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书籍(2/2)
除了电影和寄席以外,我还喜欢火车站。因为要自诩为“人群中的鲁滨孙” (7) ,再也没有比车站更适合的地点了,这时上野车站是不二之选。我会在嘈杂的车站建筑中四处漫步,或坐在三等候车室 (8) 的长椅上沉思许久。
当天不知为何,我去的不是上野车站,而是东京车站。我或在候车室坐着,或在乘车处的宽敞大厅里溜达,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脑子里不由得冒出坐火车的念头。
我前往一二等车售票口,先买了前往静冈的二等车票——就像我先前说的,当时我手头十分宽裕。我买的不是特快列车,而是普通的车票。
当然,我并非一身旅行装束。我穿着平日穿的碎白花和服及碎白花外套,当时街上有一半的人都还是和服打扮。
实际上这是一趟慢车,遇站就停,因此车厢里并不拥挤,到处都有空位。
我的座位靠窗,周围都有人。对面两个,我旁边还有一个。坐我旁边的是一名年约四十的中年妇女,对面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位神色闲适的绅士。他一头浓密的头发梳分得很整齐,鼻子下蓄着小胡子,下巴上也有一小撮山羊胡,脸型长而肤色白皙。他打着黑领带,身穿黑西装,脚上是黑袜及黑皮鞋,服装低调,却十分讲究,男子看起来年长我五六岁,他旁边坐着一名公司干部模样的五十多岁西装男子,正摊开报纸认真读着。
我在横滨车站就已经买好了火车便当和茶水。我最爱吃火车便当了。那种木板盒子里的硬米饭、硬邦邦的炖鱼、煎蛋、牛肉、莲藕、腌萝卜等,普通人压根儿不会觉得好吃却是我的最爱。因此只要乘火车,就算不到吃饭时间,我也会吃上好几回,大快朵颐一番。甚至说我是为了吃便当才坐火车的也不过分。而且我还不要鳗鱼盖浇饭或洋食便当什么的,非得这种木板盒便当才行。
我慢条斯理地吃完便当,将粘在盒底的饭粒一颗颗拈起来送进口中,用包装纸包好空了的木板盒子,扔到座位底下。接着抬头环顾车厢里的光景,不经意间发现邻座妇人的眼睛直盯着我前方一身黑衣的绅士的膝盖不放,原来他膝上正发生离奇的事。
绅士将一本书摊开在膝上,低着头阅读,怪的是书页上全没有文字,翻开的书页两边都是白的。邻座的妇人就是对此感到诧异,才会直盯着看,并非我一个人眼花了。
妇人发现我察觉到这一点,随即望向我。我们四目相接,看得出彼此都十分不解,出于礼貌,我们都没有笑,也是怕自己看花了眼。
也许那本书是用特别淡的墨水或极细小的铅字印刷的——我如此揣测,但凝目细看,还是看不见任何文字,其实就是白纸。
一身黑衣的绅士全神贯注地盯着空白的书页。上面似乎写着什么有趣的事,他自顾自笑吟吟地翻着页,但接下来的两页还是没有文字,纯粹是白纸。
此时黑衣绅士旁边那位干部模样的五十多岁男子折起先前一直摊开阅读的报纸,塞到座位后面,点上一根烟,他察觉到我和妇人的视线,也望向黑衣绅士的膝盖,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他随即也直勾勾地盯着身旁黑衣绅士的侧脸,欲言又止,结果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应该不爱多管闲事,就这么侧过身子,拿起摆在座位旁的周刊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黑衣绅士换了个姿势,一手将书举至眼睛的高度,我总算看见那蓝灰色布质封面的书脊了。上面印着烫金字样:
德·昆西 论谋杀
这部著作的作者喜爱抽食鸦片,最出名的作品是《论谋杀》 (9) ,我记得以前谷崎润一郎 (10) 曾在杂志上连载过译文,但我不知道它结集成书了。现在我面前的这本书,书脊上没有印刷译者的姓名。可能不是谷崎翻译的版本,而是近期另外出版的。不过我毕竟是个空气男,不敢说得太肯定。或许这本《论谋杀》就是那版众所周知的译本。
话说回来,这书的页面怎么会是空白的呢?而且这个人怎么可能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眼睛追着字句,爱不释手?
我忽然想到这可能是新发明的珍奇书本,乍看之下空白,但戴上某种有色眼镜,书上文字便清晰可见了,但这名绅士并没有戴什么眼镜。乍一看像戴着夹鼻眼镜,但仔细一瞧,并没有什么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