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惊吓馆的少年（1/2）

1

事情要从四个月前，也就是一九九四年的八月底开始说起。

那是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即将结束之际，我和俊生——古屋敷俊生在那一天初次相遇。

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六，英语会话课结束后的路上。

从教室到家骑自行车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不过那天傍晚下了课之后，我稍微绕了点远路。

为什么要绕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是没有任何确切动机的行为，纯粹是心血来潮。没错，就是如此。

那时的夏日夕阳呈现出不可思议的颜色。

无论天空还是云朵，都被染成了一片红色；但不知为何，云朵之间却出现宛如油彩胡乱调和而成的黑色物质，看起来就像火山岩浆一样。西坠的太阳不知何时变得又大又红，不禁让我觉得要是继续燃烧下去，它或许无法再次升起了。

我背对着深红色的夕阳，独自骑着自行车，追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同时，我也觉得自己仿佛在被某种东西追赶着。

我一方面不安地想快点回去，一方面却想继续被这种不可思议的颜色包围。我既觉得害怕，又怀着一种期待。

我想或许正是这种心情，才让当时的我不愿立刻回家，反而绕了远路，朝着那个因为有许多豪宅而被称为“屋敷町”的区域——六花町而去；或许也是因此，我才会经过位于六花町的“惊吓馆”。

2

我和爸爸永泽比出彦在那年的年初——也就是我小学五年级的第三学期开学时，搬到了a市。在那之前，我们一直住在东京，那时我不只和爸爸一起生活，还有妈妈和哥哥。

虽然搬到爸爸年轻时居住过的这个位于关西的城市，而且到新学校还不满半年，但是我已经听说过不少关于“屋敷町的惊吓馆”的传闻了。

“总之，那里有很吓人的东西，所以才叫惊吓馆。”这是我在五年级的时候，听班上一个很爱说话的女孩说的。那时我才刚转来没多久，没见传说中的豪宅，连那栋豪宅所在的“屋敷町”也没去过。

“总之，就是很吓人啦！听说那栋房子里每个地方都很吓人，有的小孩因为太害怕还哭出来了呢！”

“到底是什么很吓人呢？”因为搞不懂她的意思，所以我疑惑地反问她。

“就是很吓人嘛！我不是说过了吗？所以才叫惊吓馆啊！”她似乎有点不高兴，声音提高了不少，“我哥哥的朋友以前进过那栋房子，他说进去就会被吓一大跳。”

无论她怎么用力地重复着“就是会吓一跳”，我仍旧无法理解她想说什么。

听到“惊吓馆”这个称呼，我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游乐园中的“惊吓屋”。游客走进暗暗的小房间，坐在长椅上之后，房门会被关上，接着四周会变得更暗。不久，随着游戏开始的声音，地板会前后摇晃，接着越晃越厉害，最后整个房间会呈三百六十度旋转。其实，真正旋转的是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这样一来会让游客陷入自己也在一起旋转的错觉之中，说穿了就是这样的手法。

以前全家曾经—起去浅草的“花屋敷 [1] ”，那里就有这种惊吓屋。我和大我三岁的哥哥一起进去，当时真的让我们吓了大一跳——不过仔细一问，这个同学所谓的“吓一跳”似乎不是这种。

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游乐园的“镜子屋”或是“鬼屋”之类的设施，不过惊吓馆似乎也不是这样的房子。

我第一次看到惊吓馆是在几天之后——因为我很好奇它究竟是栋什么样的建筑物，所以拜托了班上知道地点的男生放学后带我去。

那栋房子的外观其实并不特殊，和惊吓馆这个名字一点都不相配。墙壁或是屋顶既没有漆上斑斓的色彩，也没有奇怪的形状，更没有整栋房子朝某个方向倾斜，或是上下颠倒……总之，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房子，当然也和游乐园的惊吓屋完全不同。

当然，惊吓馆也绝对不是随处可见的建筑，它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质。

房子外有老旧的红砖围墙，青铜格子的铁门关得紧紧的。现在可能没有人住，门柱上也没有名牌。铁门里面的庭院杂草丛生，似乎没有人整理。

“听说晚上来的话，就会碰上惊吓幽灵。”带我来的男生这么说道。

“那是什么？”

“听说和那种飘出来吓人的幽灵不一样，会有突然从某处飞出来的东西，所以才叫惊吓幽灵。”

我一边想着才不会有什么幽灵，一边却在点头附和。当我站在铁门前盯着门内的洋房时，的确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不是“惊吓”，而是毛骨悚然。

3

我之后又陆续听到一些关于惊吓馆的传闻。

这些传闻都是在学校里流传的故事，在英语会话教室也一度成为话题。当时网络和手机还没有普及，完全依靠口口相传。

那栋房子究竟为什么会被称为“惊吓馆”呢？

惊吓馆究竟是什么样的“惊吓”呢？

包括所谓的“惊吓幽灵”在内，这个馆有各式各样的传闻，其中最有力的说法是“惊吓”指的就是惊吓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说法的可信度也很高，因为几个不同版本的传闻中都出现了这件事情。

那就是——

曾经有个奇怪的家庭住在那栋洋房里，但是自从许多年前的某天发生了某件很严重、令人震撼的事件后，就再也没有人住在那里了。

总之，就是那一天——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心血来潮前往六花町，决定看一眼惊吓馆后再回家。就在那里，我遇见了那个少年——俊生。

4

当我来到可以看见惊吓馆铁门的地方时，突然发现一件事。

被藤蔓缠绕的青铜格子的铁门此时被微微打开了。之前每次来时，铁门总是关得紧紧的，而且还上了带铁链的锁。

我将自行车停在房子对面的围墙边，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似地靠近铁门。这时我才发现门柱上挂上名牌。

那是刻着“古屋敷”三个字的白色的石头门牌。在今天之前，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

这个姓古屋敷的人是最近才搬进这栋房子的吗？古屋敷……好奇怪的姓，屋敷町的古屋敷家……真是绕口。

我这么想着，内心突然涌起某种奇妙的感觉。

傍晚的屋敷町没有任何行人和车辆，就连蝉鸣声都像是融化在染红了这一带的夕阳里似的消失无踪。而我也感觉到自己似乎突然被丢到一个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里，这种奇妙的感受究竟是……

等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穿过大门的缝隙，无意识地走进了杂草丛生的庭院里，踏上了蜿蜒小路。

小路前方是建筑物的正门，那里有扇镶着两片彩绘玻璃的大门。我抬头望向二楼，上头也是几扇镶着彩绘玻璃的窗户。由于屋里没有开灯，所以我无法看出那是什么图案。

这栋房子究竟是哪里吓人呢？

我往前走了两三步，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我想象着如果不小心踩到机关的话，是不是会突然响起什么吓人的声音，或是从地底飞出什么诡异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我觉得既紧张又兴奋。

小路在到达正门之前就转入建筑物后面了。在我的心里，那种“置身于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的奇妙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不久，我来到建筑物后面的庭院。

那里长着几棵枝繁叶茂的树木、只有杂草的花坛和一架破旧的秋千。

秋千是由油漆已经剥落的铁架、两条铁链和一块踏板组合而成的——以前这栋房子里曾经住着会玩秋千的孩子吗？

我走近秋千，把一只脚放在踏板上，轻轻地摇晃着。

已经生锈的铁链发出很大的声响，仿佛是某种信号，引得蝉鸣声突然响彻这个世界。温暖的晚风吹了过来，树木和杂草发出了轻微的骚动声，就在这个时候——

“请不要坐上去。”突然传来了这个声音，“那个很危险，请不要坐上去。”

是小孩……还没有变声的少年的声音？不知道声音从何处传来，我害怕地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难道他藏在树荫下吗？

“我在这里。”

这次我很清楚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我立刻回头看向房子，声音的主人站在比我的头顶还要高的位置，我可以隐约看见二楼的阳台边有一个影子。

阳台上有一道直通后院的楼梯，从那里传来缓缓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声音的主人出现在我眼前。

“那个秋千已经很破旧了，铁链也快断了，所以请不要坐上去。”

那是个瘦小的少年，完全没有关西人的口音。他皮肤白皙，虽然带着些稚气，但是长得非常可爱，还剪了一道齐眉的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