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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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鲇田冬马的笔记·其二

6

八月二日,星期三

和往常一样,还没到早上八点,我便从睡梦中醒来。

不知道那帮年轻人昨晚折腾到几点。一夜过去了,清晨的老宅依然和平时一样宁静、祥和。

我睡得很香,将昨天的疲惫一扫而光。在厨房的餐桌前喝完一杯咖啡后,我朝沙龙室走去。

灯和空调都没关,房间里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烟味、酒味,呛得我差点儿咳出来。走廊上的门开着,窗帘也没拉上。外面的光线透过红、黄玻璃照射进来,将室内映衬得光怪陆离。

北面和东面墙上的窗户都被镶死了,上方有个小滑窗,可以用来换气。小窗的位置很高,快靠近天花板了,所以只能在下方拉绳子来控制。即使完全敞开,最多也只有十厘米的空隙,但作为换气窗已经绰绰有余了。我将桌子上散乱的酒杯和空酒瓶收拾好,把地拖了一遍。再看看垃圾桶,在纸屑、烟灰之中,还夹杂着两个碎玻璃杯——当时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沙发上有他们落下的东西,是一台小型摄像机。我想起来了,昨天晚饭前,麻生谦二郎就是举着这个东西到处乱拍的。难道昨天在我休息后,他们又把这玩意儿拿出来,拍下了自己酒醉后的丑态?

我有了一点兴趣,并拿起摄像机。

那是八毫米摄像机。我在电视广告里看过几次,今天才算是看到了实物。它很轻,一只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举起来。如果在十年前,谁都不会想到这么轻便的小玩意儿会如此普及。我不禁为近年来科技的突飞猛进而咋舌。

我拿好摄像机,正准备仔细看时,手指碰到了某个开关。一阵轻微的马达声后,放带子的仓盒打开了。我大吃一惊,连忙将它盖上,无意中看到带子上的标签:

塞壬 最后的爱 89年6月25日

标签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中规中矩,乍一看还以为是打印上去的。这是麻生写的字吗?那家伙做起事来谨小慎微,倒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最后的爱”,也就是说,他们六月份解散的乐队的名字或许叫“塞壬”。

塞壬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女妖的名字。关于她的形态说法不一,有人说她长着红翅膀,有着少女的脸庞;也有人说她是条美人鱼,能用歌声迷惑过路的航海者。也许,昨晚冰川提到的那个叫丽子的女歌手,就是这帮乐队成员的“塞壬”吧?

我将摄像机放回到桌上,坐在沙发上抽了支烟。

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天气预报,说是有一股强低气压正缓慢靠近本地。今天天气依旧是以晴为主,但从明天下午开始,可能会出现较大的降雨过程。

年轻人们很晚才起床。

最先从二楼下来的是冰川隼人,已经快十一点了。他坐在沙龙室的沙发上,一边有滋有味地品着我给他泡好的黑咖啡,一边为昨晚的喧嚣向我道歉。

“那些家伙折腾得太晚了。”

“还好,我睡得还不错。”说完,我反过来问了他一句,“你呢?睡得早吗?”

“我十二点左右就回房间了,不过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结果今天早晨就起晚了。”

“感冒好点儿了吗?”

“差不多好了。”

“其他几位是不是还得再睡一会儿呀?饭菜要怎么准备?”

“是呀……”冰川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那帮小子也都醒了,不如直接准备午饭吧。”

冰川说得果然没错。不一会儿,木之内晋就下楼来了,又过了一会儿,风间裕己也下来了。两个人的眼睛都肿肿的,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似乎昨晚的酒还没醒。他们脸色苍白,看起来并不像是睡眠不足,倒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二楼洗漱池的热水出不来。”风间一脸不悦地冲我说道,“水太凉了,这可怎么刷牙?”

这关我屁事——我在心里骂道,但表面上还是鞠躬道歉了。“对不起。回去后请代为转告,再多铺几条供水管吧。”我话中有话,带着些许嘲讽。

过了中午,麻生谦二郎还没有下楼来。饭菜准备好后,冰川站起身来说:“我去喊他下来。”

“算了算了,那家伙肯定……”风间拦住他说,“还晕乎着呢。他混着享受了那么多的l和叶子,还灌了不少酒。现在的他啊,就像是个飞到火星,又被扔到月球的人一样。”

“真受不了他。”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正往杯子里倒果汁。冰川斜眼看了看我的表情,然后瞪着风间。

“做事要有分寸。你们那样胡来……”

“明白,明白,隼人老师。”在揶揄了冰川之后,风间向上拢了拢自己的长发。“不过昨晚,谦二郎那小子表现得还算不错啦,真服了他。”

“好像他家里出了不少事?”

“是的。他常独自嘟嘟囔囔的,说自己活着没有价值,还不如去死之类的。说完,还会趴在地上,用头撞地。”

“是吗?”

“最后都磕出血了。看到他那副样子,我可不敢继续与他交往了。”风间一脸苦相,冲对面的木之内晋说“是吧”,想以此来寻求他的认同。紧接着他又转向我说:“大叔,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哦,还有,今天把你的车借我用用吧,我想去城里转转,烟也刚好抽完了。”

“逛街吗?”估计他开起车来肯定很粗暴,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但又不能拒绝,只好说,“当然……可以了。过会儿我告诉你行车路线吧。”

“没有地图吗?”

“仪表板上有。”

“那就不用告诉我了。”风间扫了木之内晋一眼,咧嘴笑道,“反正晋要和我一起去,他可以帮我指路。”

7

“哎呀!好漂亮的大厅啊!”冰川隼人扶着金边眼镜,在大房间里环视了一圈后说,“当年,天羽博士肯定很喜欢这里。”

下午两点多。玄关大厅西侧的大房间。风间和木之内驾车出门后,我应冰川的要求打开了这间屋子的大门。

要是铺榻榻米的话,这间屋子能铺二十多张。和其他房间一样,这里的地面也铺了红白相间的地砖,墙壁也涂成了黑色。正对入口的内里有一个狭窄的楼梯,一直通往二楼,与回廊相连,那个回廊延伸出去,从三面围绕着房间。回廊上有许多书架,里面摆放着天羽博士的藏书。

冰川径直走到楼梯前,掉转身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什么,却把话吞了回去。

“那是什么?”他指着入口右侧的墙壁问,“那幅画有什么说法吗?”

一幅镶在银白色画框中的油画装饰在那儿。

在二十号大小的画布上,画着一个盘腿坐在藤条摇椅上的少女。她穿着浅蓝色的罩衫以及牛仔背带裤,蓬松的茶色长发垂在胸前,头上戴着红色贝雷帽。

“这幅画以前就挂在这里。”

少女的大眼睛看着斜上方,白嫩的脸蛋儿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一只黑猫趴在她的膝盖上,眼睛眯成缝,显得很惬意。

“这好像是天羽博士自己画的。你看,这儿有他的签名。”

在画的右下角有签名,是用罗马字母写着的“ao”。 [1]

“真的!”冰川凑近确认之后,又回头问道,“博士喜欢画油画吗?”

“地下室的架子上还留着油画用具。”

“这里还有地下室?楼梯在什么地方呀?”

“在储藏室。”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冰川欲言又止,再次抬起头看着油画。“黑猫和少女——这个少女说不定是博士的女儿。你听说过博士有女儿的事吗?”

“这……”我歪着脖子,移开视线。“你这么一讲,我倒觉得好像听过些什么。”

冰川从画像前离开,登上回廊,朝墙边的书架走去。我也搞不清那里有多少书,但粗略地扫一眼就知道,至少不下一千本。英文原版书占了半数以上,从生物学方面的专业书籍到大众文学,种类繁多。

回廊将墙壁分成上下两层,墙壁上有好几个长方形的窗户。那些窗户上都镶着彩色玻璃,上面画着“国王”、“王后”、“骑士”等图案。白天的时候,与沙龙室以及其他房间相比,这个房间显得更加色彩斑驳,光怪陆离。

冰川看了一会儿书架,然后抽出几本书,坐到了北面墙角的椅子上。在回廊的一端有个大书桌,这里过去也许就是博士的书房。

看着那个年轻人一本正经地看着书,我不由得微笑起来。

“要不要来杯咖啡?”

他摆了摆手答道:“不用了。我能抽支烟吗?”

“当然可以。烟灰缸在那边。”

我指指他椅子边的小茶几后便准备离开。但从刚才开始,有一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

“冰川君。”我还是决定问问他。“刚才你表弟一直在说什么‘l’呀,‘叶子’呀,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冰川猛地抬起头。他避开我的视线,显得欲言又止。看着他这副神情,我心里断定自己的猜测肯定没错。“难道是毒品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你们吸食毒品就找你们麻烦的。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老师,只不过是风间社长手下的一个房屋管理员罢了。我不会多嘴的。”

“对不起。”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则回以微笑,略带几分自嘲地说:“真的是毒品吗?”

“是的,他们喜欢吸毒。他们在东京时就弄来那些东西了,并且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我也总是劝他们别吸了,但是没人听。”

“是什么毒品?”

“lsd [2] 和大麻。”

“‘l’和‘叶子’……原来如此。”

“对毒品,我可是深恶痛绝的。”冰川抬起头,加重语气说,“我绝不能容忍一个人无法用理性来控制自己的行为。真不明白他们吸毒到底会有怎样的乐趣。”

“你好像挺喜欢用‘理性’这个词。”

“是的。”冰川微微一笑。“至少目前,我奉‘理性’为神明。”

“你不会做冒险的事吗?”

“我非常讨厌被那些陈规陋俗所羁绊,也从来没有全盘否定过所谓的犯罪行为,因此,我才没有一本正经地对那帮小子说教过呢。”

即使要去犯罪,也必须要在“理性”的控制之下——他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说得有道理。”

我点头表示认同,心情却不太好,便没有继续和他聊下去。

8

下午三点半。

我独自走出门外,一面在院子里散步,一面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院子里到处都是矮树丛。正如昨晚向冰川解释的那样,它们都曾被精心修剪成各种形状,有的像猫,有的像兔子,还有的像只鸟……然而现在,由于疏于照料,原来的形态早就看不出来了。

我将双手深深地插入裤子口袋,耸着肩膀(这几年,肩部明显地消瘦了),在矮树丛间穿行。今天晴空万里,天边偶有薄云飘逝,虽然天气预报说低气压正在逼近本地,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屋顶的风向猫被大风刮得哗哗作响,与森林里动物的叫声混杂在一起,令人顿感寂寥。

抽了几支烟,正准备回屋去的时候,看见玄关的一侧有个人影,我顿时停下了脚步。一瞬间,我感到那个人仿佛是飘浮在空中似的。我不由得擦了擦眼睛。原来是麻生谦二郎,他总算起床了。

看到我,他难为情地低下头,眼神恍惚,随后便慢腾腾地朝我走来。他问其他人去哪儿了,我便如实相告。听完,他深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垂下肩膀,转身朝玄关走了回去。

“要吃点东西吗?”

他头也不回,只是晃了晃胖胖的脖子答道:“不想吃。”

“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的,我没事。”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

“那要不要来杯咖啡?”

“算了。哎——要不,来杯茶吧。”

“好的。红茶怎么样?”

“可以。”

“那待会儿我给你送到沙龙室去。”

当我将红茶端到沙龙室的时候,他穿着黑色上衣,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卡罗在房间的正中央,看见我进来,轻轻地“喵”了一声,蹭到我身边来。

“那个装八毫米带子的摄像机是你的吗?”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指了指桌子上的摄像机。

麻生猛地抬起头,轻轻地答道:“是的。”

“一定拍了不少旅途风光吧?”

“嗯。”

“昨天,你也在这里摄像了?”

“没有。”

麻生用双手遮住茶杯中升腾的热气,摇摇头。

“我想看看以前你拍的带子。能在这个机子上直接看吗?”

“也可以接到电视机上。即便没有电视机,通过取景器看也行……”

“是吗?”我再次打量着那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摄像机。“如今真是个便利的时代啊。我一直闷在这里,与外面的世界已经疏远了许多。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落伍了。唉,就这样混下去吧……”

麻生将茶杯端到嘴边,手一直抖。他的脸色比风间、木之内刚起床时的还要差,窄额头的中央贴着一块小创可贴。也许那就是风间所说的,他头撞地时弄出的伤口吧。

我没有接着找话题,便抱起卡罗,正要离开时,麻生却突然抬起头,盯着我说:“管理员大叔!那个……你见过ufo吗?”

“什么?”我愣住了,再度看了看他那张黑脸。“你说的是ufo?”

“是的,ufo。u——f——o。听说,最近这里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ufo了。”

这番话把我搞得一头雾水。他究竟是从何处得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的?至少我是没看到过ufo。

“对不起……”

没想到,他又换了一个问题:“那你见过那些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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