去广东跟着父母,谢炎艳大哭起来。暑假期间,谢炎艳也从来没有去过,因为“那边太热”。

距离

“永远不去”只有一个例外,就是带上奶奶。“奶奶去哪儿我去哪儿。”说这话的时候,谢炎艳像妹妹一样黏在奶奶怀里,奶奶皱纹的脸上露出微笑。她的脖子上挂着奶奶求来的一个“乾隆通宝”铜钱和一块心形小玉石,身上穿的是奶奶买的衣服,脚上是奶奶买的鞋,玩的绒毛熊来自出嫁的姑姑。妈妈买的衣服都封存在楼下一个大包里,给的一串海螺项链也搁在柜子里。爸爸买的一辆儿童脚踏车,冷落地摆在底楼父母的卧房,落上了一层谷壳灰。

谢炎艳其实出生在广东。四个月大的时候,妈妈带她回到这里,一个月之后妈妈又离开了。还没有断奶的谢炎艳看到牛奶就哭,奶奶想尽办法喂米糊让她活了下来。小妹妹则出生在梧州,因为在广东生要花很多钱。五六个月之后,妈妈如同在谢炎艳出生后一样出门打工。

妈妈忙于和爸爸一起出门打工的原因是,她患有“地中海贫血症”,一直要吃药,只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付不出她的药费连带一家的花销。眼下妈妈在广东也经常不能上班,很少寄钱回来。爷爷前两年可以帮人栽树割草,打打零工,眼下只能靠种好几亩田,供应一家的口粮。

爸爸偶尔给谢炎艳打电话回来,妈妈却绝少出声。因为母女语言不通。妈妈是佛山人,在这边又很少待,不会这边的方言,谢炎艳又听不懂她的口音浓重的“广普”。这也是谢炎艳不愿去广东的原因。

问她喜欢爸爸妈妈,还是爷爷奶奶?谢炎艳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喜欢奶奶”,因为“她从小养我到大”。当然还要加上爷爷。

在谢氏家族聚居的这处大院子里,谢炎艳和妹妹不是仅有的留守儿童。七户人家中,有三户在外打工,过年才回来。

在六洛小学的学生里,几乎没有父母都在家中的。其中两个学生是父母双方出门,单亲的则有好几个。六洛村支书介绍,全村近八百人中,有两百多人在外务工,学龄儿童中母亲出走不归的有十户,仅仅李万薇所在的五组,母亲“跑了”的小学生就有三个。

谢炎艳的班主任王老师说,能感觉到缺少父母陪伴的孩子心里的孤独,像是缺了一块,拼命弥补却补不起来。谢炎艳“可能是最好的朋友”吴丽艳爱哭爱笑,一块上学的伙伴谢婷婷会莫名其妙发脾气,新近的好朋友李万薇模仿在夏宜乡上六年级的哥哥“谈恋爱”,甚至一年级的男孩谢林州也宣称自己有了女朋友。相形之下,谢炎艳算是“比较听话的”。

暮色降临,院子外墙褪去微红的余晖,谢炎艳站上院门口的一棵矮树,像是在向远方眺望,这是本地儿童习见的姿势。四下一片沉寂,谢炎艳轻轻哼起了学校教的《核心价值记心头》,“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缺少了妈妈的摇篮曲陪伴,这是她和伙伴们的童年歌谣。

广西大瑶山深处六洛小学二年级课堂,只有谢炎艳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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