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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刚·马卡特 A(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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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本书吗?”

我站起来,从抽屉里取出海因里希放在这里的那本书,举了起来。艾刚好像有些近视,在看清了《重返橘子共和国》这个书名后,他点了点头说:“对,就是它。”

我把书放在桌子上,又坐回到马卡特面前。

“马卡特先生,你给自己的书取名‘重返’,是什么意思?”

艾刚歪着头想了想,答道:“什么意思,我想不起来了。”

“故事里的主人公,那个少年,最终还是没有回到这个国家,对吧?”

“啊,对,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回国是以后的故事情节。少年也许能回去,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艾刚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是你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现在还很怀念的地方。因为想回去的念头太强烈,才想出了这个词,对吗?”

艾刚又点了点头,然后陷入沉思。

“既然这么写,就表示我回去过了……可是医生,真是这样的吗?我的潜意识……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呀。”

“那就是你的人生经历,同时也是你书中的情节。”我说道。

“是吗?嗯……是吗?或许是吧……”艾刚边想边说道。

“你说你每天都过得很空虚,还说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要回到某个地方,却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儿?”

“是的,我说过。”艾刚点了点头。

“你说的那个地方不会就是那儿吧?”

艾刚愣了一会儿,说:“这件事我想过很多次,但现实中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存在啊。”

“你指的不是橘子共和国?”

“不是,那是想象出来的……是理想。”

“也就是说,橘子共和国只存在于你的大脑里,现实中并不存在,对吗?”

“对。”艾刚点了点头。

“而真正想回去的地方还是想不起来,对吗?”

“对,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想回去的原因是什么呢?”

艾刚摇了摇头说:“这个也想不起来了。”

“但你努力想记起来,对吗?”

“对,是这样的。”艾刚有些难过地回答。

“你想记起那个地方在哪儿,这个问题你每天都在想,可还是想不起来,所以就写了这个故事,对吧?”

“哦,是的,医生,是这样的。”

“我认为,你写的故事和你的记忆有共通之处。”

“哦……”艾刚轻轻点了点头。

“说得详细些,我认为你的实际经历以及那些也许是错误的记忆,和这个故事有关系。”

“对……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吧。”

“你的故事里有一些精灵,她们住在哪儿?”我问道。

“她们……哦,对,当然,这个我记得,是我自己写的嘛。她们住在很高很高的橘子树上,有好几百米高,像高楼大厦似的。”

“哦,有那么高吗?”我指着墙上那张巴塞罗那圣家堂 [9] 的照片问道。

“对!差不多有这么高。旁边那张照片上的是什么?”

“那是建筑师高第 [10] 发明的研究力学平衡的实验装置。像照片上那样,把沙子装进几个玉米形的袋子,再用绳子吊起来。那是他设计建筑的一种秘密方法,把它倒过来就是他的作品了,他就是这样构思建筑结构的平衡性的。”

“我觉得这张照片更像‘橘子共和国’。有一棵高大的橘子树,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最顶端有一幢建筑,还有许多围着树干搭建的小屋。高低不同的树枝将这些小屋分成了许多村落,比如a区第十街啦,d区第十一街之类的。这些村落的外观就像德国那座有名的城市……”

“是海德堡吗?”

“不,不是,是另一座……”

“罗腾堡?”

“对!橘子树的树干上有很多外观像罗腾堡那样的小村子,很多房子在一起,每幢都不一样。就像中国人的聚居地唐人街那样。精灵们就住在那种房子里。”

“那要怎样才能爬上去呢?”

“有长长的螺旋形楼梯,像绳子一样绕在树干周围,顺着梯子就能爬到上面的房子那里。树干很粗,树根比一间房子还要大。”

艾刚目视远方,仿佛正望着那条螺旋形楼梯。

“精灵们也爬那种螺旋形楼梯吗?”

“不,她们能飞,可以直接飞回家。”

“她们有多高?”

“一米多一点儿。”

“个子很矮嘛。”

“是很矮。”

“她们一直都住在树上吗?”

“不,以前住在地底下。”艾刚说。

“地底下?还有个地下城?”

“不,是埋在地里。她们一直在睡觉。”

“埋在地里?”

“对,埋在地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道,“《重返橘子共和国》里可没写这些内容。”

“哦,是的。”艾刚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我只是这么认为而已,感觉是那样的。”

“你的故事里还出现了一些很特别的、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我换了个话题。

“是的,我写了一些没有鼻子或耳朵的人。”

“听说你画画不错?”

“我喜欢画画,和写东西一样。”

“你读过艺术类大学吗?”

“没有,我只读过哥德堡大学的生物系。”

“你能画出那些没有鼻子或没有耳朵的人吗?”

“现在吗?”

我点了点头。

艾刚想了想说:“应该没问题。”

“你是不是亲眼见过这样的人?”

艾刚慢慢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是不是亲眼见过。”

“那些精灵呢?你亲眼见过吗?”

“不知道,不过不可能见过吧。”

“那精灵住的地方呢?”

“你问我见没见过她们住的地方?”

“对。”

“应该没见过。”

“没见过的东西,你也能画出来吗?”

艾刚沉思着。

我接着说道:“我让海因里希把你画的画拿来看了。有好多风景画和静物画,画的全是你见过的东西。有些是现场写生,有些是事后凭记忆画的,总之,没有一幅画的是你没见过的东西,对吧?”

艾刚点了点头。“我不是专业画家,是个外行,因此没见过的东西我画不出来。”

“写东西不也是这样吗?”

艾刚表情困惑地思考了很久,才说道:“哦,对,是那样的……一定是。没见过的地方我肯定写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写。我只能写闭上眼就能想起来、记得很清楚的东西。”

“大多数作家的处女作都是这样,早期的艺术作品也是如此。每幅壁画、每座石雕,没见过的东西一定做不出来。所以不管多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定都是他们见过的。”

听到我这么说,他马上点着头说:“嗯,对,是那样的。我也一样。”

“你刚才的话非常重要。你只能写‘闭上眼就能想起来、记得很清楚的东西’。对吧?”

“对。”

“但你没有记忆了,对吧?”

“是的。”

“可你写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不就是你的记忆吗?”

“这……”

“不管那些事情多么离奇,也都是你的记忆。你确实见过没有鼻子或耳朵的人,见过精灵,还曾经去过精灵住的地方。”

“会有这种事?”

“如果不是这样,道理上就解释不通了。”

听了我的话,艾刚苦笑道:“你说我见过没有鼻子的人,还见过比房子还粗的橘子树?树上还住着人,有房子和村庄?在现实生活中?”

“也许某个地方真的有呢。”

“还有三层楼高的向日葵和背上长着翅膀的女孩?”

“你的肩胛骨上不就有长翅膀的痕迹吗?”我说道。

听我这么一说,艾刚停止了反驳。他想了想,轻轻地点了点头。

“啊,说得也是,的确是这样。你说的对,我在那个村子里待过。”

“可是,你不记得它在哪儿了。”我说。

艾刚摇了摇头,道:“真的不记得了。”

“你是怎么到那里去的?”

艾刚眼神迷茫地说:“划小船,我是划着小船去的。”

“经过的是海还是河?”

“是河。”

“你是从哪儿坐上小船的?”

艾刚又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

“那个国度的人还有什么重要的特征吗?”

“有,他们的脖子是螺丝式的,脑袋和身子是用螺丝拧在一起的,可以分离。”

“脖子是螺丝式的……”

“对,是用螺丝把脑袋和身子拧在一起的。”

“也就是说,如果把头转几圈,就可以直接拧进身子里去?”

“是这样的。”

“我明白了。总之,精灵住的地方在河边。虽然不知道在地球上的哪个位置,反正是在河边,对吧?”

“对。”

“现在我们要找到那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河边是条重要线索。还有,那儿的人脖子是螺丝式的,有些人没有鼻子或耳朵。”

“对,就是这样。”

我站起来,走到柜子边,拿起装有彩色铅笔和蜡笔的玻璃瓶。然后打开抽屉,拿出几张白纸。当我拧瓶盖时,艾刚低下了头,露出痛苦的样子。

“你不喜欢拧盖子?”我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吧。看了觉得不舒服。”艾刚说。

“这里有画画用的铅笔,还有橡皮,我想让你把那些没有鼻子或耳朵的人画出来。”

我说完后,他马上就动手画了起来,丝毫没有推托或犹豫。很快,一幅奇怪的老人头像出来了,看起来很像没有肉的头骨。

“他的脸上有皱纹,我想应该是个老人吧?”

“对,是老人。没有耳朵的那些人也是老人。”

“年轻人呢?”

“年轻人都有鼻子和耳朵。”

这真是个很有趣的规律。

“没有例外的吗?”

“你说的例外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鼻子的年轻人吗?”

“没有。”

“再请你画一幅精灵的画吧。”

我刚说完,他又熟练地画了起来,但画出来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精灵”这个词,本来会让人想到可爱的少女,但他画的精灵,脸颊和额头都很窄,并且和刚才画的老人一样,也没有鼻子,怎么看都像只黑猩猩。整体感觉和没有鼻子的老人很像,我怀疑他是不是只会画这种脸型。

“让我看看……嗯,看起来差不多嘛。”我看着手里的画说。

“对,真的差不多。”艾刚表示赞同。

“精灵都是这样的吗?”

“不,也有长得漂亮的,但大多数是这样。”他说。

“那故事的主人公长什么样?”

“她长得很可爱,但我画不出来。我画画的水平不高。”

“非常有魅力吗?”

艾刚慢慢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再请你画一张我的头部素描,简单点儿就行。”我对他说。“画你的头像?”

“是的。”

艾刚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样啊,我那个……这个,这对找到‘橘子共和国’有帮助吗?”艾刚问道。

他可能以为我只是出于个人兴趣,想要一张自己的画像。

“我想应该有帮助,或许很快就会有用。”我对他说。

艾刚只好拿起笔画了起来。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画得还不错。

“画得真棒!现在,请你在这三张画的右下角签个名。”我边看着画,边对他说。

艾刚照我说的签了名。签好后,我左手拿着这三幅画走到书桌旁,右手拿起他写的那本《重返橘子共和国》。

“请看好,马卡特先生。我把这三幅画放在桌上,再放上你写的《重返橘子共和国》,然后在上面盖上手帕。这条黄色大手帕是我收到的生日礼物,很漂亮也很特别。它很大,上面印着一朵马蹄莲。”

做完这些魔术师似的动作后,我指着摆在旁边柜子上的飞机模型说:“这些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战斗机。”

说完,我把四架飞机模型都拿过来放在桌子上。

“这些都是历史上著名的飞机。这架是德国的梅塞施密特战斗机,这是英国的喷火式战斗机,这是美国的p-51野马战斗机,这是日本的零式战斗机。马卡特先生,你不是喜欢能在空中飞的东西吗?”

他沉着脸说:“不,我不喜欢,我讨厌这些,尤其是旁边那架绿色的。”

“你是说零式战斗机吗?”

“对,我不喜欢它,看到它就觉得讨厌。”

他的回答让我十分意外。

“那我把它收起来吧。”

“好。”

“你是讨厌螺旋桨吗?”我又把四架飞机依次摆回柜子上,问道,“喷气式的你不讨厌吧?”

艾刚想了好久,没有回答。

“那么,靠扇动翅膀在空中飞的东西不讨厌吧?那只海鸥怎么样?”

我指着张开翅膀的海鸥模型问道。

“不,我指的不是那个,我是讨厌机翼上那个红色的圆圈标志。”艾刚说。

“你说的是太阳旗吧?啊……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马卡特先生,要不要来杯咖啡?”

“好。谢谢。”

“海因里希,你呢?”

“我也来一杯吧。”

“那我去买三杯来。这里没有咖啡机,不远处有家咖啡馆,我马上就回来。”我边说边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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