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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作剧与犯罪(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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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伊东突然郑重其事了起来:

“现在我想上堂课。不,其实也谈不上讲课——我有些感想想和各位分享——就是关于恶作剧与犯罪的关系。这次测量尺的恶作剧,其实算得上是一种小犯罪,只是,我给别人惹的麻烦没那么大,没有达到上诉的程度。

“看看欧美恶作剧大师的传记,有些人的恶作剧实在太过火了。有这样的例子:不管在伦敦还是纽约,都有高级住宅区。有人在该区内随机抄下门牌上的住址和姓名,尽量选择有女主人的住户。然后以那户人的名义向各地的知名商店订购特别的物品。于是大的机械、卡车等,与家庭生活毫无关系的物品纷纷被送了过来。当然,男主人应该会拒绝签收,但男主人不在家的话,女佣或许会姑且签收下来。无论如何,住户一定会与店主发生摩擦和纠纷。这就是恶作剧大师的目的,但这已经可以说是犯罪了。

“还有更夸张的,像是愚人节时打电话给患有高血压的老人,编出一个谎话把他吓得血压猛然上升,当场脑中风死亡。那么这已经可以算是谋杀了。

“恶作剧与犯罪之间只有毫厘之差啊。侦探小说始祖爱伦·坡写过一篇有趣的散文《欺骗是一门精密的科学》 (28) 。我想你们当然读过这篇文章,里头所写的各种欺诈方法,与恶作剧相似得几乎难以区别,只能根据是否受到利益驱使的动机才可以区别。我们因此可以给恶作剧下一个定义,即不受利益驱使的欺诈叫恶作剧。

话说回来,这里我要谈到它与侦探小说的关系,就像爱伦·坡本身创作侦探小说,同时又研究欺诈论,这二者与恶作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虽然数量不多,但侦探小说中也包含了欺诈小说,而它们的手法几乎可以说与我们的恶作剧如出一辙。其中有一个好例子。

“爱伦·坡的欺诈论中共罗列了十一种欺诈,这是其中的第八例——一个恶作剧大师亲身实践过的恶作剧。类似的恶作剧,不论欧美或日本都有。你们或许不记得了,我简单提一下这第八例:

“有个男子到酒吧买香烟。当时的酒吧是兼卖香烟的。男子闻了闻香烟的味道表示不喜欢,退还了香烟,另外点了杯白兰地。他喝完酒就要回去,酒保叫住他,说他还没付钱。‘你说什么?我不是把烟退给你,点了白兰地吗?’‘呃,可是你没付香烟的钱。’‘胡说八道,香烟我已经退给你了,不就摆在那里吗?我根本就没有买,凭什么要付钱?’恶作剧大师靠着这样的问答,把酒保绕了个云山雾罩,再趁机开溜了。

“相同的手法,也出现在描述美国恶作剧大师逸闻的书中,这位恶作剧大师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士。日本也有这样的恶作剧,我记得在大阪的落语《壶算》中读过。有一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去了壶店,买了容量为一荷的水壶 (29) ,假设要价一圆五十钱,他便付了一圆五十钱。于是,他拿着壶到街上绕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店里,说这壶太小了,想要换两荷容量的。他拿了定价两倍的壶就要回去。掌柜叫住他。‘喂,这大壶要三圆,你得再添一圆五十钱呀。’‘胡说什么?你会不会打算盘啊?你仔细听好了,刚才我付了一圆五十钱,你收了,然后我再把这个一圆五十钱的壶还给你,这不就总共三圆了吗?可是一毛不差啊。’接着两人起了一番争执,掌柜甚至还拿出算盘计算,但不管怎么算都是收了一圆五十钱的现金和一圆五十钱的壶,最后掌柜虽然纳闷不已,还是被哄骗了过去。

“这个故事可能出自于江户时代的某本书。我还没时间仔细调查,或许是《书夜用心记》、《世间用心记》 (30) 之类。可是另一个源头应该是中国。中国有《杜骗新书》、《骗术奇谈》 (31) 汇整了各种欺诈故事。

“话说回来,这么一来,我们的俱乐部好像就成了研究并实践欺诈的地方了。不,不只是欺诈,就像我刚才举的例子,恶作剧甚至可能杀人。这儿我又要提到侦探小说,侦探小说中的杀人诡计,性质与恶作剧是一样的。因为二者都是在骗人。可就算是骗人也决不能小觑,因为有技巧的骗术,也可以说是一门艺术或科学。德·昆西将杀人视为一门艺术,爱伦·坡也将欺诈视为一门科学。

“某位日本侦探作家曾经在随笔中写道:我一年到头净在思考巧妙的杀人手段,因为爱好所以成了侦探作家,但我现在已经不能只满足于写小说,有时候真害怕自己会动手杀人。我记得那篇文章叫《恶人志愿》 (32) 。我想这与精神分析中的二律背反 (33) 有关,这名作家在同一篇随笔中提到一个故事,和最要好的朋友聊得正高兴的时候将其刺杀。我想作者似乎对此深感兴趣。

“有时候我也禁不住害怕自己过度沉溺于恶作剧,会不会演变成犯罪。表面上虽说恶作剧与自己的私欲无关,但论到杀人,也有无关私欲的杀人。像是复仇,或是出于优越感或是出于自卑感,都不是源于私欲。

“我说的内容听着有些古怪,不过这却是我最近的感想。也就是说,恶作剧与犯罪只有毫厘之差,我们无论怎样竞相创新恶作剧都无妨,但千万不能逾越那只有毫厘之差的界限。

“我说得太多了……各位似乎也用餐完毕了,现在就让各位看看先前说的有趣的玩意儿吧……美耶子,好了吗?把女佣差去附近办事吧。”

伊东向妻子使了个眼色,他们似乎事先就商量好了。

“我得声明,刚才的长篇大论和接下来要给各位看的东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不是在吓唬你们。各位可能也会奇怪我怎么突然说起这番话,其实没什么奇怪的,我一直想说,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希望你们能够记得我今晚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伊东的话吞吞吐吐的,使我难以摸清他的真实意图。但是许久以后,我才发现这番话其实是他洞烛先机、深谋远虑的伏笔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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