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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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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又来了。那种动静又来了。

那动静,是“声响”吗?但它并没有完全形成“声响”,充其量仅仅是些微弱的空气流动,自充满黑暗的家中涌出,抑或连“流动”都算不上。

我独自处于暗夜之中。

最近一周(今天是九月的最后一天),我曾几次感觉到这种动静。

动静……什么东西发出的动静?谁发出的动静?觉察出非我的存在。微妙的感觉。自我的居所某处涌出的动静。

现在也是如此。自这座古老的宅邸之中,自这片夜晚的静寂之中,暗涌出来的……

“动静”——这一表达也许并不贴切,也许选用“异样感”这类词语更合适一些。

我认为那似乎是单纯的心理作用。事实上,我也以此为由,几度忽视了这种感觉。然而,随着次数的增加,我也不得不承认它真的存在。

单纯的心理作用?不,并非如此。

我坐起身,伸手去拿放在枕边的烟。

我盘着腿,坐在被子上,点燃了烟。小簇火焰在黑暗的房间中微弱地跳动着。

用作寝室的是有六叠大小的日式房间。从玄关进来后,经过两个房间就到了。

我没有开灯,在一片漆黑中静静吸了一支烟。我边吸烟边集中精神侧耳聆听。然而,我只听到自连接外廊的玻璃门一侧传来的秋虫的悲鸣,并没有听到其他“动静”。

母亲的寝室离我这里很远,位于玄关内左侧的最里面。也许,她还没睡下,也注意到什么东西发出的“动静”吧?即使如此,她的脑海中也不会冒出“异样感”这类词语吧?

我拿起手表,辨认时间。

凌晨三点整。

尽管我一直过着完全不受时间束缚的生活,但一过晚上十二点,我就会早早回到寝室休息。母亲就寝的时间则更早一些。

今晚,我依然如此。察觉到异样“动静”醒来时,一定是在同一个时间。拜其所赐,这些天早上总是起不来——平时八点就会自然醒的我,现在却常常睡到十点左右。

我醒来后,意识到那个奇怪的“动静”,打算找寻它的时候,它便消失无踪。以往几次都是这样,但我仍然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感受着潜伏于黑暗中的那样东西。

不久——

不知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嘀嗒声。

(啊,果真如此。)

我深深呼吸,屏神静气地聆听着。

嘀嗒、嘀嗒……

再次听到那个声音。我背对外廊,通向洋馆的走廊在我的左侧。那声音就是自走廊方向传来的。

我站了起来,决定走过去一探究竟。

我悄悄拉开门,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我左手扶墙,尽量不把地板踩得嘎吱作响,慢慢地在黑暗中前进。

转过两个拐角,进入连接洋馆的直廊。黑暗之中,自窗边投下的星光隐隐可见。

走廊中空无一人。这么说,刚才的声音是……

嘀嗒。

那声音再度响起,自这条走廊的最深处传来。

走廊右侧有两间储藏室。一扇拉门“代替”了储藏室的隔墙。现在,那扇拉门紧紧关着。

我在黑暗中慢慢前行。

走到尽头的拉门前,我伸出手。

我打开那道门时,听到“哗——”的一声。

走廊尽头那扇隔开正房和洋馆的门半开着。门的另一方——洋房的走廊上开着灯。门内台阶口处,有个背对着我、两手撑在地板上的人影。

对方看起来和我一样,吃了一惊。

“啊,晚、晚、晚上好……”

逆着光,我认不出对方是谁。

“究竟……”

“对、对不起。”

我刚一开口,对方立即边道歉边站起身来。我在走廊的墙壁上摸索到开关,把灯打开。

那是名穿着米色运动服的年轻男子——原来是住在绿影庄“1-c”的研究生仓谷诚。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呢?”

“对不起。”

他个子不高,但肩膀比我宽得多。虽经常闷在研究室里,但他的体格还是很健壮的。他一边挠着柔软的头发,一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对不起,那个……光一郎它逃掉了。”

“光一郎?”

“啊,那个、那是仓鼠的名字。”

“仓鼠?”我不禁哑然。

“我把实验用的仓鼠带回来,养在房间里。刚才那小家伙逃走了。”

“你在找它吗?”

“是的。饲养仓鼠的事,跟房东太太,也就是令堂,已经说好了。”

这么说,我仿佛记得母亲提起过。

“但是,你为什么把那边的门打开?”

面对我的疑问,仓谷又抓起了头发。

“这扇门原本就开着一道缝呀。所以,我才觉得它有可能逃了进去。”

我们说的那扇门,在搬至此地时就坏了。据水尻夫人说,门锁已经坏了好几年,一直放着没管。父亲可能觉得没有必要修好它。

我曾提醒母亲还是修理一下的好,但她竟敷衍说“近期就修”,之后就不闻不问了。

“无论如何,深更半夜的吵到别人,不太好呀!”我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仓谷垂着头,非常恭敬地说道:“惊动您了,真对不起。”

他畏畏缩缩地退到了门那边。

那只逃跑的仓鼠怎么办呢?

我边思索着边关上了门。

4

挑剔的小说家。

跟擦肩而过的人打招呼的盲人按摩师。

深夜追赶仓鼠的研究生。

净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房客!我边想边沿着走廊折了回来。

什么动静,什么异样感,亏我还一本正经地思前想后,真相却这么无聊!这么说,之前几次觉察到的动静,也许和今晚一样,都只是公寓某个房客来回走动的声音。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沮丧。

总而言之,那扇门还是早些修理为好。我要告诉母亲今晚发生的事,请她立刻叫人来修。

我刚要返回寝室,可突然有些不踏实,决定去看一下作为工作室的仓库。

在通道的尽头,那个人偶灰白色的影子迎接着我。我已经不再为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偶感到吃惊,但还是不能消除对“她们”的抵触情绪。

父亲制作的这些模特儿人偶,除了仓库里的那些,放置在正房和洋馆各处的总共有六个——正房和洋馆各有三个。每个人偶都欠缺某一部分。

此刻,在我面前的“她”没有头颅。

正房玄关的人偶,没有右臂。

洋馆二楼前厅的回廊和里面的走廊上有两个——前者欠缺左臂,后者没有左腿。

洋馆一楼走廊上的那个没有躯干,以十字棒为“骨”,连接着双臂和头。

正房的另一个人偶在母亲寝室外的外廊上,只有左腿,其余的下半身都没有了——腰和右腿也“以棒代骨”,连接着上半身和左腿。

我读了父亲留在书架上的资料后才知道,模特儿人偶一般由五个可拆卸的部件构成,分别是头、上躯干、下躯干、右臂以及左臂。

从腰以下,包括腿部,这里统称为“下躯干”。其中的一条腿是可拆卸的。之所以如此设计,是为了方便为“她”穿上裤子。因此,如果把“一条腿”也算在里面的话,模特儿人偶就是由六部分构成。

六个人偶各缺失一个部分,并且,除了没有头部的那个人偶,其余五个都没有“脸”。

“她们”是父亲祈望死去的实和子“复活”而制作的,可即便如此——

为什么父亲特意把这些不完整的人偶放置在宅邸各处呢?为什么留下遗言不准别人动它们呢?

父亲或许被某种妄想缠住了。衰老,孤独,缅怀亡妻。于是,他(如邻居们议论的那样)终于疯了。

别去想了!

我不打算深入思索这件事——不想思索。

我推开仓库的门,打开灯,环视里面。

这里的人偶盖着白布,放在右侧靠门的一隅。无论怎样,我不想让它们一直散落在仓库里。

偌大的仓库中央摆放着画架和圆形矮凳。画架上的油画尚未完成。正在使用的画具乱七八糟地放在藤柜之中。仓库最里面收纳着硕大的木桌与扶手椅,还有高高的镶玻璃书架以及音响设备。

我看向仓库最里面。那里摆放着读书用的摇椅。

“什么!”我差点喊了出来。

那里摆放着一个本不该摆放在那里的东西。

那是个人偶。它本应被收在仓库的角落里,现在,那个人偶却坐在摇椅上。

(怎么会这样?!)

我偷瞄着椅背那一侧露出的头、肩以及后脑勺儿——的确是模特儿人偶那惨白的肌肤。

我战战兢兢地环顾周围,慢慢靠近摇椅。

那是个没有双臂的人偶。上躯干和下躯干的接合部分被卸下后,叠成弯腰的形状,这样人偶才能“坐”在椅子上。而且——

“什么!”我差点儿再度喊出声来。

人偶浑身是血。

缺失脸部的“她”的上半身——自喉咙到鼓起的胸部——胡抹乱涂着鲜血般的红色颜料。

——2

笑了。

轻笑停留于喉咙深处。(胆怯吧。)

嘴角微微翘起。

(尽管胆怯好了。)

不必急于求成。

先使其惶恐不安,再步步紧逼,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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