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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沉睡的陷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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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将近晚十一时,六名受邀客于“对面之间”进行的“仪式”全部结束。之后,大家移步至配楼的沙龙室中,参加于此召开的小型宴会。馆主影山逸史戴回原本的“祈愿之面”现身会场。

按照鬼丸的吩咐,新月瞳子在此侍奉用餐。

问询各人爱好从而准备饮品。咖啡,红茶,果汁。好酒者虽有红酒招待,无奈馆主在场,客人们无法脱去假面,故而无论杯具酒盏均需另添吸管。

除了饮品之外,虽备有长宗我部所制的各类冷盘及小点心,种类却有限。客人们依旧戴着假面,所以只能做一些易入口、易食用之物。

包含馆主在内的七名男子戴有表情各异的“奇面”,围坐在沙龙室最里面的成套沙发旁,度过大抵宁静的时间。

在鬼丸也来帮忙侍奉用餐之时,诸位客人的三言两语不时传入耳中。比如——

“外面的暴风雪依旧下个不停啊。这种时节经常会下这么大的雪吗?”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

“到底人在东京还是在札幌呀?我都快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了。”

“还真是冷啊。让壁炉烧得更旺点儿吧……”

以上就是戴“懊恼之面”的建筑师与馆主的对话内容了。

“要是明天还是这种天气,返程之路令人担忧啊。”

“也许会为雪所困吧。”

“如果演变成如此情势的话,那就在道路疏通前在此小住即可。弹尽粮绝之时,总不会还困在这里吧,倒是不必担心这个。”

“下周一我还要上班。”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偏偏今日是这种鬼天气,我连想都没有想到。”

“不合时节的‘暴风雪山庄’吗?”

在这对话之中最后插嘴发言的恐怕是戴“哄笑之面”的小说家。此时,他正单手执杯,身靠位于房间中央一带的粗壮立柱。那盛有红酒的水晶杯中插有吸管。他与大家保持着一定距离,看起来像是在观察着坐在沙发上的每一个人似的……

“那么,诸位,夜渐渐深了。”

此时,几近午夜零时。戴有“祈愿之面”的馆主站起身来,环视着客人们开口说道:

“我认为,今晚的时间过得非常有意义。我感谢在座的每一位。此后,我已再无所求。希望你们可以在返程前玩儿得尽兴。”

说罢,主人以眼神示意候于房间一隅的瞳子。由于事前鬼丸交代过流程,于是瞳子迅速行动起来。

她走向贴墙放置的餐具架,取出架上的大号醒酒器。那醒酒器一如玄关门环般是假面造型的半透明水晶玻璃制品,其中盛放着深褐色的液体。

托盘中早已按人数准备好赤红色利口杯。瞳子向每只利口杯中注入一定酒液。那液体散发出某种类似芳香药草般的独特味道。瞳子将杯子旁附上新的吸管后,分送至在座的七人面前。

“按照惯例,让我们在此干杯吧。”

主人说罢,看向初次参加的小说家与原刑警。

“这是影山家自古以来喜欢饮用的秘制保健酒。据说它有祛病益寿的功效。为了祈愿莅临至此的诸位的健康,干杯。”

“哄笑之面”与“愤怒之面”两位客人窥向手中的酒杯,以含混之声分别应道——

“是吗?”

“这样啊。”

奇面馆馆主右手执杯,略略举起,提议道:

“致‘另一个我’——干杯。”

众客皆应和着“干杯”,而后将吸管插入利口杯中。

哎呀,总觉得这还真是怪异的情景呀。

瞳子边看着这七人的举动,边在心中默念道。她不由得要笑出声来。为此惊慌之时,所幸有能面掩面,令人无法察觉自己隐忍笑意的表情。

“那么——”一饮而尽后,主人将利口杯放回桌上,开口说道,“宴会至此,我该离席了。诸位也都很疲惫了吧。请你们好好休息。明日一早的安排等事宜,将由鬼丸相告……”

主人离开内室之后——

瞳子忽然留意到与餐具架并排摆放的书柜内的某物。这次,她好不容易才忍住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惊呼。

附有玻璃门的高大书柜,上面若干层摆放的并非书籍,而是录影带。略一过目便知那些都是电影录影带,而且那些录影带似乎是带有封套的正品。

太好了!这下子可就……

瞳子眼前一亮。但是,她那变化的表情再度隐藏在“小面”之下,依旧没有为在场的众人察觉出来。

2

影山逸史独自立于“对面之间”墙壁上的装饰镜前。

他将那把日本刀抽出刀鞘,双手紧握、中段持刀。镜中映出相同姿势的人影。他的脸上依旧戴有“祈愿之面”,因此连他自己都无法得知面具之下的表情。

数次展臂挥刀。

他全神贯注于所执宝刀的刀锋之上,每一挥都好似将脑内全部想法、感情驱赶掉一般——然而,即使看上去暂且烟消云散,却决计不会消减半分。在下次挥刀的空隙,它们便会不疾不徐地渐渐恢复原状。一如那无论怎么砍杀都会复活的可憎原始生物一般……

本日的……这一日的……

这一晚的聚会之上。

影山逸史扪心自问。

我与“另一个自己”已经相遇了吗?

像这样将他们招待至此,如方才那般逐一相对而谈……这样的聚会已经是第三回了——然而,这么做 真的有意义吗?

有的。有意义。

影山逸史如此自问自答。

意义肯定是存在的。毫无疑问。

“另一个自己”一定会现身的。而且,他肯定会为迷失方向的我指点出一条吉径。不,也许他即将现身、为我指点迷津吧。因此……

持续做了一会儿挥刀动作后,影山逸史走到书桌前,在扶手椅上坐下。

“哎呀呀……”

他边低声叹着气,边伸手摸入睡袍口袋之中。

不久,影山逸史自右边的口袋中摸出一把钥匙。钥匙的“头部”刻有“祈”这个文字——这是“祈愿之面”的钥匙。

来到这幢宅邸、戴上这枚“主人之面”时,他定会将该假面上锁。对于他而言,贯彻落实这种“隐匿自己表情”的行为,对稳定自己的心理状态极其有用。不要说是会客之时,就算是独处时也一样。

他亲自将钥匙插入位于假面后部的锁孔、开了锁。方才的挥刀动作令他大汗淋漓,他想洗把脸。

即使开了锁,影山逸史依旧戴着假面,将钥匙放回右边的口袋中。

这次,他顺手摸进左边的口袋中,拿出另外一把钥匙来。是那把嵌有迷人宝石的“未来之面”的钥匙。影山逸史将其托于掌心稍作欣赏,而后轻轻置于桌上。

“‘未来之面’……呀。”

他特意喃喃念出声来。

为已故的影山透一格外看重、有着“暗黑之面”之称的它 ——他记得这是方才于这“对面之间”中,戴“哄笑之面”的小说家亲口讲述的事实。二十五年前,于此地兴建这幢宅邸时起……不对,是更加遥远的过往。自从影山透一拥有那枚假面之时起,就已经被它的特殊性所深深吸引——影山逸史也如此确信。可是——

“未来之面”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知道它是丢了还是转让给了他人。

只留下‘未来之面’附属的这枚钥匙而已……

自己对小说家这样说过。然而,说出这些话的同时,自己也在那个时候突然自心中冒出一个小小的疑团来。那是……

“那是……唉,不行。”

影山逸史缓缓摇摇头,自扶手椅上站起身来。

“思前想后也是无济于事……呀。”

他并非没有办法解开疑团。只是……

总之,还是先洗把脸吧。反正,今夜也没指望能睡个好觉。

他穿过“对面之间”最里面的门,一直走到短廊上。除了被称作“奇面之间”的寝室外,这间“内室”也配备了专用的盥洗室、洗手间与浴室。

进入盥洗室后,他才摘掉了“祈愿之面”。透过盥洗台的镜子,他看到了暴露在外的自己的面孔。

经过四十三年零七个月的时光,始终成为自身一部分的这张面孔如此冷淡、如此空虚……就连这样的词汇也不足以形容的那张真正的面具脸,就在眼前。

他没有用热水,以冷水洗脸后又戴上“祈愿之面”,如方才摘掉面具前那般再度锁上了它。

3

穿过位于配楼入口处的小厅,向建筑物深处走去时,有一处专门为客人准备的盥洗室及浴室。鹿谷门实在那里洗漱完毕后,独自回到客房。

“也请随意使用浴室。”

虽然鬼丸如此劝说,但今晚鹿谷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趣泡澡或是淋浴。在盥洗室偶遇的魔术师忍田也说要到翌日一早再泡澡。

“最后那杯保健酒是每回必喝的,度数似乎还不低呢。”

魔术师夸张地耸耸肩,用手拍拍泛红的双颊。

“实际上啊,我可是闻酒即倒的人。可就因为是名酒吧经营者,常常被人误会成千杯不醉的……”

返回客房时,鹿谷在走廊中与走向盥洗室的“欢愉之面”擦肩而过。可是,此时对方已经脱去面具,所以鹿谷并未立刻意识到对方是谁。毕竟那是他初次见到那名男子的相貌。

“晚安。”

对方依旧向脱去假面的鹿谷打了招呼。

“您是小说家老师、日向京助先生吧。一看您那急匆匆的走路方式就知道是您了。”

“是吗。”

还真是用心观察了呢。鹿谷这样想着,不服输地回道:

“您是社长先生吗?是……创马先生吧?”

“啊呀,答得漂亮。能认出我来吗?”

“嗯,是的。您的体形较其他客人……”

“身负诸多压力,所以我最近有点儿变胖了。”

“因压力而发福吗?”

“因食欲不振而消瘦,一不留神吃多了发福。这两种情况我似乎都遇到过啊。”

“是吗……”

此后,回到寝室时已过午夜零时。

将丢在床上的“哄笑之面”重新放回床头柜上后,鹿谷自衣橱中拿出睡衣换好。这是素茶色的睡衣。想必其他各间客房内准备的睡衣也是与此一模一样的。

鹿谷依旧在睡衣外罩上睡袍,而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方才饮了酒,还是最后那杯保健酒的缘故,鹿谷觉得自己浑身莫名发烫,神思倦怠。脑子好像混混沌沌的,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那只特制的烟盒还在睡袍口袋中。鹿谷将其摸出后,叼上烟盒内的“今日一支烟”,用烟盒内附的打火机点燃了烟后,美美地吞云吐雾起来。不知不觉间……

角岛的十角馆。

冈山的水车馆。

丹后半岛的迷宫馆。

镰仓的钟表馆。

而后,是黑猫馆。

迄今为止,与鹿谷相关的诸多“中村青司之馆”,以及在那些馆内发生的种种事件,逐一浮现脑海、聚集一处,化作某种混沌的黑色堆块。

十角馆。水车馆。迷宫馆。钟表馆。黑猫馆。而后嘛……是了,现如今仍盘踞于九州熊本深山之中的暗黑馆依旧……

对于中村青司参与建造的这些建筑,鹿谷曾经以“被死神缠住了”这句话作评。因为无论哪个馆,定会发生不同寻常的杀人事件——这一客观事实虽占了多半理由,但并非唯一理由。

因为是“青司之馆”,所以才发生杀人事件——与基于这一经验得出的理解有所不同。

比如说,鹿谷于馆内亲眼得见事发现场的若干案例。水车馆事件也好、迷宫馆事件也罢,以及发生在钟表馆的那些命案(此时,他并未身处作为连续杀人事件主要舞台的旧馆内)——记忆渐渐清晰,他觉得无论是哪个馆,自己都为事件发生前的某种危险“预感”所困。

那 是什么呢?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充斥于那个“力场”内的气氛,也可称之为包含建筑在内的、拥有某种方向性的“气息”。就是说,自己曾凭直觉感到过它的存在。

这样看来——

今夜的它 又是什么呢?

在中村青司的奇面馆这处特别的“力场”——这样奇特的情况,祈愿“另一个自己”现身、患有“表情恐惧症”的馆主与遵从其意愿、戴有怪异假面的受邀客们……如今,自己又能在这样的气氛之中感受到怎样的“气息”呢?

难以遏制的某种坏念头 。但那仅仅是“念头”而已,并非“预感”。即——

这里既然是“青司之馆”,或许又会上演某种血腥惨剧……这样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然而,即便今夜如往昔一般为“预感”所困,那也不足为奇。虽然算不得什么好理由,但关键是“气息”的本质并不相同。

也许今晚可以平安无事地过去,顺利迎来天明吧。暴风雪能否平息尚未可知,但这场怪异的聚会迟早可以平安无事地结束,而后……

鹿谷掐灭了“今日一支烟”后,脱去拖鞋,在床上躺了下来。

原本打算利用深夜这段任意支配的时间 ,细细游览馆内各处。但他转念一想,觉得等天亮了再去游览一番也来得及。

不知怎的格外疲惫。现在即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身体也未必会如自己所愿……

就这样睡下吧……这并非鹿谷的意志。然而没过几分钟,强烈袭来的困意便令他沉沉睡去。

4

影山逸史自盥洗室返回房间后,一边确认时间,一边站到寝室窗边。

午夜零时五十分。

他擦去玻璃窗上的雾气,向外看去。

完全看不出天气好转的迹象。透过夜色只得看到一片冰雪天地。积雪颇深。停于宅邸前方的来客用车想必已半截埋于雪中。

此处原非积雪厚重之地,宅邸也全无应对此种事态的措施。不消说动力雪橇之类的东西,就连除雪用具都没有。如今积雪这么厚,根本无法开车。徒步逃离这里无异于自杀。

他知道事到如今已是进退维谷。只得等待暴风雪平息、冰雪融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么,要怎么办才好呢?

影山逸史自窗前走开,边走边思索着。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这一晚的这个……

五年前,与爱妻死别……

心底忽而唤起的回忆令他轻咬下唇。

她比他小四岁。美艳,坚强。二人年少相识。喜结连理以来,他本欲做这世上最为疼爱她的人。他坚信无论世事怎样变化,爱妻都会与自己一直形影不离。然而……

不只是她。作为二人爱情结晶的孩子们,如今也去了遥远得无法企及的他界——过去是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竟会有这样的未来在等着自己。

就算自己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现如今却依旧无法消除懊恼之心。

然而,他未曾恋恋不舍。

他咬着唇,扪心自问。

未曾留恋——是的。纵使自己怎样恋恋不舍,事到如今也是无可奈何、毫无意义。不仅妻儿如此,现今的生活也是如此,养育自己的国家更是如此。

深深叹息后,影山逸史再度踱回窗边。

问题在于……

摘下月牙锁,一口气推开窗。

问题在于……还是在于……是的,在于那个……

涌来的猛烈寒气令人瑟缩。然而他仍然伸出双手,握住与窗框并排而立的铁质格栅。

……在于那枚假面 。

那枚假面才是问题所在。他这样认为。他无论如何也是这样认为的。

早已在这幢宅邸内销声匿迹的假面,只留下了其附属的钥匙。而那枚假面不知是丢失了还是转让给了他人。那枚“未来之面”……

影山逸史将额头静静贴在握住的铁棒上。他体味着由其传递而来的冰冷直接渗入脑内的感觉,与此同时——

他苦苦思索着。

亡父影山透一秘藏的那枚假面,甚至连身为其子的自己也不允许轻易碰触的那枚奇特的……哎呀,但是……

心底深处忽然闪现出略带痛楚的昔日回忆。

那是——

那就是……没错……

不,即便如此……

这样下去可不行。

影山逸史再度确信。

这样下去怎么行呢。现如今还是非要亲自寻求一条出路不可,为此才……

5

回到主楼准备的寝室,摘掉“小面”后,身着女仆装的新月瞳子直接趴倒在床上。

“啊,累死人家了。”

不知不觉喃喃自语起来。

“干不惯的活儿还真能累死人啊。”

那些工作都是依照鬼丸的吩咐去做的。而且,那些非做不可的工作应该全部顺利完成了——即便如此……

无论哪一样工作她都是“干不惯”的。虽然鬼丸与长宗我部会酌情帮忙,但基本上很少有让人喘上一口气的时间。

小型宴会解散之后,将沙龙室收拾完毕,她才总算从今日的工作中解放出来。这并非体力上的问题,而是紧绷的精神总算得到了缓解。瞳子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在鬼丸外出期间负责迎接到达至此的客人们;在餐厅内召开的“会面品茗会”;为各客房运送晚餐及收拾碗筷;逐一带领客人前往与主人相对的“仪式”;而后,就是方才的那场小型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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