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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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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今天会出现5吧?哈哈哈,你中毒还不浅哪。”

车子在大门前转换方向时,车头灯在一旁水泥墙上投射出一个幻灯般的圆光。

“我深信不疑……”二郎赫然倒抽了口气,“喂,停车别动!”二郎连声音都变了,“爸,看看那个……”

瞧,就像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微生物群体,墙上的光晕中,隐隐约约呈现出“5”,景象越发诡异。

幻灯文字由于引擎的震动微微晃动着。看来车头灯玻璃上被人用墨汁写上了几个字,字被放到极大,投射在围墙上。

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音吉老头恰巧那时候开门迎接。一不小心瞧见圆光中的数字,他忍不住“咦”地怪叫了一声。

“这是谁写的?你们吗?”玉村善太郎厉声斥责司机。

“小人不知情,究竟什么时候被写上的……”

司机纳闷不已。恐怕是车子停在东京店铺前时,有人迅速画上去的。

就算是玉村,目睹这令人讶然的幻灯后,也无法继续嘲笑二郎胆小。这件事成了晚餐时热议的话题,倾刻便在下人间传开了。玉村也转告波越警部,商量请辖区警署加派警力前来警戒。

如今,玉村宅邸已然变成一栋恐怖的鬼屋。大伙儿都提心吊胆的,就连家人的脚步声,也会引起他们的惊慌。

天色未暗,大门就关得严严实实的了,各个房间门窗深锁,书生们轮流值夜,且正门和后门随时有便衣刑警轮流值班。这么一来,纵使魔术师身怀通天本领,也找不到机会进屋。

然而,每天递减的数字还是会出现在宅院里。如果逐一详记,实在太过琐碎,因此省略了大部分细节,大致情况好比妙子起床饮用的牛奶瓶身上用墨水写着黑黝黝的4;下一日则是飘进二郎书房窗户的一枚枯叶上显现出3。如此这般,数字变成2,变成1的时候正好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倘使这真是仅剩一天的警告,推测下一天,亦即三十日就是预告当天。

先是福田,然后是明智小五郎,接下来成为怪物凶刃牺牲品的究竟会是谁呢?令人备感焦灼的是,恶徒往往只告知模糊的日期,却没有指明目标。徘徊在刀锋上的暧昧,更平添了惊悚的氛围。

三十日这一天,玉村宅没有人外出,一大早家庭成员便齐聚一室。为打消氤氲不去的恐怖阴影,大伙儿或玩游戏或闲聊。大家长善太郎也关店休业,并找来五六名身强力壮的店员,加强戒备。

然而,与预料中的正相反,一整天都安然无恙。接着,八点,九点过去了,夜渐渐深了,宅内仍旧风平浪静。哪里有想象中的可怕?面对这严密的防守,看来连魔术师都束手无策了,众人总算略略放心了些。

十点一到,所有人回各自的房间。当然,进门后都没忘记紧闭门户,玄关旁的书生房更增派了两个人彻夜留守。除此之外,正门、后门也有刑警严加戒备。

二郎也上床休息,却了无睡意。他实在放心不下,毕竟只有他领教过怪物高深莫测的手法。

远处头顶上那座可怕的钟塔传来丧钟般的轰响,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约莫三十分钟后,二郎注意到一道突兀的声响。

听见了,他的确听见了。这不是幻觉,是那夺人心魂的长笛乐声。曲调与福田叔叔遇害时的一模一样。

二郎握紧事先准备好的手枪,跳下床。

他很清楚长笛声响起代表凶案已经发生,或正要发生。无论如何,此时刻不容缓,在这紧急关头一分钟也不能犹豫。没时间一一叫醒家人,二郎当场大吼起来。他驱赶雀鸟般叫唤着,冲向声音的来源。穿过贯通洋房的长走廊,越往前跑越觉得那音乐似乎是从妹妹妙子的卧室传来的。“啊,第三名牺牲者是妹妹吗?”他恍然大悟。

定睛一看,妙子的卧室前确实有只蠕动的黑怪。二郎赫然止步,冷汗不断哗哗地从腋窝往下淌。终于,嗜血怪物的真面目即将揭晓。二郎声嘶力竭地疯狂叫出声:

“谁?不许动!敢动我就开枪!”窝囊的是,二郎握枪的手颤抖不已。

“是二郎少爷吗?”怪物缓缓应道。怎么回事儿,那竟是音吉老头,“我听见奇异的笛声,为慎重起见,四处查看,才发现小姐的房间似乎不对劲儿。”

“原来如此。好,把门打破!”二郎一下子振奋了,大喊一声。

幸亏房门不如福田家的坚固,两人合力一撞就撞破了。

两人顺势滚进卧室,不约而同发出“啊”的错愕叫声。

幽灵塔

妙子滑下床铺,浑身是血,瘫倒在地,不住颤抖的右手腕上扎着一把短刀。

家里人陆续聚集到妙子的卧室,监视的刑警也立即通报警署。不久,警方赶到现场。若要详述这些细节,着实没完没了。

一如往例,凶手出入的路线不明。窗户和门锁全都从里面锁上了,通宵看守玄关的书生连偷空打瞌睡的时间都没有,正门、后门的刑警也不曾擅离岗位。这简直不可思议,难道凶手真是魔术师?实在离奇得叫人难以置信。

唯一庆幸的是,由于二郎及早发现,大声呼救,致使凶手无法顺利达成杀人的目的,仅仅刺上一刀,旋即仓皇逃离,虽然伤势颇重,但性命无虞。妙子只是恐惧过度,暂时昏厥而已。

伤者立刻被送往大森外科医院,不过在此之前,妙子已恢复了意识。于是,刑警问她:

“你看见凶手的脸了吗?”

妙子回答:

“没有,但对方身形庞大,约莫七尺高。那黑影感觉几乎要碰到天花板了。”

这便是妙子知道的全部,此外一丝线索都寻不着。短刀是福田命案发生后,善太郎交给妙子护身用的。而这次与福田当时的情况大相径庭,墙上也找不到巨人的手印。

不过,凶手倒是留下一样比巨人手印更具现实感的证物,仿佛直接体现其目中无人的狂妄,骇人至极。

一张白色卡片被穿在捅妙子的短刀上,卡片上写着一个大大的4,笔迹还是那么诡异。

妙子转送医院后,现场众人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卡片上,讨论起“4”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是牺牲者的编号,应该是3。何况数字只在预告犯罪时间中才出现,还没有做过别的用途。由此判断,4代表下回犯罪的时间吧?”

大伙儿虽有共识,却因太过恐惧而不敢明确说出口,最后被一名刑警直接点破。

“起初有十四天的宽限,接着是八天,而这次缩减为四天,行凶的频率越来越高……其余没有别的可能。”刑警扫视众人,冷冷地下了结论。

啊,多么穷凶极恶、多么惨无人道,怪物才下手伤了人,旋即便宣告下一场犯罪的期限。

不出所料,结论成真,隔天送达府邸的所有信件,每封上都用红笔标上了小小的3。警方立即搜查邮局、询问邮务员,却一无所获。接着又一天过去了,外出归来的长男一郎,在折叠式提包里意外找到一张写着2的卡片。

一郎是玉村家中最倔犟的,他一直嘲笑相信有魔术师在家里出入的家人盲目,并认为这世界上无奇不有,身长七尺的巨汉称不上稀奇。那根本不是什么幽灵或魔术师,不过是个杀人狂。人们为凶手能自由出入密室惊骇不已,但一郎认为这其实是守备的疏漏,没及时发现。一旦戒备周全,对方也是人,根本犯不着惊慌失措——这是一郎的看法。

然而,这回却从一郎的手提包里找到幽灵文字,明明今天外出时包一直带在身边。即使如此,一郎仍不害怕,反而对这魔法师般的怪贼的恶作剧大为震怒。所以他也和弟弟二郎等人一样,由衷希望尽快逮住恶徒,并绳之以法。

就这样,数字终于变成了1,明天便是预告犯罪的日子。无奈玉村宅邸只能和上一次一样被动防备,此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岂料,当天出了一点儿意外。恶贼明明昨天已留下最后的1,却不知为何,今天又在一个突兀的地方送上令人匪夷所思的幽灵信息。

事情发生在中午过后,一郎暂时离开齐聚一堂的家人,到庭院协助巡逻。他怀疑建筑物里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

走着走着,一郎没找到秘道,反倒见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他不经意抬头,望向屋顶上的钟塔,看见钟面的数字盘上贴着一张写着文字的纸,可惜距离太远,一时无法看清内容。

“咦,难道行凶日延期了?”一郎隐约看出纸上不止一个字,立刻大胆猜测,“好,我爬到上面,撕下那张纸瞧瞧。”

他立即下了决心,没通知什么人便迅速爬上洋房二楼,走上通往钟塔的专用楼梯,向来无所畏惧的他,认为不必为这种事惊动神经过敏的家里人。

恶贼到底利用了钟塔了。幽灵罪犯与幽灵塔,多么相称的组合啊。只是,恶徒究竟是怎么在难以企及的高处贴上一张纸的?总不可能直接爬上屋顶吧。然而,关键在于恶徒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家里,登上塔顶的,是借着夜色行事吗?但就算是夜间,宅邸周边依然有那么多人巡逻着啊,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恶徒果然是怪物,是魔术师,危险哪。一郎如此冒失鲁莽,不是正走进了恶贼阴险的陷阱了吗?

断头台

一郎顺着昏暗的楼道向上爬,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禁不住心中一凛,握紧了绑在腰间的手枪。

虽是大白天,但这是走在人人闻之色变的幽灵塔里。楼梯昏暗曲折,头顶数字表盘的后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复杂的机械室,里头多的是能藏人的角落。莫非,数字表盘上贴的纸条是恶徒设下的圈套?是不是借着塔内昏暗的光线,打算伺机下手杀害受了纸条诱惑而爬上来的牺牲者?

一郎是个不服输的人,从不害怕任何威胁,因此他并没有原路返回。他把手枪紧紧端在胸前,每走上一阶便环视一周,一步一步谨慎地往上走。

来了吗?来了吗?一郎准备好了迎接敌人的偷袭,没想到却平安到达最顶上的机械室。

机械室规模颇大,称得上是一间小型工厂。巨大的齿轮组“咯咯”作响,互相咬合着,这里面有钟表的心脏——铁箱子,里面有各种最重要的发条机关,还有铁柱、铁横杆、铁轴以及这些复杂器械形成的阴影。头上是直径三尺的钟摆,笨重地左右摇摆着,发出金属倾轧的声响。

一郎站在机械室的角落里,屏息竖耳倾听。他预料怪物会像子弹一样弹出来,丝毫不敢懈怠或放松紧握着枪的手,没想到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一郎的视线紧紧围绕机械搜索了一圈,细看了各个角落,都没找到可疑的东西。

他不禁为上了幽灵塔以来的草木皆兵苦笑不已,也为过度谨慎的防备态势感到惭愧。他苦笑着将手枪收进口袋里,走近数字表盘背面。

在他头顶附近,横亘着一根粗得惊人的时钟针轴(其实说是机轴更恰当),齐胸高的地方盘着两个俗称幽灵塔之眼的大洞。这两个洞仿造成普通钟表上发条的孔穴的模样,并无特殊用途,具备一定的装饰作用,还兼具采光功能。

一郎隐隐记得纸条恰好贴在从表盘后面看正好位于左边圆孔的正下方。于是,他探出头确定纸张的位置,使劲探出身子、伸出右手试着撕下来。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够不着。他回头迅速搜寻整个机械室,想找个木棍之类的东西,一时半刻却也找不到合适的。

一郎茫然伫立了好一会儿,盘算着该如何是好。突然,他脸色大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骇人的东西,绷紧了身体,圆瞪的双目直瞅着空气里的某一点。他集中全力侧耳倾听,似乎听见了奇怪的声响。

不是大钟摆的倾轧声。毫无疑问,又是笛声,是总在怪物行凶时响起的那曲哀伤的旋律。

不好,怪物又要动手夺取一条无辜的性命。但到底是在哪里?对谁下毒手?这不可能,家里不会再有人爬上屋顶了。此刻,一郎看不到任何一个牺牲者。尽管如此,笛声显然是从塔外的屋顶上传来的。

为了找到吹笛的人,一郎不假思索地再一次探出数字表盘的洞孔,向底下洋房的屋顶望去,仍没看到半个人影,怪物恐怕躲在钟塔后面吧。借着长笛的乐声可以判断出来,那家伙似乎在屋顶上四处走动,或许不久就会出现在数字表盘这一侧。无论如何,一郎都想亲眼瞧瞧怪物的真面目,于是伸长着脖子耐心等着。

而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前所未见的滑稽事,令人哑然失笑。

自前一刻起,一郎便觉得后颈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只是他全神贯注在屋顶上,根本没工夫思考那意味着什么。然而,那压迫感一点儿一点儿加重,逐渐化成无法忍受的钝痛,他终于受不了了。

最初一郎只觉得莫名其妙,猜想是怪物趁他疏忽大意时从上方偷袭,顿时惊恐不已。下一瞬间,他察觉抵在后颈上的似乎是一种机械。

不用说,一郎反射性地缩头,无奈为时已晚。受看不见物体的压迫,他的下巴卡在洞缘,怎么挣扎都无法顺利把头缩回室内。

颈部的疼痛不断加剧,一郎总算意识到折磨他的究竟是什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世上真有这么荒谬的事吗?压住脖子的,是大时钟的指针啊。说是指针,但那形同长一间、宽一尺的钢剑,楔形尖端正缓缓嵌入他后颈项的肉里了。一郎不断使劲,企图以颈项的力量顶起指针。然而,发条的机械力量格外强劲,指针纹丝不动。他越是用力挣脱,颈项越是痛得像要裂开似的。

眼前的景象实在愚蠢,叫人想捧腹大笑。太可悲了,可怜人类那点儿力气实在微不足道,根本控制不住巨大的机械力量。

实在太狼狈了,有失尊严,所以一郎踌躇再三,不愿放声求救。犹疑不定之际,大钟摆又摇摆了一次,指针毫不留情地再往下压了一点儿。疼痛已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一郎按捺不住,大声呼救起来。一位三十岁留洋归来的青年绅士,被指针卡住脖子,纵声惨叫。只是,就算他使尽了全身的力量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家里没人知道他爬上了钟塔,即使这来自半空的哀号传到地面,谁又猜得到有人在这种地方痛苦挣扎?

一郎只能眺望遥远的空无一人的地面。前后大门倒是有警卫,但是屋顶挡住了视线,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围墙外方圆两三町内则是杳无人烟的丘陵。

侧耳一听,诡异的笛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止了。原来乐声只是引诱他从圆洞里探出头的圈套,恶贼早料到了这一切。目的达到后,便消失无踪了。

啊啊,大钟上的断头台。这主意多么奇特难解,多么符合魔术师的思维风格啊!钢铁质地的剑无心无情,也不会突发恻隐慈悲,指针坚定地、一分一秒、不折不扣地转动着,并不因为下面有一颗有血有肉的头颅而停下。

一郎不停地惨叫,颈动脉被压得越来越紧,他的面孔涨红、扭曲,丑陋无比。他头发倒竖着,充血的双眸瞪到极致,眼珠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这时,颈骨“咔嚓咔嚓”作响,由于气管受到强烈的挤压,一郎呼吸益发困难了,连呼叫的力气都流失殆尽,再过几秒死神就要夺去他的性命。

性命攸关之际,一郎暴突的瞳孔瞥到贴在表盘上的纸条,上面写着:

午后一时二十一分

哦,这是多么可笑的讽刺,恶贼居然在那张纸条上写下了牺牲者丧命的精确时间,长针经过圆洞时刚好是二十一分。

[1] 日式建筑风格的一种。

[2] 黑岩泪香于明治三十二至三十三年,发表在《万朝报》上的翻译长篇侦探小说。改编自aray 。昭和十二至十三年,江户川乱步将故事舞台移至长崎,进一步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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