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入口的房间(2/2)
当时,在现场的我和k氏后来还被叫到警署,询问初代日常生活的情形。综合打听到的线索,以及向初代的母亲及附近居民打听来的消息,这场令人悲痛的杀人事件,大致经过如下:
初代的母亲在当日前一晚,为了商量女儿的婚事,前往位于品川的小叔家,由于两家相隔颇远,她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深夜一点。关好门窗之后,她和醒来的女儿聊了一会儿,便回到自己的寝室——由玄关改造而成的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躺下。我在这里说明一下初代家的格局:刚才说的玄关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连接里面一间六榻榻米大的饭厅,饭厅是一间横向长形的房间,可以通到六榻榻米大的里间和三榻榻米大的厨房。六榻榻米大的里间是客厅兼初代的起居室,由于初代外出工作承担起家里的生计,因此给了她条件最好的房间。玄关的四个半榻榻米大空间面南,冬天 日照良好,夏天凉爽,明亮又舒适,一开始母亲把它当成起居间,在那儿做针线活。中间的饭厅虽然宽敞,但一道纸门隔出一个厨房,光线进不来,既阴暗又潮湿,母亲不喜欢那儿,最后干脆决定把玄关房间当寝室。我会如此详尽地交代这个家的格局,是因为这使得初代横死事件变得极为不可思议。顺道说明另一个使得事件变得复杂的要素——初代的母亲耳背。当晚她晚睡,还发生过令她心情激动的事,这使得她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后就睡得极熟,直到早上六点左右醒来之前,都浑然不觉,就算家里有什么声响,她也完全没有听见。
母亲六点醒来之后,像往常一样,开门前先去厨房,在炉灶前生火,接着因为她心有挂碍,便打开饭厅的纸门,走向初代的寝室,从雨户 [8] 的隙缝透进来的光线和书桌上开着的台灯,使得她一眼就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况。被子掀起,仰卧的初代胸口染满鲜红,上面插着一把白柄的小短刀。没有格斗的迹象,也不见任何痛苦的神色,初代一副因为有点热而拉开被子的姿势,静静地死去了。歹徒的手法老练,只一刀就刺穿了心脏,初代甚至来不及诉说痛苦。
母亲因为惊吓过度,瘫坐在原地,连呼:“来人啊、来人啊!”她耳背,平时说话就很大声,此时更是全力呼喊,立刻惊动了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家。接着就是一场混乱,不一会儿就有五六个邻居闻声而来,他们想进来,可是大门却锁着,没办法进到屋子里面。外面的人大声呼叫着:“阿婆,快开门啊!”敲门敲个不停,还有人急得绕到后门去,但后门也锁着,打不开。半晌之后,母亲一边道歉一边解释说她吓得神志不清,这才打开了门锁,人们总算进到屋内, 得知发生了可怕的杀人命案。邻居帮忙报了警,接着派人通知母亲的小叔什么的,整条街的邻居都被动员了起来。像一墙之隔邻居的旧货店店面,借用那位上了年纪的老板的话,完全成了“丧礼的休息处”。这条街原本就小,每一户人家又至少有两三个人跑来观看,更显得骚乱异常。
经过法医验尸,得知凶案约发生在凌晨三点,但行凶的理由暧昧不明。初代的起居间并没有被翻动的迹像,柜子等家具也没有任何异状,仔细调查之后,初代的母亲发现少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初代总是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面装着刚领到的薪水。母亲说,由于前一晚初代和她起了小口角,没机会把薪水从袋子里拿出来,那东西应该一直摆在初代的桌上才对。
如果只从这一点判断,这宗命案一定是某人——八成是夜盗之类——潜入初代的起居室,试图偷走一开始就盯上了装着薪水的手提包,此时初代醒来,大概是发出叫声还是怎样,窃贼惊慌之下,便用手上的短刀刺杀初代,而后带着手提包逃走了。这样的推测是合理的。虽然难以解释母亲没有听见响声这一点,不过就像前面说过的,初代的寝室和母亲的寝室隔着点儿距离,母亲耳背,当晚又特别疲累,睡得很熟,难怪没有注意到声响。此外,也可能是因为凶手迅速刺中初代的要害,她没有机会出声喊叫。
读者想必十分纳闷,为什么我要如此详细地描述这么寻常的盗窃薪水事件?没错,上述的事实十分寻常,但整个案件绝不寻常。老实说,我还没有向读者透露不寻常的要素。因为事情是有先后顺序的。
那么,这不寻常的部分是什么?首先,为什么薪水被小偷连巧克力盒都一起偷走?母亲发现的两项遗失物品,另外一项就是巧克 力盒。听到巧克力,我想起来了。前一晚我们在银座散步时,因为我知道初代喜欢巧克力,便和她走进一家点心店,买了三盒仿佛在展示柜中向我们招手、缀着犹如璀璨宝石花纹的美丽盒装巧克力给她。那盒子又圆又扁,约手掌大小,上头的装饰非常美丽,比起里面装的巧克力,我更中意那盒子,所以才选了它。初代的枕边掉落了几张锡箔纸,一定是她昨晚睡觉前吃了几颗巧克力。凶残的凶手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出于怎样的闲情逸致,才会拿走那种换算成金钱不值一圆的糖果呢?会不会是母亲记错了?还是收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我们寻遍了整幢屋子,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美丽的盒子。不过,区区一个巧克力盒,就算丢失了也不值一提。这宗杀人命案的不可思议之处,是在更外围的地方。
窃贼究竟是从哪里潜入,又是从哪儿逃出去的呢?首先,正常来说,这个屋子有三个出入口。第一个是正面的格子门,再者是后面两片推拉式的后门,最后是初代房间的檐廊。除此之外,就都是墙壁或封闭的十分严实的格子窗。这三个出入口在前一晚就已经十分小心地锁上了。檐廊的门每一道都有插销,没办法从中间打开一扇。换句话说,小偷绝对不可能从正常的出入口进入。这一点不仅有母亲作证,最初听见叫声而赶到现场的五六名邻居也认同这一点。因为当天早上他们想进入初代家,就像诸位读者已知道的,不管是正门还是后门都从里面上了锁,怎么都打不开。此外,他们进入初代的房间时,为了让光线照进屋子里,两三个人帮着一起推开檐廊的雨户,在此之前雨户也是完全锁上的。这么一来,只能推测窃贼是从这三个出入口以外的地方潜入又逃出的,但哪里有这样的通道呢?
众人首先怀疑地板底下。在这个家里,地板下与外面相通的只 有两处,一处玄关的脱鞋处,另一处是初代房间的檐廊面对内庭的部位。但是玄关的开口用厚木板钉死了,为了防止猫狗随意进入,檐廊也装上了铁丝网。这两处都没有被拆毁的痕迹。
虽然脏点儿,不过有人提到厕所的排污口有没有可能成为出入口?厕所在初代房外的檐廊上,不过排污口不是那种传统的大型开口,说是小心谨慎的房东最近把它换成了一个五寸 [9] 见方的小开口,于是这个怀疑也被排除了。还有,厨房屋顶上的采光口也没有异状,窗户上的拉绳绑在弯钉上,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此外,檐廊外头内庭的潮湿地面上也没有发现脚印,一名刑警爬上天花板的特殊通道检查阁楼,发现上面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没有找到任何爬行的痕迹。这么一来,除了打通墙壁、拆下正面的格子窗,窃贼完全没办法出入。不用说,墙壁完好无损,格子窗也钉得死死的。
另外,这名盗贼不仅没有留下他出入的痕迹,也没有在屋内掉落任何证据。那把凶器——白柄短刀——和儿童玩具没两样,随便哪一家五金行都买得到,而且不管刀柄还是初代的桌上,以及其他能够勘查的地点,都找不到半枚指纹,当然也没有遗留的物品。说得怪一点儿,这是一起发生在密室里的盗窃杀人案。我们只看到杀人和窃盗行为,至于杀人凶手、盗窃犯却连个影儿都找不到。
我曾经在小说上读过类似的事件,比如爱伦 · 坡的《莫格街凶杀案》(the ue ) ,勒鲁(caston leroux)的《黄色房间之谜》(le ystère de chabre jaune )等,都是发生在密室的杀人命案。但是,我一直深信这样的事情只可能发生在外国的建筑物里,绝不会出现在日式的薄木板与薄纸组成的建筑物中。然 而现在我才了解,此事并非绝对。就算只是单薄的木板,只要打破或是拆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所以从侦探的立场来看,无论是一公分的薄板还是一尺厚的水泥墙,都没有什么不同。
听到这里,敏脱读者或许会提出一个问题:“无论是爱伦 · 坡还是勒鲁的小说,都是被害人单独待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因此才显得不可思议,然而你碰上的案子,会不会只是你自己把它渲染得好似神秘万分罢了?就算房子就如你所说,是完全密闭的,但里面不只有被害人而已,还有另一个人在,不是吗?”完全没错。当时,司法和警方人员也都是这么想的。
既然毫无盗贼侵入的形迹,那么能够接近初代的,就只有她母亲一个人了。被偷的两样物品,或许也是她伪装出来的。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两样小东西处理掉,并不是件多难的事。再说,最奇怪的是,就算中间隔了一个房间,母亲耳朵有点儿重听,但老人的睡眠应该是很轻的,但她竟然会连屋里有一个人被杀都没有发觉,这太说不过去了。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想必也这么认为吧。
此外,检察官还知道了许多额外事实:她们不是真正的母女,最近由于结婚问题争吵不断等。
邻居的旧货店老店主也作证说,命案发生的那晚,母亲也拜访了小叔家向他求助,回来之后,母女之间似乎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我在陈述中提到,母亲趁着初代不在的时候,偷偷翻查她的书桌和信件盒,这些细节对初代的母亲非常不利,检察官对她的信任调至最低级。
初代可怜的母亲,终于在初代葬礼的第二天,接到了检调单位的传唤。