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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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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怎么会不耐烦,反而非常有趣哪!您不只在推理方面相当有才华,也很会讲故事呢。感谢您让我度过一段近来少有的愉快时光。只不过故事虽然条理分明,却唯独没交代一件事。就是那个名叫琴野的真凶,最后有没有成功被捕?”

猪股听完我的故事后,赞美溢于言表,接着说出了上面的问题。

“关于这点嘛,很遗憾,警方并没有逮捕到凶手。不止肖像画,我们还复制了大量照片发送给全国各地的主要警署。但是,凶手只要有心躲藏,似乎还是办得到。距今也快十年了,警方还是找不到凶手。说不定琴野已经在警力不及的某处默默死去了吧。纵使还活着,连当时亲身经历过此案的我几乎都忘了,恐怕已经逮不到他了。”

听见我如此回答,猪股笑眯眯地直盯着我说:

“所以说您还没听过凶手的坦白吧。因此上述故事,也仅仅是您这位优秀侦探所做的推理喽?”

这句话——看你的理解——把它解释为讽刺挖苦也不是不行。

我感觉莫名的不愉快,于是保持缄默。猪股似乎陷入沉思,一直望着眼前蓝黑色的深渊。时间已近黄昏,阴沉沉的天空越来越昏暗,沉默压迫着大地万物。前方的群山如今已近乎全黑,眼前的山崖升起一层薄纱般的暮霭。举目所及,万物静止不动,像是来到了死亡世界。远方传来瀑布飞流而下的水声,仿佛某种不吉利的前兆,和着我的心跳一阵阵地传了过来。

不久,猪股抬起眼,颇具深意地望着我。那有色镜片在铅灰色天空的反射下闪闪发亮,透过镜片可以看到他那对双眼皮的圆溜溜的眼睛。此时,我突然注意到他的左眼从刚才开始似乎一次也没眨过,那肯定是颗义眼吧!原来,视力正常却戴着一副有色眼镜是为了掩饰义眼。我漫无目的地思考着这些无意义的问题,回头望向对方。猪股突然说出了一件奇妙的事——

“您知道小孩子玩的猜拳游戏吧。我很擅长玩这种游戏,想不想一较高下?保证能打败您。”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提议搞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但越想越觉得受到对方像小孩子般的挑衅让人很不愉快,便伸出右手接受他的挑战。剪刀、石头、布、剪刀、石头、布、剪刀、石头、布……成年人的低沉嘶哑的嗓音响彻了静谧的山谷。经过一番交战后,猪股果然很厉害。一开始还没什么,几轮下来以后突然变得很强,不管我多么不甘心,就是赢不了,最后总算认输。猪股笑着说:

“怎么样?赢不了吧!就算只是猜拳游戏,也不能小看它哪。这个游戏里有无限的奥妙。其原理与数学理论同等深奥。一开始您是出‘布’输掉了吧?最单纯的小孩子认为既然出‘布’输掉,那么下次就出能赢过‘剪刀’的‘石头’。这是最幼稚的想法。稍微聪明一点儿的小孩子则认为,既然出‘布’输了,对方一定以为自己下次会出‘石头’,所以还是出‘布’,采取出其不意的招数应对。因此,自己只要出能赢过‘布’的‘剪刀’即可。这是正常的想法。可是更聪明的小孩子会这么思考:一开始出‘布’输掉了,所以对方会认为自己将出‘石头’,故以‘布’来应对,所以我们只要出‘剪刀’即可。不过,想必敌人连这一层也考虑到了,所以最后会选择‘石头’,于是我们就用‘布’来应对。就像这样,只要永远比敌人多想一层,必能在猜拳游戏中获胜。同时,这也不限于猜拳,我认为这个道理也能够应用在人际关系的纠葛中。只要比对方思考更深一层,便能经常获胜。犯罪不也正是如此吗?犯人与侦探永远像在玩猜拳游戏。非常优秀的罪犯总是一点点研究检察官或警察的思考模式,并计划出更深一层的计谋。这样才能确保他们永远不会被逮捕。”

猪股此时稍作停顿,看着我微微一笑。

“我想,您也一定知道爱伦·坡的作品《失窃的信》这部小说,作者在作品中写了关于孩子们玩骰子猜单偶数的游戏。主角后来向擅长猜单偶数的聪明孩子询问诀窍,这个孩子回答:不管对方是聪明还是笨,是善还是恶,想知道他正在想什么,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与对方一致。当两者的表情一致时,好好感受一下自己当下的心情即可。杜宾认为这孩子的回答更具有深远的意义,比马基亚维利或康帕内拉等人在哲学上的思考方式更胜一筹。话说回来,您在调查硫酸杀人事件时,是否曾试着模仿假想犯人的表情呢?恐怕不曾吧?就算现在与我猜拳,你也完全没意识到这一层……”

我开始对他暧昧不明又意有所指的说话方式感到厌恶。此人究竟想说什么?

“听您所言,似乎想说我对硫酸杀人事件的推理有误,凶手想的比我更深一层,您是否有不同的高见?”

我终于忍不住以挖苦的语气反问。于是,猪股又笑眯眯地回答我说:

“是的。对于习惯比别人思考更深一层的人而言,推翻您的推理易如反掌。如同您从一枚小小的指纹将之前的推理完全推翻一般,我想,仅靠着一件小事也能完全逆转您的推理。”

听闻此言,我立刻火了起来。对于十几年来在侦探之路上踏实走过来的我来说,这是多么失礼的说法啊!

“我倒是很想听听您的说法。看您如何通过区区一件小事来推翻我的推理。”

“嗯,如果您想听的话……那真的只是一件没什么了不起的小事。我想问的是,您真能百分之百信赖日记簿及银质烟盒上的指纹吗?您绝对相信那并非人为刻意留下的吗?”

“人为刻意留下的?”

“我的意思是,在理当只有谷村会留下指纹的地方,刻意让谷村以外的人捺上指纹。难道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吗?”

我顷刻间沉默无语了。一时之间,我还无法完全理解对方的真意,但我已察觉他的话语里隐含着一个令我惊惧的意义。

“您恐怕不知道,谷村是有计划地刻意在随身物品上——例如日记簿或烟盒,您似乎只注意到这两种,如果继续找,说不定在其他物品上也可以发现他事先准备好的指纹——留下他人的指纹。如果那个人经常进出谷村家,要实施这个计划并非难事。”

“这件事或许做得到,但你所谓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当然是琴野宗一。”猪股的语气丝毫没有变化,继续说,“琴野不是有一阵子经常出入谷村家吗?谷村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手法让琴野的指纹留在家中各处,而且不让琴野起疑,这一点儿也不困难。同时,谷村也找出每一样有可能留下自己指纹的光滑物品,小心翼翼地擦去痕迹,这自是无须多言的。”

“那是琴野的指纹……这个假设有可能成立吗?”

我陷入异常的晕眩中,问了一个现在回想起来十分丢脸的愚蠢问题。

“当然成立……您陷入了错觉,受到‘在空屋里遇害的人是谷村’想法的影响。如果那个人不是谷村,而是如同一开始的推测就是琴野的话,警方从尸体上采集的指纹,自然是琴野自己的。这么一来,即使日记簿上刻意留下的指纹也是琴野的,这不就十分合理了?”

“那么凶手又是……”

我终于开始接受这个假设,只能连续愚蠢地发问。

“能让琴野在日记簿等物品留下指纹的人,当然就是谷村万右卫门。”

猪股以一种宣告的语气说道,仿佛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如同他在现场亲眼目睹般。

“相信您也知道,谷村急需用钱。貉馒头店已破产,他早就走投无路了,几十万的负债仅靠处理掉不动产根本不够。与其忍受这种不体面的情况,还不如带着五万圆现金逃亡,后者幸福多了。但,仅仅这个理由促使他做这件事显得太站不住脚了。谷村杀死琴野并非偶然为之,而是早早就订下了计划,等待时机。除了金钱以外的动机——让妻子遭逢如此悲惨命运仍漠不关心的原因——不消说,自然是另外有女人了。没错,谷村有外遇了,他与别人的妻子陷入不伦之恋。反正,命运注定他终究得与外遇对象一起逃到世人之眼所不及之处。第三个动机,则是对琴野个人的怨恨。爱情、金钱、怨恨,对谷村而言,这项计划一如你所形容的,是个一箭三雕的好计划。

“当时,在谷村的友人中,有你这么一个热爱推理小说,与其说是现实主义者,不如说是更具幻想倾向的刑警侦探。如果没这个你,他恐怕也不会订下如此峰回路转的计划吧!也就是说,你这个人,是谷村唯一的目标。如同刚才所举的小孩子玩掷骰子游戏,模仿你的表情体会你的心情;又如同猜拳游戏,想得比你更深一层。谷村确定了计划,而且一切发展都在他的预期中。了不起的罪犯需要一名优秀的侦探作为对手,有了优秀的侦探,他的诡计才能成立,他自己才能安全。

“对谷村来说,这项异常的计划具有超乎常人想象的魅力。如您所知,不,恐怕远比您所知道的更甚,他是萨德侯爵的子孙。虽然早已厌倦了妻子,但最后那场戏实在非常了不起。谷村完全进入了‘扮成谷村的琴野’这个角色,小心翼翼地不说话、不让妻子看到脸,瞬间仿佛真的变成了琴野本人,或笑或哭,与自己的妻子犯下不可思议的不伦行为。

“或许您也注意到谷村的另一种萨德倾向吧。那就是通过无比残酷的杀人方法,用以满足自己独一无二的虐待倾向。刚才,你以爆裂的石榴来形容那具尸体的惨状,实在十分贴切。没错,谷村就是觉得这爆裂的石榴具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诱惑。或者,这才是他计划的出发点吧。杀死一个人,将对方的面容彻底破坏到无法辨识,究竟有什么意义?稍微敏锐的警察会认为这是犯人为了隐瞒被害者身份所采取的手段。如果这名被害者所穿的衣服是琴野的,那么犯人是为了让死者看起来是琴野,而实际上绝对是琴野以外的人物。但是,让人产生这种错觉正是谷村的目的。被害者如同一开始所见的,其实正是琴野本人。

“因此,那瓶硫酸也不是琴野带来的,而是谷村早就买好放在空屋。杀人工作结束后,他就把空瓶丢入路边的水沟中,接下来就是那场戏了。谷村把自己当做假扮成谷村的琴野,走进自己的书房时,还像潜入别人的房间般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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